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环
女子断掌过房养,右断掌克六亲。
开始有人谣传,陈若梅的断掌克死了自家人。
还有人猜测,她在花样年华的时候被赶出家门,至今未嫁,是以积怨已久,最后发了疯,在除夕夜里,亲手把家人一个个斩去头颅,还纵火把他们烧得一干而净才能弥平怨气。
街谈巷语之下,消息很快便不胫而走。
震惊社会的陈府灭门血案,在案发清晨便在东北角一带传开了。
待早报上架,更在一天之内普遍引起季青岛岛民的关注与议论。
以往大年初一兴奋、愉快,抑或放松的佳节心情已烟消云散,老梅村村民纷纷感到惶惶不安。
不知下手如此残酷的凶手到底何人,亦不知是否还有下一个目标。
纯朴的乡民,如今只要一谈到陈家,无不闻之色变。
倒霉的杨正,在天色未明之前,便接到上级指示,要求他即刻起开始协助办理此案。
妻子多少有点不满。
毕竟他杨检座一年也没几天可在家好好陪伴家人。
现在好不容易有年假,竟在大年初一的清晨就这么被这起案件宣告结束了。
“什么不做,偏偏要做检察官!”妻子嘴上抱怨,却还是帮杨正打好领带,套上外套。
但他又能怎样呢?这可不是寻常的案子,拖延不得。
他不敌妻子频频扫射的怨妇视线,一接过她递来的雨伞和装着热姜汤的热水瓶,便小跑步踏出家门。
开车前往警局的路上,杨正思考着高层施压,要求人力扩编并尽快于一周内结案的原因。
当时尚处政府威权统治时期,社会尚无针砭时政的自由,更不可能形成舆论压力驱使相关单位调查此案。
唯一能让警方如此重视,甚至可说是备感压力的原因,除了仰赖他们的面子与廉耻心之外,只能因为是案件关系人的身份不一般了。
众人皆知,陈家是地方首富。
而自古以来,富商旺族嫁娶大多讲究门当户对;与陈家联姻的更无一不是达官显贵。
虽现在陈家几近灭门,且当年的陈当家—陈山河是孤儿出身,背后无家属闻问,但姻亲那边的势力却个个不可小觑,有他们督促官员,办案自然是不敢怠慢。
在抵达警局,与负责侦查此案的小组联系之后,事实恰巧印证了他的推测。
几位政商界显要皆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出面要求警署给个交代。
不过,这么多家姻亲中,没人关心陈家唯一还活着的若梅大小姐是否安然无恙。
这让杨正感到奇怪,办案多年的丰富经验告诉他,这里面有些文章。
“让我见大小姐!我要见她!”一名年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孩,在警局里大吵大闹,固执地挥舞着一张书信,要求赶她走的警察通融放行。
当时平民老百姓对警察尚且惧怕,不但都唤其“大人”,进了警局更是毕恭毕敬。
而此刻稚嫩的她,眼神却丝毫不畏惧,令杨正印象深刻。
“你是?”杨正听见吵闹声,便上前一问。
“我是陈家的佣人—小环。
”她直视杨正,将手中的书信递给他。
“他们说只要你们看了信,就会让我见大小姐!”
这杨正倒很怀疑。
陈若梅现在是这起重大案件的关系人,甚至可以说是嫌疑犯。
除非有高层指示,否则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让她会见的。
而这信封外观显然也非警署常用的公文封袋。
尽管如此,出于好奇,他还是接过来看。
此信是某位政要的手书,如果杨正没记错,应是陈家二少奶奶娘家的近亲。
信中用词文雅、得体,是出自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士。
信里除了如其他已催促八百遍的显要一样,要求尽快查清案情之外,另一个要求很简单也相当具说服力:让陈若梅以前的贴身丫鬟—小环见她一面。
在熟识的人面前,人比较容易敞开心房,警方也可以趁此机会探听事情经过,对于调查也许会有重大突破。
主办此案的杨检座,当然知其轻重。
立即带小环去会见陈若梅。
不过他没告诉小环,他会在侦讯室的另一头聆听两人的对话。
待在小房间的杨正和调查小组组长---孙无忌,隔着侦讯室的单面透视玻璃观察着陈若梅和小环。
虽然侦讯室有录音装置,杨正仍细心地拿出纸笔记录两人对话的重点、反应,甚至是当日的穿着与生理表征。
例如,陈若梅削瘦的身材、焦卷的头发,以及她手上的烫伤。
“大小姐、大小姐!你还好吗?”小环一见到陈若梅便冲上前紧抓她的手,眼泪顿时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若梅虚弱地摇摇头,轻轻地推开她的手。
小环看到大小姐手上多处贴着纱布,才想到她有多处灼伤。
“对不起!”小环自责道。
“没事,他们对我很客气,也马上帮我处理伤口。”
彷佛觉得自己讲话不够有说服力,若梅举起手给她看包扎处。
“真是委屈你了!”小环她不舍地说。
玻璃另一头的杨正心想:小环还真是忠心耿耿啊。
不过,一个接着一个的疑问如同水中吐气般,自他心中油然陡生。
为什么称呼陈若梅“你”呢?难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超越主仆了吗?若是如此倒也合理,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小环对陈若梅如此关心。
只不过,若是如此,为什么小环只是“曾经”伺候若梅?为什么她现在的贴身佣人会换成小雀?除此之外,杨正对陈若梅的举止感到讶异,她的表现是如此的平静而理性。
根据手中的数据显示,她的精神状况极不稳定,偶尔受刺激甚至会发狂。
兴许是她自小身体虚弱、曾经受过严重打击、家庭关系不睦,又久病未愈,而心理长年积累许多负面的情绪吧。
杨正见过太多像她这样豪绅名门之家出身,患有心理病症的人。
“大小姐,”小环放低音量,环视周围,像是怕被他人听到一般,“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啊?家里怎么会烧起来?我快吓死了!”
这句话一出,便让杨正和组长两人身体前倾,全神贯注地聆听接下来的对话。
“一切都很混乱,”陈若梅轻轻地甩头,神情苦恼,“当我到家的时候,地上全是尸体…我翻开他,大哥…他身上好多血、好多血…”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右手一条深深横跨掌心的断掌线。
“我想求救,结果突然,”她瞳孔扩张,摸着后脑勺,“我的头被打了一下,就被打晕了!”“真的太可怕了!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小环又惊又怕地骂道:“太可恶了!”她接着担心起若梅。
“大小姐,那你现在怎么办?为什么要把你留在这?应该要送你去医院才对啊!”
“这要问警察大人才知道。”若梅自嘲道。
“恐怕他们认为我就是凶手。”
“怎么可能!”小环惊喊。
“谁会把自己家人全杀了啊!太残忍、太可怕了!”杨正注意到,此时生性多疑的若梅,脸色突然沉下来,阴鸷地瞪着小环。
他怀疑这是某种征兆,但不知道它预警的是什么。
“怎么不可能?”若梅的眼神阴森,带着一丝恶意。
下一秒,若梅双手猛伸向小环那纤细的颈项,狠狠地掐住她,宛如要置她于死地。
“是你!是你!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若梅激动地大喊:“凶手!凶手!真没想到,要陷害我的就是你!你这个贱人!”
“咳…”小环努力想甩开,无奈力气太小,只能拚命挥打着若梅的双臂。
杨正与组长一看状况不对,立刻冲进去侦讯室将若梅拉开。
岂料,似乎过于敏感的若梅对小环的误会越来越深,她愤怒地咆哮道:“你们都是串通好的!都要来害我!都想我死!”
接着她胡乱的扯着头发,开始疯狂地尖叫。
声音之大,连外头走廊上的人都忍不住朝侦讯室的方向望去。
杨正开始怀疑起小环。
陈府这么大的一个宅院,必定需要很多佣人。
而这家在邻里间是出了名的待人仁厚,即便是签了卖身契,一般佣人仍可每年允假返乡过年,贴身佣人则可在除夕夜回家吃团圆饭。
曾经是若梅贴身丫鬟的小环是名孤儿,所以是每年除夕夜里,唯一会跟陈家人一同围炉的佣人。
问题是,凶手知道吗?知道除夕夜里,绝大多数的佣人都早已离开?知道小环是唯一的例外?而那个小环又是谁?真的只是一名毫无来历的孤儿吗?为什么若梅反应会如此激动,甚至说她是凶手?
难道单纯是她精神错乱、疑神疑鬼?
她大费周章地跑来见若梅只是想亲眼见见她,确保她没事?
杨正察觉到这条新的线索,立即又请小组加紧调查。
结果,事实出乎大家意料。
他们发现,小环竟是陈山河的私生女!
若是陈家大小姐,也就是火灾中唯一幸存的若梅,当真参与行凶而被判刑。
那么小环她,将是陈家最后财产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