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二回 黄家道驭二龙争前 左路军布天罗地网
诗云:
苍莽寒空远色愁,呜呜戍角上高楼。
吴姬怨思吹双管,燕客悲歌别五侯。
千里关山边草暮,一星烽火朔云秋。
夜来霜重西风起,陇水无声冻不流。
且说当时黄家道与左路军在那长安城下对峙了数月,到了三月间尚未分胜负。黄家道起初带了七万大军而来,此时已然只余四万不足,而左路军仍有六万多大军屯于长安城下,日夜攻打。饶是长安城坚固无比,此时也早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
黄家道唤众将来道:“我等在西凉厉兵秣马许久,方才勤王讨逆,往洛阳杀去。长安乃是一路头一座大城,便在此陷入苦战。纵使得胜,往后还有两关一城,怎能杀到洛阳之下?明日且休要守城,待我自领一支军马向外冲突。若是能得胜最好,纵使不胜,也可争出一天时间修补长安城池,以备再战。”
众将轰然称是,各去准备。次日那路黄泉领着左路军兵马依先前来攻打城池,黄家道却令家将黄隆与长子黄胜德领军守城,自家带了精锐骑兵,开城突出。那城外兵马见黄家道累月不出,不料他竟会杀将出来,猝不及防。黄家道一马当先,那西凉精骑又是精心训练的枪兵猛将,在那左路军阵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那里左路军军主路黄泉在将台上看得分明,这黄家道果然英雄。但见:
戴一顶吞龙头,撒青缨,珠闪烁烂银盔。披一副损枪尖,坏箭头,衬香绵熟钢甲。穿一领绣牡丹,盘蟒龙,圈金线降红袍。系一条称狼腰,宜虎体,嵌七宝麒麟带。着一双起三尖,海兽皮,倒云根虎尾靴。弯一张虎筋弦,龙鳞面,生铁胎六钧弓。攒一壶雕鹰翎,铁木杆,透唐猊凿子箭。使一杆欺林冲,赛张飞,透人心丈八矛。悬一柄胜石宝,斩鬼神,能劈风凄月刀。驶一匹负千斤,似乌云,惯冲阵墨麒麟。
路黄泉见了黄家道,暗暗赞道:“此人身为天朝大将军,果然颇为不同凡响。看他那一杆丈八蛇矛,甚至还在神水堂主陈波之上。若是任着他来,不出一盏茶时分我军必乱。且待我亲自去会会他!”当时激起那路黄泉心中傲气,点起了亲信兵马,便来与黄家道交战。这黄家道正在领军冲突,忽然听得面前一声炮响,便见路黄泉引一支军马从斜里插出,拦在面前。怎见得路黄泉英雄?但见:
戴一顶双凤翅,镶明珠,龙扑兽狮子盔。披一副钝快刀,折利剑,嵌梅花狻猊甲。穿一领绣金狮,衬锦绣,辟凡尘白罗袍。系一条栖獬豸,飞双凤,镶美玉狮蛮带。着一双嵌金钉,斑豹皮,绣云霞鹰爪靴。弯一张雀画面,龙角靶,紫综绣丸木弓。攒一壶凤尾翎,铜蛇锋,射猛虎飞凫箭。横一把撒朱缨,龙吞头,偃月样三停刀。悬一条烂银杆,四方棱,赛金光劈楞简。骑一匹高八尺,如赤炭,行千里胭脂马。
当时两将阵前打了个照面,都暗赞一声,黄家道喝道:“我与你狮王庄无冤无仇,何故相攻?”那路黄泉道:“我谴利金堂助你击退吐蕃,如何自此杳无音讯?分明是你这厮恩将仇报!”黄家道大怒,两人舞起兵器杀在一处。怎见得那一场好杀?但见:
一个是天朝凉王,统领十万雄兵大将军;一个是圣庄军主,坐镇左路军营都统率。西凉王,手执铁脊丈八矛,坐骑登云墨麒麟,赛过燕人张飞重生;总军主,舞动青龙偃月刀,催开赤炭胭脂马,如同武圣关公再世。丈八矛起,使一招巨蟒出洞,直冲心口;偃月刀落,挽一个苍龙破空,单取首级。今日长安坚城下,再现当年古城边。
当时两人乒乒乓乓斗了百余合,尚自不分胜负,两边的兵士都看得呆了。黄家道久战不胜,心下暗暗焦躁起来:“我领兵突出,本意贯穿敌阵。如今在此被他拦住,若不速战速决,大军围上,岂有生理?”当下卖个破绽回马便走,却拔了那柄凄月宝刀在手,赚得路黄泉来赶,翻身一刀砍下。
那路黄泉眼见刀光一闪,却觉得一股杀气逼得寒毛直竖,情知此刀绝非凡兵,不敢格挡,急忙仰身躲过,那刀却擦着路黄泉面门而过。黄家道仗着刀利,这招回马刀不知送了多少英雄,眼见路黄泉竟能躲过,也是一惊。
黄家道却将手腕一扭,那刀便在半空中转过了方向,仍是朝着路黄泉砍去。路黄泉身子后仰,已然躲避不得,眼见得便要被一刀两断。他不及将佩剑出鞘,直接拉过来垫在身前。只听得一声脆响,路黄泉佩剑剑鞘被凄月刀劈作两段,那刀却是顺着剑身滑开。路黄泉急忙闪身,避开了黄家道刀势。
路黄泉死里逃生,喘息未定,却把手中宝剑指着黄家道道:“你这狗贼,纵然暗刀伤人,岂能动本座一根汗毛?”黄家道此招还从未失手,此时眯着眼,却打量路黄泉道:“你这宝剑也非凡品,竟能挡得住我一刀。”看那路黄泉手中剑时,剑茎乃是黄铜打制,剑格乃是一只四角蛟龙,剑蜡上刻有蛟螭纹饰,锋锷尖利,寒光四射,摄人眼目,不可逼视。
黄家道也熟知天下名兵,一见之下登时了然,赞道:“此剑剑柄平平无奇,收在鞘中如同凡品。然而一旦出鞘之后,寒芒四起,杀意冲天。故此剑不出鞘则隐于市野,若出鞘则必须见血。当年西汉初年淮阴侯兵仙韩信所配,即是此剑。剑乃战阵神蛟,而隐于鞘中,是谓潜蛟。久闻狮王庄左路军执掌两柄神剑,一曰镇岳,二曰潜蛟。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路黄泉将手中潜蛟剑一抖,登时将已被黄家道劈碎的剑鞘抖落,冷冷说道:“既然知道此剑出鞘必饮人血,便请大将军来喂剑!”黄家道仰天笑道:“潜蛟固然是天下名剑,然而本将军手上这柄凄月宝刀,乃是刀中之王,只怕路军主只能用自己的血来喂剑了!”路黄泉大怒,将那偃月刀插在地下,飞身而起,挺剑直取黄家道,黄家道急忙挥刀格开。
当时黄家道看见四周左路军渐渐聚集,生怕久战有失,急令麾下兵马退回城中。路黄泉也不追赶,只是缠住了黄家道厮杀。那黄家道乃是祖传的刀法,招招凌厉,杀机四伏。路黄泉身为狮王庄的总军主,与副庄主平起平坐,自然也非寻常之辈,丝毫不惧。两人刀剑相交,又斗了数十合,仍是不分胜负。黄家道看看属下已然尽退,却把凄月刀当头直劈,趁着路黄泉格挡之时拨转了马头,回身一刀将身后几个左路军兵士砍做两断。黄家道提起了丈八蛇矛,刀矛齐出,催马便走。那伙军士待要阻拦时,却被黄家道如砍瓜切菜一般都杀了,直冲回城去。
路黄泉急忙策马追赶,却奈何不得黄家道马快,只得罢了。却原来昔日黄家道在宜阳数败云龙,却是为了云龙那匹骕骦玉狮子马快,始终被他逃脱。黄家道自去西凉以后,便四处寻觅要能赶上骕骦玉狮子的名马,却是那花拉子模国主在极西之地觅得了这匹登云墨麒麟献给黄家道。这登云墨麒麟浑身乌黑,并无一根杂毛,据传与昔日大商朝闻太师闻仲所骑的墨麒麟乃是同种。此时黄家道催开了登云墨麒麟,犹如狂风卷乌云一般去了,路黄泉哪里追赶得上?眼见军士厮杀劳累,只得权且罢战,收兵回营去了。
当时黄家道退回城中,眼见难以突出,只得令属下加紧守城。任由路黄泉在城下如何挑战,只是坚守不出。路黄泉连日攻打不下,好生懊恼,却有那姚子萌令来随行的泰富说道:“某今日细观长安附近兵马形式,颇有所得。黄家道将兵马分作两股,主力大军约有两万五千,屯扎在长安城中。又有那花拉子模随来助战的兵马万余,屯在咸阳城中。渭水自西而东,这咸阳与长安两座帝都恰好一北一南隔河相望。某略通兵阴阳之法,认得此是二龙争前之阵。”
路黄泉双眉一挑,问道:“本座执掌左路军已久,读尽天下兵书,未曾见此二龙争前之阵。”泰富说道:“这二龙争前之阵,若布起来十分繁琐,故此鲜有记载。此咸阳与长安两面成犄角之势,我等攻长安,则咸阳兵马转瞬可下高陵。若攻咸阳,则长安兵马半日可至临潼。且中有渭水阻隔,难相救应。”路黄泉说道:“此事本座早知,故将兵马分做两起,将渭水南北两岸尽数守住。”
泰富道:“然而所谓兵分则弱。我等兵马不下黄家道两倍,然而一分之下,只得各自为战,故咸阳、长安皆不得下。黄家道兵马屯住咸阳、长安,将大军煞气引动两座帝都之中龙气,顺渭水而下,故曰二龙争前。我等屯兵临潼关下游,兵马日夜受龙气所冲,被他冲动了军气阵脚,故难得胜。”路黄泉道:“那么依着先生看来,该当如何应敌?”泰富呵呵笑道:“不瞒路军主,泰富不知。”
路黄泉大怒道:“你胆敢戏耍本座么?”泰富笑道:“泰富不敢。只是泰富虽然不知,军中自然有人知晓。”路黄泉冷哼道:“何人知晓?”话音未落,那陆焱转将出来,插手禀道:“陆某不才,颇通此道。”路黄泉道:“那你可有良策御敌?”
陆焱道:“这二龙争前之阵虽然厉害,却有三处阵眼。临潼关西南三十余里,有一霸桥镇,面朝灞水,背靠骊山。咸阳东北五十里,有一毗沙镇,面朝泾阳,背靠高陵。长安东北六十余里,有一渭桥镇,乃是甘洢灞三水汇聚渭水之处。若将此三镇连为三角之形,恰如一张渔网一般,将那咸阳、长安与渭水包在其中。若是在此三处为战,任他二龙争前,却是自投罗网,可破此阵。”
路黄泉听了道:“那黄家道如今坚守不出,如何能诱他来此交战?”泰富道:“这却不难。黄家道一意西征,断然不会止步长安。若是我等先退,黄家道必然衔尾急追。我等布下埋伏,却可与他一战。”路黄泉听了,颔首道:“此言不差,只是临潼关地势险要,若是我等主动撤走,此战又不胜,落到黄家道手里,却如送了他长安一座铁门户一般,再要夺回便难了。”
泰富道:“我等在此僵持,也非良策。不如索性放手一搏,反倒大有胜机。况且若是临潼关失守,我等尚有华山潼关天险可保无虞。”路黄泉道:“两位所言,果然不差。”
不说这里左路军暗暗筹备,只说那里黄家道见左路军连日不来攻打,心中也好生奇怪,却在帐中思忖,想这左路军究竟有何奸计。却听得哨卒报来,说帐外有几个奇装异士求见。黄家道正苦无破路黄泉之策,没情没绪,便道:“甚么奇装异士,定然是什么江湖骗子,要来此处赚我酒肉,打发了便是,通报怎地?”
那卫卒却道:“回大将军,那伙人非同小可,转瞬间将我巡营兵马放倒了大半,却坐在军门口,说道若是大将军不见,便不令我等出入。”黄家道奇道:“什么人这等本事,竟有这等大的口气。想来必是能人,若能请来助我破这路黄泉也好。”当下便令请入。
那伙人入来时,黄家道却看得分明:一个是铁塔也似的大汉,浑身肌肉虬结,如同石块一般。一个身披虎皮,满脸横肉的,却是隐隐透出一股兽性。一个一袭白衣打扮的白面书生,手中拿着一杆白帆,竟似个守孝的孝子。一个是身材瘦长,贼眉鼠目的汉子。那四人却拥簇着一人进来,看那人时,手提一杆长枪,身着一副金光灿灿的铠甲,背后又插着许多神兵利器。黄家道一见之下,便知他手中长枪,身上铠甲,背后兵器都非凡品。黄家道急忙看那人面目,却见那人戴着一张金质面具遮着,只露双目。黄家道对视之时,恍惚间竟觉得是战神下凡,心神一颤。
黄家道收敛了心神,见了几人,情知都是能人异士,急忙请坐。那五人不是别个,正是木周、武不凡、麦一帆、邱义荣、云龙五人,为了昔日东王之乱之事,特意来此想要打探些计较。黄家道不认识其余四人,云龙又遮了面目,浑身装束亦变,是以黄家道认不出来。说话的,这云龙手执的这龙胆霸王枪乃是绝世神器,黄家道昔日在宜阳也曾见过,却如何认不出?原来先前云龙与黄家道战时,用的那龙胆亮银枪早被黄家道用凄月刀砍断。后来火焚宜阳之时云龙虽执新枪,然而乃是夜晚,看不分明,两人又未曾交手,是以黄家道没有注意到这杆神枪。
当时黄家道对着问道:“这位看来也是一位猛将,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云龙心中暗道:“还不是为了你在此,故不得以真面目示人。”心里想着,口上却道:“末将天生相貌凶恶,不愿见人。还请大将军海涵。”当时五人向黄家道各通了名姓,云龙却用那胡大假名,黄家道也不起疑。黄家道问起五人来意,木周却道:“咱们都是那斩龙岭边上羌家寨的后人,近日要来寻访从前事迹,却不知大将军可知道么?”
众人正在盘算如何缓缓将黄家道话套出来,不料木周这直性汉子竟张口便将来意告知,都是大惊。那黄家道听了,也是一愣,说道:“斩龙岭羌家寨?这与本将军又有何干系?”云龙眼见木周已将来意说出,只得顺水推舟道:“我等前日去看时,见了无数兵马尸骸在那里,想着大将军总管天下兵马,或许知道未必。”
黄家道笑道:“我升任大将军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斩龙岭却在三十年前便再无人烟,本将军如何知道?”黄家道话方出口,忽而转念一想,旋即接道:“然而三十年前,斩龙岭的确是发生了一桩大事,不知几位知道么?”云龙忙道:“还请大将军细言。”黄家道道:“此事本将军也知道的不详细,不过当年那战,只有两人活着回来。一个是雷豹卫指挥使庸唐,一个却是那左路军的路黄泉。如今庸唐已死,若要问此事,还得去找路黄泉。”
云龙不意黄家道这等容易便说了出来,登时大喜,说道:“多谢大将军指点迷津!”黄家道却把眉头微蹙,说道:“不过此事一向是左路军的机密,几位若是贸然去问,只怕未必便能得知。”云龙道:“这一件,胡某自然会想办法——”黄家道笑道:“不过本将军眼下正与那路黄泉两家领兵交战,不日便将决战。本将军已有计较,可将路黄泉擒来,若是几位愿意相助一臂之力,便让诸位先来审问他如何?”
不是今日黄家道用一番言语请云龙来战路黄泉,管教:千年百花谷中,番作血海沙场;万世始皇陵中,化为修罗地狱。毕竟云龙是否便助黄家道来战路黄泉,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