一百一十四回 死生十匠祸乱一方
诗云:
空碧无云露湿衣,众星光外涌清规。
东林莫碍渐高势,四海正看当路时。
还许分明吟皓魄,肯教幽暗取丹枝。
可怜关夜婵娟影,正对五候残酒卮。
且说那女鬼听云龙说毕,咧开焦黑的嘴一笑道:“那么这等说来,我每还是同乡了。”
云龙道:“你且说,你是羌家寨人便如何?”
那女鬼道:“我本是那羌家寨中一家猎户家的女儿,一日正与那相好的姐妹上旁边林子里采些野菜,却听得人声。那林子毗邻盘龙岭,路途极迷,便是羌零寨本地人,也多有迷失的。却是只有我等猎户人家,才能识得路径。我每怕这是谁人在林间迷失了道路,不合却循着声音走将过去。
“走到林中,却见了一个浑身绫罗绸缎的老爷和一个身穿大红官袍的官老爷两人站在林中,不知在说些什么。却是背对着我每,看不见面貌。我每当时却奇怪起来,这两人非富即贵,却在这深山老林中做些什么。
“正在疑惑之间,却闻到一阵肉香,我每躲在树后看时,却见一个胖乎乎的厨子端着两大碗肉汤,摇摇摆摆走将上来。那香味好不勾人,竟不知是什么肉炖的。我每两个虽是猎户人家,也从来不曾见得这般香的野味,闻着这香气,只觉得魂魄也要被勾走了,肚中好不饥饿。此时才知这两个大官来这山野之间,必是为了这野味而来。
“我每二人虽然不敢上前,却想着能闻着这香气也好,便也没走,却依先藏在树后。却见那浑身绫罗绸缎的人一见这肉汤,便猴急着想要去接,却听得旁边一人笑道:‘王爷,肉羹大厨的肉汤,你也敢喝?’我每生怕被发现了,却偷偷躲着,瞥见一个秀才模样的人手中拿着一柄折扇转将出来。
“那王爷却道:‘肉羹大厨,不喝他的肉羹,却是何道理?’”
麦一帆听到此处,打断道:“他说是‘肉羹大厨’?”
那女鬼点了点头,说道:“似乎的确是叫此名。”
麦一帆与战尸清闻言互望了一眼,却叫那女鬼接着说下去。那女鬼便道:“那秀才哈哈大笑道:‘这肉羹大厨的成名绝技,
“那秀才听了,却笑道:‘料你也不敢来害王爷。’便抄起一碗,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却用袖子抹了抹嘴,咂舌道:‘不愧是人肉羹,老六好手艺,香!’那大厨却恼道:‘我先前下山掠了一人,浑身没挑出几块好肉,炖作两碗,来请王爷和大哥尝尝手艺,你怎地一口便喝去了半碗?’
“那王爷却道:‘大厨的好意,孤心领了。只是今日肠胃不适,便请你几位享用吧。日后若有机会,再来尝尝大厨的手艺。’那厨子笑道:‘王爷,既然是决意要随着我等走这术道,杀人食肉乃是常有之事,推脱作甚!’
“我每二人听到这里,早吓得两股战战,欲要走时,腿却吓得软了。只得静静伏在树后,诚恐被这些个食人魔王见了,也去炖作肉羹。却听得那里众人大快朵颐,连连称赞,将我二人魂也吓得丢了一半。
“却听那里众人一面喝那肉羹,那红衣大官却道:‘王爷,今晚便是摘星大计之时了,只怕庄里的人追赶上来,还得千万谨慎。’那王爷道:‘不须说得,只是孤助尔等成事,日后尔等不得负孤!’那大官道:‘不须吩咐,这个自然。便请王爷再给这龙尊喂些龙血。’
“我等听了,不明其意,却听得一人在脑后说道:‘两位小姑娘,听了多时,不如一起来坐坐?’我等唬得魂不附体,转过身来时,却见两人站在身后。一人骨瘦如柴,形似骷髅,手中拿个水火棍,作衙役打扮。另一人却是矮矮胖胖,形似肉球,手中拿着一条锁链,作狱卒打扮。
“两人不由分说,一人一个,将我等搬到林中。那肉羹大厨却呵呵笑道:‘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又好再做两碗馄饨。就可惜身体孱弱,又是女子,比不得习武之人,只能权作两碗素馄饨。’我每二人听了,吓得呆了,却哭起来。
“却听得那王爷说道:‘且慢,那边那个小妞,到长得娇滴滴的,哭得梨花带雨,叫人好生欲罢不能。’那五人轰然笑道:‘王爷既然喜欢,尽管享用了便是。’却见那王爷一把上来,拿了我那姐妹,便去扯她衣服。
“我只听得那姐妹惨呼连连,却也不知何处来的勇气,怒道:‘你们这些禽兽,竟敢光天化日做这等事情!’
“那厨子哈哈大笑道:‘你这小肥羊,怎敢这许多话!’便倒提着我,托着便往旁边走去。我情知他要来杀我做肉羹,却吓得昏死过去。再醒过来时,却发觉自家被死死绑在一根粗木棍上,夹在半空之中。看那厨子在旁在旁,上下打量着我,却生着好大一堆火。
“那厨子笑道:‘小羊羔,这世间的那些寻常愚厨都只道你这等鲜美的肥羊,只该炖羹,又或者细细闷了沾着一片一片吃。若是要烤来吃,便说是破坏了你这天生的细皮嫩肉,我却与他每这些没口福的不同。你只看这里荒郊野岭,便道没什么好的作料。我却寻来了这上好的松木,烧成了炭也自有香气。我只把你用土包了,放在这炭里一闷,过不多时取出,外焦里嫩,喷香四溢。把你这原汁原味都锁在里头,岂不胜过他们百倍?’
“我见这厨子说话之时,丝毫没有戏耍之意,口角甚至都流出馋水,情知他乃是当真要把我埋在炭里活活烤死,早吓得魂不附体。双腿之间一热,竟而流出尿来。那厨子见了,却道:‘阿爷!险些忘了,你这女子腹中有那十分的不干净,到时候闷了,原汁原味固然锁住,这些大粪屎尿却也都锁住了。’
“那厨子说罢,却走上前来,把我从那木架上取了下来。我听见一线生机,连忙道:‘爷爷,奴家平素吃东西最不干净,只怕污了爷爷的嘴,还请爷爷行行好,放过奴家罢!’那厨子登时把脸一板道:‘不对,到了嘴的羊羔,哪有放了的道理?’
“他不由分说走上前来,往我嘴里塞了一颗丹药。我登时觉得腹痛如绞,上吐下泻起来。那厨子道:‘这是爷爷自配的灵药,保管你这下又干又净,正好下口。’他待我吐得差不多了,又不知从哪里取过一大罐水来,给我咕嘟咕嘟灌下。
“我情知他这是要将我体内一洗,只等我再将这水排出,洗的干净了便要下口,只得拼命忍住尿意。然而在他泻药操纵之下,哪里忍得住?却见那厨子在旁挖了好大一个土坑,此时那篝火也烧的渐渐熄了,只余一些炭剩在那里。
“那松木却果然与普通的不同,烧成炭后竟而隐隐有些香气飘来。然而此时我闻着,却觉得如同催命的一般,吓得浑身冰凉。果不其然,那厨子便将炭火分做两堆,却把一半填到那坑里。他一面填,一面却打量我道:‘你这小羊羔莫怕,等会儿把你用香泥裹了再放到坑中去烤,你的细皮嫩肉一丝也不会烫坏了。’”
那女鬼说道此处,却忽然仰天狂笑道:“你们听了,定然觉得匪夷所思。况且若是果真如此,我又怎会满身焦黑?我却告诉你,那厨子却没来及将我去烤,哈哈哈哈!”
众人见了这女鬼癫狂的模样,都暗暗一惊。却听那女鬼续道:“当时这厨子将一层香炭铺好了,正待来用和了香料的泥巴来裹我,却忽然听见一声狮吼之声。说来也怪,这厨子一副丧心病狂,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听了这狮吼之声,竟而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却听得旁边脚步声响,那秀才急忙抢出,说道:‘老六,来了,快走!’那厨子恋恋不舍又看了我一眼,咽了口唾沫,活像一只饿狼一般。却啐了一口道:‘可惜,可惜。’说罢便也随着那秀才往来路去了,丢下我一人孤零零在这荒野之间。”
麦一帆听到此处,怒道:“入娘贼,你爷问你怎生死的,谁问你怎生逃过一劫了?”
那女鬼却惨笑道:“逃过一劫?我还巴不得被这厨子烤了,好歹死了做鬼也是个全躯!当时我见那厨子去的远了,才渐渐平复下来,想着不知是哪路英雄来了,吓跑了这班恶人。却思量着怎生割断了绳子,好去找我那姐妹逃回去。正想之间,却见远处走来一个高大的人影。我一见他,大喜过望,急忙出声叫唤。那人听的了,却漫步而来。
“等那人渐渐靠近,我却感到一股寒气从骨子里逼将上来,我看时,却见那人身材高大,穿着一件刑场刽子手模样的衣裳,缓缓走到面前。却见那人脸色阴沉,叫人见了便不寒而栗。我自从这人一靠近,便吓得哑了。
“我当时倒在地上,却看着那人,待要说话,却觉得一股摄人心魄的力场逼来。那人扫了周围一眼,便道:‘哼,看来王俭坏了老六一顿美食啊。’那人却也不多说话,竟一脚将我踢进那炭火之中。我只痛的撕心裂肺,惨叫连连。
“那人却丝毫不以为意,说道:‘且看你造化,若是果能成厉鬼,也好为我助力。不然早早投胎而去,也胜过在此掺和。’那人说罢,再不看我一眼,转头便去了。
“当时我便在这焦炭之中被活活烤死,当真是死不瞑目。却是有那一股怨气,保我魂灵不灭,躲过了几番阴差追捕。我便只在那里游荡,化作厉鬼害人,只等有一日好见到那伙强贼,让他们死得惨过我十倍!”
那女鬼说到此处,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怨气荡漾开来。战尸清听罢,却冷冷道:“那几个人,应当是右鬼司的死生十人匠,掐指算来,倒的确是在廿七年前失踪的。”
麦一帆一听,却道:“不错,听来果然像是这些人的模样。那官儿便是血笔判官,厨子便是肉羹大厨,其余的乃是骨棍衙役、筋链狱卒、皮扇师爷了。嗯……那后来的人既然是刽子手打扮,恐怕便是魂刀刽子手,听说此人乃是当时狮王庄右鬼司掌刑堂的十人匠之首,可谓是术道巅峰了。”
云龙奇道:“死生十人匠?他们比起术道九驭如何?”
麦一帆道:“术法分为两派,一派是以真气驭使鬼魂万物以为己用,术道九驭便是此道巅峰。然而三十年前,江湖盛行的却是另一派——匠。匠术乃是改造人体之术,比如那肉羹大厨,便有一个唤作着肉换形的本事。只需轻轻一拍,便能将人肉取下或者装上,与自家生长的一般无异,便是匠术里的人肉匠。
“死生十匠乃是此道顶尖高手,下属狮王庄右鬼司。谓之魂魄血肉筋骨齿发皮甲十大匠,在各自领域都可谓是登峰造极了。不过廿七年前东王之乱时狮王庄便撤了右鬼司,此后这十人也就下落不明了,其术也失传于江湖。术道九驭与他分属御匠两道,又有年代相隔,未曾交手,却不可比较。”
云龙听了,却道:“只听说东王勾结血海孤星门谋逆,狮王庄与朝廷联手将其剿灭,然而代价惨痛,以致右鬼司撤司。如今这般听来,那什么死生十人匠只怕与东王大有勾结,其撤司也未必是因为与血海孤星门火拼了。”
众人一齐称是,云龙却又说道:“麦先生,我看这女鬼也是个可怜之人,不如超度了她罢!”
麦一帆一听,双眉倒竖,怒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女鬼只为自己惨死,又害了多少人!便是武师兄嫂嫂这一件,就饶她不得!我必要打她一个魂飞魄散!”那女鬼听了,吓得瑟瑟发抖。
云龙却赔个礼道:“麦先生,看在她与我同乡,又知无不言的份上,权且饶她一次。便请做法超度了她罢!”麦一帆余怒未歇,却不好拂了云龙面子,便问战尸清道:“师兄你看如何?”战尸清冷声道:“随意。”
麦一帆见师兄不替自己说话,却迫不得已,只得做起法来,超度那女鬼轮回去了。那女鬼自然千恩万谢不提。麦一帆却对云龙等人道:“这女鬼作恶多端,虽然超度了她,到阴间也免不得往地狱里受火焚之苦,日后投生畜道。”众人听了,嗟叹不已。此时看看天明,饥唐等众人却都走将过来问起此夜之事。
不是饥唐此来,有分教:狐王妖鬼方平,血蝠老祖更兴。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