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断头案
推开书房的房门,迎面便是洒进蓝意、一整面墙宽的大尺寸窗户,为整间房间带来充裕的光线。
窗户两旁皆是齐天花板的书柜墙,丰富的藏书令人目不暇给。
以往这里头摆放着世界经典名着或百科全书、寰宇搜奇等科普性书册。
从泛黄的纸页和清理时被忽略的死角灰尘,不难看出这些书自被购入至今,主要的贡献就是装饰。
现在因应吴常的要求,又特别将柜中的三横排改放英文鉴识、犯罪科学书籍。
离门较远的书柜墙前,立着一张巴洛克式黑胡桃木雕花办公桌,深邃的巧克力色显得沉稳又不失优雅。
桌旁摆了座超过一米高的浅色复古地球仪,几秒前被吴常无意识的拨动而正如月球自转般缓缓旋动着。
案上亮着一盏老式的黄铜台灯,橙光透过玻璃灯罩温暖地倾泻下来,美丽清晰的木纹不时因光线激荡出酒红的涟漪。
吴常的脸庞也因而被映照的更显俊美、静谧,犹如中古欧洲教堂里的壁画。
虽然窗外天光正亮,但却无法影响他书房点台灯的习惯与偏执。
贼神庙里摸来的档案全数被摊开在桌上。
此刻吴常背靠办公椅,正专注阅读着志刚爷爷杨正留下来的日记;那记载着最靠近一切悲剧的起点。
时序回到季元四十五年。
正值家家团圆的除夕夜,大人们特别允许孩子们可以晚点睡,他们自己则在自家四合院的厅堂嗑着瓜子,打着麻将、喝着热麦茶聊天守岁。
今年过年特别冷,即使是孩子们平常最爱的仙女棒、冲天炮也没能让他们走出温暖厢房。
他们才刚脱掉厚厚的棉袄,便直打哆嗦着钻进被窝里睡觉。
原本杨正的侄子、侄女还吵着要他明早天一亮,带他们一起在门口放鞭炮。
但才刚过凌晨两点,天公却不作美地下起一场倾盆大雨。
杨正的亲戚们庆幸此时孩子们已熟睡,不然现在肯定听到他们哀声叹气、杞人忧天地担心明早没法放炮了。
杨正将手靠近炭炉取暖,听着他们的话语,想象着再过几年,儿子玄白大了,说不定也会跟他的堂兄、堂姐一样争着拿香点燃爆竹,不禁莞尔一笑。
屋外晒谷场低洼处积起了一塘塘小水坑。
好在雨势没有持续太久,约莫一小时后,雨声宛如正在演奏的二胡突然断了弦般戛然而止。杨正这才意识到,现在是大年初一了。
只是当时的他还没想到,屋檐外那低矮的厚厚云层,已然为一起骇人听闻的血案揭开了序幕…
深夜的老梅村比平常热络许多。家家户户因为过年的关系,罕见地在子夜过后还亮着灯,三三两两的笑闹声仍不时从各处院落传出来。
巷内、田间还不乏有村民走动;有的喝醉了酒,边唱歌边骑着脚踏车回家;有的举着火把才正要出门去邻居那串门子,半路遇到熟识的不免又是互道一番吉祥话。
突然之间,路上一位老伯嘶哑的惊呼划破了欢乐的气氛。
众人纷纷朝他震颤的食指指的方向看过去。
不远处,村中一户大院竟烧起了熊熊大火,火舌窜至天际,照亮了屋舍周围的街道。
大伙一看,一时半刻全都呆站在原地不动。人人心想:那起火的人家可不是富甲一方的陈家吗!
须臾,几位反应过来的乡亲开始行动。有的扯着嗓子开始大喊失火,有的直接挨家挨户地敲门请他们一起帮忙救火,有人则折返跑去通报义勇消防队。
老梅村向来民风热心,一知晓是邻居起了大火,壮丁们毫不推辞,急忙抄起水桶奔去就近的灌溉沟渠打水要来灭火。
村民们提着沉甸甸的水桶往陈家的方向跑去。
没想到跑没几步,天空突然下起滂沱大雨,那席卷陈家的狂妄火苗在顷刻间沉至院墙之下,消失在视线之中。
大伙瞬间全淋得一身湿,愣在那边不知这下子到底还救不救火。
冰冷刺骨的北风一刮,便在冬夜里冷的直发抖。
陈府那庞大的宅邸由黑花岗石与青斗石砌建而成,乌压压高耸的黑石墙既低调又气派,对于纯朴的乡亲来说总有股距离感和压迫感。
而这大户宅院也不显山露水,四面方正的长墙完全没有窗眼可令人窥视。
老实的乡民们又好奇里头情况,又不敢自行贸然进入察看,一时之间也只能在门外对内一声一声叫喊。
不久,接获通报的警察比消防队早一步赶来。
大家终于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有人能作主了。
警察远远就听见村民的叫喊,而陈府上下起了大火,不但没有任何人奔出、求救,还始终悄无声息,便惊觉出大事了。
一赶到面对街道的大门,发现门根本没闩上,确定门的温度不高后,两名警察便急忙小心地推开大红色的门扉。
那厚重的大门“嘎咿”一响,往内敞开。
众人无不屏息地引颈探看。
没想到,一进去便又是一堵横墙挡住了去路。
大伙一时也看懵了,纷纷询问警察这是什么。
然而,警察又怎么能知道呢?
即便是较普通乡民稍微见多识广些,也不见得就有机会了解这种大宅门。
当时社会普遍贫穷,普通人尚且有个遮风避雨的平房,能有个三合院的就已经算是家境小康了,四合院那得是多大的福气,不是一般高级官员或从事大买卖的商贾根本连想都不用想;像陈府这样的深宅大院就甭提了,普通人猜八辈子也不知道里头会有什么玄机。
一行人随即又发现,这道遮挡视线的“影壁”左、右边都有扇垂直墙面的“屏门”。
左边的屏门半掩,推开后便是“窄院”。
甫进院便能明显感受到一股与门外不同的暖意。
不过大家看见院子没起火,到处都被雨打的湿漉漉的,紧张不安的心也缓了下来。
彼此互看一眼,都发现眼神镇定了不少。
不过从院子的狭窄占地来看,这仅是陈家的“外院”,肯定还有其他门路可以通到里头。
这时,所有人都注意到院子一头长墙中,开着的“垂花门”。
那如大门一样鲜艳的红色,正如张着血盆大口的蟒仙,阴险地等待着众人入口。
垂花门内一片漆黑,一点也没有过年灯火通明的喜庆氛围。
两名警察对看了一眼,年长的推了年轻那位一把,对他点点头。
后者只好咽了咽口水,提着油灯,警戒地往黑暗的二进院走去。
陈家大小姐—若梅看见自己的影子突然从脚边显现,愣愣地回头一望。
在油灯火光的照耀下,瘦得脸颊凹陷、颧骨突出的她更显阴森可怖。
她满脸被熏得黑灰,头发因高温而卷曲,及脚踝的裙摆明显烧焦,手掌、手臂则多处被烫的发红、起水泡。
警察和村民们虽被陈若梅憔悴的面容给吓得心头一紧,却也没忽略她身后那更令人惊骇的景象。
有的人见状吓得大叫;有的人倒退好几步之后摀着口鼻跑出去;更有人因浓重的烧肉味、血腥味,忍不住低头在墙角将年夜饭全都一股脑地吐了出来。
其他杵着不动的并非胆量过人,而是因眼前这幕过于惊惧而呆在原地。
那由前堂与东、西厢房隔成ㄇ字型的阴暗庭院里,四处燃烧着零星的余火。
厅堂、厢房与游廊的梁柱皆因早先的大火而烧的倒塌、熏的焦黑。
屋顶更是被烧出了大洞,黛瓦碎落一地,好似刚经历地动天摇的地震。
尚未完全被大雨扑灭的橘红光线随风跳动,非但无法带来温暖,反而衬托出言语难以形容的诡谲氛围。
一小撮、一小撮的火苗被血,大量半凝固的褐血给阻隔,宛如被沟渠切割开来的不规则阡陌田地。
而血的源头,正是地上一具又一具倒卧的尸体。
无头的焦黑尸体。
呆愣了半晌,年长的警察终于开了口。
“把她抓起来。”甫说完便感到口干舌燥,他知道这不是因为刚扑灭的火场高温的关系。
“是!”年轻警察依言走上前,拿出手铐铐上陈若梅纤细的手腕。
若梅似乎被吓坏了。
她先是睁大着眼睛瞪着手铐一、两秒,才突然清醒般对着警察尖声叫道:“不是我!我是无辜的!”
“不是我!”陈若梅激动地挣扎,妄图挣脱年轻警察如铁钳般的手,却反让被铐住的烫伤部位更加疼痛。
“放肆!你还不放开!”她唾骂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陈家人你不知道吗!”
“他不知道,大小姐,”年长的警察神情复杂地说,“不过恐怕他现在也不用知道了。”
心思机敏的陈若梅凛然一惊,马上就会意过来他的话中有话;不可一世的陈家若是倒了,她也即将成为失势的丧门犬。
她感到一阵痛楚,不知根源是起水泡的伤处还是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坎。
还留在警察身后的村民们一时也搞不清楚状况,纷纷对她投以困惑、怜悯或惧怕的视线,目送她踉跄地离去。
满地的尸体仍流淌着鲜血,然而生命却早已消逝,来不及迎接大年初一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