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四回 夜入宫肖阳越擒杀姚子萌 纵军士汪炎霄火烧洛阳城
诗云: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这一首诗,单道那昔日三国时孙权称帝,割据江南一隅。想那曹操败于赤壁,刘备覆于夷陵,曹文烈有石亭之辱,司马师含东兴之恨,多少英雄豪杰,都不能气吞长江。当时那吴主孙峻曾听闻预言,说道他将青盖入洛,便自以为有平定中原之分。然而到得后来,王濬大军自益州浮下,径入石头,那孙峻只得束手就缚,被押解送去洛阳,却倒也真是青盖入洛了。
且说当时中秋之夜,洛阳城里大放灯火,家家户户都放灯耍子。姚子萌正在赏灯,却听泰富惊呼道:“陛下,这灯谜微臣省得了!”姚子萌一听,连忙问道:“这迷作何解?”泰富却不答,只是转头问那荤顿道:“大司马,先前陛下令你分一支军马往城外策应,你却派了谁去?”
荤顿道:“泰丞相健忘,末将谴了那新近调来的河内总兵徐允路领了本部人马三千,在城外洛水边驻扎。”泰富一听,跌脚道:“不好!荤顿将军你速速谴人去徐允路营寨,替了此人回来。另外捉拿肖阳越、傅程鹏,严加看管。再下令各门戒严,苍蝇也休放进来一个。请陛下速速回宫,由荤大司马亲自提点蛮象铁甲军全军,守卫皇城!”
那两人听了,不解其意,正要动问,泰富却道:“时间紧迫,臣须得去找刚才那人问个清楚。请陛下与将军依着微臣所言行事,切不可有误!”泰富说罢,急急忙忙便往方才来路奔去。姚子萌与荤顿见他神色慌张,亦生怕有失,便依着他所说,一面谴了部将葛杨去城外替回徐允路,一面却由荤顿护送姚子萌回宫。
只是姚子萌觉得不宜轻易捉拿大臣,到得宫中,一面叫荤顿去调蛮象铁甲军,一面却令人召傅程鹏、肖阳越来见,假称有国事相商。不久那侍卫回报,说傅程鹏一屋之人,都已然走得罄尽,只剩一座庄园,并无半个活人,姚子萌闻报大惊,此时方觉有异。
且说那洛阳以西五十里外,正是那洛阳八关之首函谷关所在。这函谷关乃是昔日春秋时期名关,保那秦国四百年内,八百里国土不失。有那七言律诗一首,单道这函谷关好处:
天开函谷壮关中,万古惊尘向此空。
望气竟能知老子,弃繻何不识终童。
谩持白马先生论,未抵鸣鸡下客功。
符命已归如掌地,一丸曾误隗王东。
此时这关,却非那秦时函谷旧关,乃是汉朝新迁的。这函谷关守将,却是姓邱,双名宇宏,乃是那大都邱宇允的亲哥哥。那邱宇宏乃是上界天平星降世,惯使一柄火龙刀,百十人近他不得,人称火龙都尉邱宇宏。却是昔日云龙破城之时,未曾逃离,是以后来便在姚子萌麾下为军。只为本事高强,又数立功劳,方才令他镇守函谷关要塞。怎见那火龙都尉邱宇宏英雄?正是:
戴一顶三叉如意紫金冠,穿一件蜀锦团花白银铠。足穿四缝鹰嘴抹绿靴,腰系双环龙角黄带。蚪螭吞旗打将鞭,霜雪裁锋杀人剑。左悬金画宝雕弓,右插银嵌狼牙箭。使一枝画杆火龙刀,骑一匹铁脚枣骝马。
当时邱宇宏已然听闻狮王庄中人前来之事,都令早做准备。当晚军士见得前面火把齐明,便即报来。邱宇宏上关上看时,果然是那魏清波为首,领着百余人前来,都着狮王庄服色。邱宇宏核对了身份无误,却下令开关放行。那魏清波等人入到关内,邱宇宏急忙亲来相见。
邱宇宏当时看了那狮王庄中人之中,一人身长丈余,碧眼紫髯,相貌奇异,问道:“不料狮王庄中竟有胡人?”魏清波咯咯娇笑道:“非但有胡人,还有禁军!”邱宇宏听了,不解其意,却见那胡人大吼一声,操出一杆巨斧砍来。邱宇宏惊变陡生,火龙刀不在手边,只得拔出了腰间佩剑抵挡。一招之下,那剑便被这胡人砍作两段。
却听那队狮王庄中人里,闪出两人,手执刀戟,高声喝道:“吾乃致元陛下禁军统领朱恒吉、李昌道,如今陛下已至,尔等还不速速顺降!”邱宇宏见了,大惊失色,早被魏清波近身,一钩打翻,便即绑了。那里守关军士事起仓促,听闻姚子剑驾到,又见主帅被擒,都没主见,各自弃了兵器投降。有几个负隅顽抗的,早被魏清波等人杀了。
魏清波却令大开了关门,在城楼上点起火把为号。只听得蹄声阵阵,大队马军开来,正是汪炎霄引军护卫姚子剑而来。说话的,这朱恒吉李昌道是禁军统领,却如何反是汪炎霄在领兵护卫?原来那姚子剑以为昔日神都之败,乃是国家缺少大将之故。见朱李二人在山西统兵,屡建大功,便令他二人仍旧领军作战,却以羽林卫为扈从。只是为了羽林卫指挥薛鹰已死,便令汪炎霄代替薛鹰执掌羽林卫。
当时姚子剑入得函谷关,大小兵将都参见了,那汪炎霄却闪出道:“此番傅相国定计迎接陛下回宫,早已万事俱备。夺函谷关一役,末将寸功未立。今愿领轻骑五百,飞马往神都而去,扫除宫室,以侯陛下圣驾。乞请圣音定夺。”姚子剑道:“爱卿有勇有谋,此去必然成功。只是有一件,皇弟虽然负朕,毕竟手足骨肉,不可伤害。”
汪炎霄拜道:“末将明白。”便起身告退,到得帐外,点起了精锐战骑五百,说道:“今日一战,九死一生。众将士且都奋勇杀贼,休要畏缩不前!”众骑齐声高呼万岁,汪炎霄却令众人尽皆饱食,马摘銮铃,军士衔枚疾走,不到一个时辰,早到洛阳城下。
那里城中,泰富猜透了灯谜,回头去找那黑袍人时,恰见他提了那碗灯要走。泰富抢上,一把抓住,喝问道:“你的灯谜果然好大干系!你究竟是何人?知晓些什么?”那人一把甩开了泰富,呵呵笑道:“你却猜出了我的灯谜了么?”
泰富冷笑道:“你这灯谜,第一句水分红日乱。水分则各自流,水各是个洛字。日便是阳,分明说洛阳乱。第二句皈正王归来。皈是个白反,在妄言当今天子白白造反。此外正反相抵,只剩个白。白王,分明是个皇。连在一处,可不就是洛阳乱,皇归来?第三第四句,阴阳生野草,利刃真火烧。阴阳为日月,上头加草,正犯着陛下名讳。利刃为剑,说的却是先帝。此中野、真两字,更是胆大包天,暗喻陛下得位不正!”
那黑袍人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其余四句呢?”泰富道:“其余四句,却映着四个人名。飞鸟穿双月,是个鹏字,必是傅程鹏无疑。那断针广寒插,针者尖也,广寒者月也。尖断去半截,再插在月上,分明是个肖字,自然是新降的刑部尚书肖阳越。利斧沐天子,利斧以伐木,沐便只剩个三点水。天子者王也,加以三点水,分明是个汪字,却一时不知是何人。两人自有余,是个徐字,是以只能是那徐允路罢!”
泰富说罢,那黑袍人笑道:“不愧是姚子萌手下第一策士,果然好智计!”泰富喝道:“你究竟是何人?”那黑袍人哈哈大笑道:“我的名字,说了你也不识。不过你既然猜出了这迷,老夫却能答你三个问题,但问无妨。”泰富问道:“你究竟姓甚名谁?”
那人摇首道:“说了你不识,却白白浪费了这个问题。不过老夫有言在先,便答了你也无妨,老夫唤作御龙林,人称‘一平天下’的便是。”泰富听了,果然不曾听说,却又问道:“那汪字映着何人?”御龙林笑道:“朔方总兵汪炎霄。”
泰富又道:“先帝在大都,纵然未曾遇害,也在老臣掌握之中,怎会归来神都?”御龙林道:“新春大都温香馆大火,你可曾听闻?那便是汪炎霄放的。傅程鹏计较,当时便已经将姚子剑带出了大都,前日随着三晋兵马,已到潼关了!”泰富听了,大惊道:“不好!”转身便走,却听那御龙林笑道:“你我有缘,再送你一句,你早晚也死在这汪炎霄手下!”
且说那里皇宫之中,姚子萌听闻傅程鹏举家而走大惊,却听闻小黄门报来,说顺正侯、刑部尚书肖阳越已到。姚子萌急忙宣他入内,肖阳越见驾已毕,却问道:“陛下深夜召臣何事?”姚子萌信口道:“别无他事,只是为了爱卿执掌刑部,朕近来对那律法颇有兴致,却唤爱卿来问。”肖阳越再拜道:“陛下请问。”
姚子萌恰好想起张衫耀之事,便问道:“那奴仆与主母通奸,该问何罪?”肖阳越应道:“奴仆问斩,妇女官卖为娼妓。”姚子萌又道:“妇女通奸,谋害家主,该问何罪?”肖阳越应道:“架上木驴游街示众,而后街心问剐。”姚子萌颔首道:“果然该当此罪。”
正说之间,忽见西面升起一个火流星来,照得半面城池都亮。姚子萌惊道:“这火流星何意?”肖阳越道:“臣以为,该当是哪个富豪家的烟花。”姚子萌笑道:“这烟花却大。”肖阳越道:“陛下,臣亦有一问,还望陛下圣音解惑。”姚子萌道:“爱卿请讲,只怕朕不知道。”肖阳越直起身来,问道:“陛下,这以弟谋兄,以臣谋君,内结党羽,外通敌贼,陷害功臣,荼毒百姓,枉自称帝,祸乱社稷,该当何罪?”
姚子萌听了大惊道:“肖逸,你此问何意?”肖阳越道:“臣以为,死罪尚轻。”姚子萌大惊失色,见头势不好,急忙直起身来,夺路便走,不料肖阳越将手一抖,甩出一根漆黑的锁链来,直套到姚子萌头颈之上,将他一把拽来。
周围扈从大惊,急忙要来护驾时,姚子萌已然落入肖阳越手中。肖阳越冷冷道:“我手中这根人筋锁魂链,只要轻轻一拉,陛下的脑袋只怕便安不到脖子上了。”众侍卫只怕伤了姚子萌,谁敢乱动?
姚子萌吓得两股战战,却说道:“肖爱卿,你且放了朕,良田美宅任挑,高官厚禄随选。只要放了朕,一切好说。”肖阳越指着姚子萌喝道:“天道昭昭,宽而不纵。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姚子萌,你犯下诸般恶业,岂知因果循环,今日你死期到了!”
再说城外那汪炎霄领兵而来,恰好撞见荤顿派去替换徐允路的部将葛杨,被汪炎霄一刀杀了,左右随从,一个不留。从人搜检之下,寻觅得那封换将书信来。汪炎霄持了这信寻到徐允路营寨之中,不料这徐允路却是个乖觉的,说道:“如今深夜换将,不知究竟为何。”汪炎霄道:“此处人多眼杂,请往内室相商。”
两人方至内室,汪炎霄霍地拔出刀来,一个转身便架在那徐允路脖子上,冷冷道:“实话说与你听,我不是什么葛杨,乃是朔方总兵、三晋经略使、羽林卫代指挥使汪芸的便是。如今陛下已过函谷关,特令我扫除宫室。你好好助我成事,日后赏赐非少。但有半个不字,立时教你为黄泉下鬼!”
那徐允路本与傅程鹏亲近,多闻忠义之情,又见大势不可违,略一权衡,当即应允。汪炎霄大喜,却劫持了徐允路往洛阳而去。那洛阳城上方得了泰富命令,要闭城戒严,却见徐允路引兵而来,说道荤顿替他回城另用。城上守将本听葛杨说过此事,当即开城放行。不料那城下军马,一齐拥将进来。
城上待要叫闭城之时,早被汪炎霄一刀挥做两段,指挥部下,便夺了城门,却放起火流星为号。城里早有傅程鹏安排的数处暗桩,当时一齐发作起来,满城大乱。却是那汪炎霄要手下士卒用命,曾许道:“尔等各自奋力厮杀,此番城破以后,满城金银财宝,任尔等挑选。”
他手下士卒都是在三晋漠北与胡兵鏖战数载,苦惯了的,当时见说,当真是人人拼命,各各当先,那里守城兵马哪里拦挡得住?被他杀入城去,便行劫掠,更趁便放火焚烧。那洛阳百姓本在中秋赏灯,哪料如此大难?满城百姓,都哭爹喊娘,寻爷觅子,哭声震动百里。
怎见得那日洛阳之灾?正是:
心头火起,口角雷鸣。猛兽身躯,直冲横撞。打得前奔后涌,杀得东倒西歪。风流才子堕冠答,蓬头乱撑;美貌佳人褪罗袜,跣足忙奔。尸骸堆积平街,血水遍流满地。正是威势踏翻白玉殿,喊声震动紫金城。
泰富听了御龙林的话,本要去调兵守备,望见头势不好,却往民居里藏了。不料被徐允路手下的军士搜出,汪炎霄当即一刀杀了,提头号令。可怜泰富聪明一世,今日死于非命!
汪炎霄军士杀散了巡夜守军,再奔皇城而去,将守卒杀个罄尽,冲入宫中。恰逢肖阳越擒了姚子萌来到,会和一处。汪炎霄却对肖阳越道:“如今依着傅相国妙计,已然擒获贼首,只是还有一件不妥。那荤顿至今未得,久闻他麾下一万蛮象铁甲军乃是神都精锐。我等乌合之众,人数又少,若是被他拼死反扑,只怕胜负难料。”
肖阳越听了,笑道:“此事不妨,傅相国早已定下计较安抚了。”汪炎霄喜道:“什么计较?”肖阳越道:“某虽不知,不过相国大人亲自出马,料然不至有失。”
且说那里荤顿依着泰富计较,护送姚子萌回宫以后,便往蛮象铁甲军大营而去,要调动军马拱卫皇城。不料到得那里,却听手下通报,说道傅程鹏在营内相侯。荤顿听了大惊,急忙入内,却见傅程鹏拿着一杯美酒在那里小酌。荤顿连忙上前道:“陛下召见大人,大人却如何在此饮酒?”
傅程鹏笑道:“陛下还未至洛阳,如何便召见傅某?”荤顿奇道:“陛下好好在紫薇宫里,怎地便不在洛阳?”傅程鹏哈哈笑道:“紫薇宫里坐着的,是篡逆昏君。我天朝正统,致元陛下眼下正在函谷关!”
荤顿大惊道:“大人何出此言?”傅程鹏道:“梁王姚子萌篡立,罪大恶极,如今骠骑将军与大将军两路兵马,已然送致元陛下回京,荤将军怎不接驾!”荤顿大惊,说道:“原来泰丞相所言,字字是真。傅程鹏你好大的胆子,左右备马,随本将军往紫薇宫救驾!”
傅程鹏笑道:“荤将军,如今姚子萌大势已去,若是弃暗投明,还可保得性命。如果执迷不悟,陛下大兵到时,玉石俱焚!”荤顿听了,一时沉吟不决,说道:“梁王与我有大恩,怎可不报?”傅程鹏大喝道:“荤顿,你忘了张衫耀宫前,裸衣断发之耻了么!姚子萌飞剑之时,可曾念及将军功劳恩义!”
荤顿听了,叹道:“罢罢罢!只是我乃是梁王心腹,陛下还都之时,只怕罪责难逃。”傅程鹏道:“只要蛮象铁甲军今夜按兵不动,便是将军的功劳,陛下日后断然不至降罪!”荤顿下拜道:“既然如此,一切全望相国大人周全!”傅程鹏一手扶起,说道:“这个自然。”于是按兵不动,任他城中乱了一夜。
那里肖阳越与汪炎霄见蛮象铁甲军军营紧闭不出,情知傅程鹏计策已成。汪炎霄却对肖阳越道:“陛下仁厚,必然又不忍加诛姚子萌。日后放虎归山,必为大患。”肖阳越道:“国家法度,岂能任他恃宠躲避!”当即便将姚子萌带至无人处绞杀了,却假作城乱之时被乱军杀死。可怜姚子萌假称天子,今日囫囵而死!
函谷关姚子剑那里见了火流星,亦知大事已成,却点起大军,缓缓往神都开来。有道是:狐假虎威终非真,龙腾在天竟有时。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