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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孤注一掷

之后,虽然里长有意避谈此事,但纸终归包不住火,在乡民的七嘴八舌之下,杨正因通匪遭枪毙的消息,很快便如星火燎原般散播开来,大伙自此与杨家渐行渐远。

杨家人自然能感受到大家刻意疏远。

在路上遇到小孩们,他们脸上甚至会明显露出嫌恶的表情,对自己指指点点。

由此可见,他们的家长在私底下是如何评价杨家的了。

不过,当日里长那句劝,却再次提醒了张芷,丈夫交代她的事。

也亏杨正料事如神。

他早在住院的时候,便要张芷将陈府灭门案的手上所有数据全部秘密备份、藏匿起来。

若有什么万一,要她匿名公布出来。

在张芷的脑海中,那时丈夫对自己说的话,仍历历在目,清晰的刺眼。

“这个社会,有权利知道真相!”杨正当时对她说:“就算我们没有能力,也要留给后人追溯的机会!”

截至杨正遭枪毙那夜为止,张芷手头的资料就只差孙无忌小组那份李忠的身家调查档案。

虽不完整,但已经可以说是相当充足。

以张芷的身份与人脉,将资料公诸于世并不困难。但在公布之前,她还有些事要厘清。

至少,她希望能查清丈夫死亡的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与孙无忌的妻子同为天涯沦落人,她至孙家慰问时,也向孙妻提起心头的疑问。

遗憾的是,对方知道的不比自己多。

接着,她小心翼翼地,以未亡人的悲惨身份作为伪装,向丈夫局里的同事,一个个私下探听那晚的经过。

除了获知灭门案期限截止日那天发生的事,也意外发现整起事件惊人的后续发展。

孙无忌底下的组员在陈若梅被枪决当晚,就依高层所下的指令,立即将陈府灭门案所有卷宗全部移交至地方法院。

但是,满载这批档案的专车却在驶离警局没多久,便因失控打滑而翻车。

车里的驾驶马上就闻到烧焦味,惊觉不妙,立刻使尽全力挣脱。才刚爬出车外,汽车后方就起了大火。

当时所处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想求救都不知道能找谁。只好又回头往警局的方向跑。

等到消防车赶到时,整台车都给烧得精光了。

晚风一吹,所有燃成灰烬的档案就这么穿过破裂的窗户,化成白雾散了。

事后调查,汽车本身老旧失修,方向盘和油门才会出问题。

当时这位运务士驾驶车速过快,失控翻车后,油箱便破裂起火,这才酿成大祸。

张芷得知此事时,不由得心想:如此说来,官方说法简直欲盖弥彰的荒谬、可笑。

既然这起灭门血案的档案从未到过法院,那么陈若梅何以被定罪,甚至判决枪毙?她又从杨正同事口中得知,丈夫与孙无忌在事发当晚都曾赶往天龙市看守所。

循着这条线,经过多日的旁敲侧击,她总算如愿以偿找到了最后见到丈夫和孙无忌的人。

对方原本不愿跟张芷多谈,但是她不死心,每日都来看守所找他,引得旁人侧目。

他怕同事嚼舌根,更怕无端惹上什么麻烦,只好勉为其难地草草跟她说明那晚的经过。

原来这位所方人员不只是在那晚与他们曾先后有过一段对话,还不小心瞧见孙无忌和杨正被枪决的那一幕。

“那晚,好多人往刑场的方向走。先是一个穿的像军官的人带着一批穿黑色西装的,”那位所方人员神色焦虑,边说边四处张望,生怕被人发现的样子,“再来是沈检座领着两个架着疯女人的法警。没多久,来了个大胡子,再来就是那位杨检座。”

“那你怎么会刚好也在刑场外面?”张芷问道。

“唉,”那位人员愁眉苦脸道,“当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还陆陆续续来了这么多人。我觉得奇怪,才会出于好奇,偷偷跟在杨检座后面看。唉,好险我没被人发现,不然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他顿了顿,又特别吩咐道:“杨太太,我知道的全都老实跟你说了,请你以后千万别再来找我了!唉,节哀顺变吧!”说完,他也不留时间给张芷响应,便径自快步离去。

而经历这些天来的多方走访,张芷终于拼凑出最接近真相的假设。那个令她心碎的假设。

实在不愿意相信的她,心里仍有许多问号:执法人员不是应该秉公执法吗?军人不是应该保家卫国吗?

“动员戡乱”不是为了维持社会秩序、终止族群撕裂,而不得不为的必要之恶吗?她又再看了一遍丈夫的处决通知书。

而今看来,书中的一言一字都显得如此虚假而浮夸。

即便是以冠冕堂皇的辞藻堆砌,谎言就是谎言;军事法庭罗织出的莫须有罪名如同躲在阴暗角落的鼠辈,在真相的光芒照耀下无所遁形。

同时,张芷是个心思细腻、知其轻重的人。

她清楚这些数据的份量,与公布后将带来的冲击与影响。而一旦公布了,便是覆水难收。

于是,她下了一个重大决定。

在公开真相之前,她要亲自去见见那些部队长官,亲耳听听他们的说法。

不愿太过狠绝的她,给了对方最后的机会。

只可惜,对方没有给她。

那晚,张芷再也没有回来。

而尚在牙牙学语的杨玄白不知道,他也从此失去了母亲。

不知不觉,夜已深。

吴常的魔术表演也落幕了。

西装笔挺的他,倚着门框,轻敲两下敞开的木门,将埋头阅读厚厚手札的洁弟,从季元四十五年拉回现在。

“还想帮忙?”吴常好整以暇地问道。

洁弟抽了下鼻子,问他:“你有妹妹吗?”

“没有。”

他露出罕见疑惑的神色。

“你妹啊!”她激动地吼道,因热泪而感到扎眼。

“这还用问吗!这不帮不是人啊!”说着说着,便难以自持地痛哭流涕起来。

吴常没说什么,只是低头,一边的嘴角微微勾起。

吴常不在的这段时间,洁弟不仅是看完杨正的日记,而是将他、张芷和杨玄白留下的资料都大略翻了一遍。

此时她手中捧着的,是杨玄白多年整理资料的心得手札。

里头也有提到这些资料是从何而来。

张芷离家后的翌日清晨,一小队军方人员便搭着军用卡车来到杨家门口,以住处可能尚藏匿国家机密数据的理由,而强行发起地毯式的搜索,将宅内上下翻了个遍。

所有的纸张都被收刮一空,连本农民历和墙上的日历都不放过。

万幸的是,张芷在出发前,又特别将自己搜集到的情报与杨正遗留下来的档案细心编排、汇整在一块,另外备份出来,交给同在报社工作且是多年好友的崔子珑。

子珑在得知张芷失踪后,一度还抱着一丝希望;盼着她会在哪天突然又安好地出现在大家眼前。

可是等了又等,始终没有她的下落。

就在子珑准备将这些资料公开时,才发现里头居然藏着这么大的秘密!这时,她迟疑了。

她不得不为张芷的娘家与夫家打算。

因为这些卷宗明显是以当初承办此案的小组与通匪罪犯—杨正之妻的视角而来。

若是官方有意清算,实在太容易锁定目标了。

几番思量之后,崔子珑决定作罢,继续替张芷、替杨家保管这批档案。

虽然她没有信守对好友的承诺,但她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未曾对任何人提起。

她在等,一直在等。

等到动员戡乱结束,政府宣布解严;等到时局稳定;等到民 主、自由的曙光真正洒在这片岛屿上的那一刻,鬓发初白的她才敢将这些资料完璧归赵,交给当年好心收养杨玄白的亲戚。

而亲戚收到这笔档案之后,便感坐立难安;如今岛内一片祥和,经济起飞,人人几乎都能安居乐业,享受前人抛头颅、洒热血的成果。

玄白当然有资格知道真相,但他是否需要背负那段沉痛的过去呢?往事如泉水般源源不绝地涌出,他们想忘忘不掉,想告诉玄白又怕他徒增伤悲,只好一直将它搁着。

只到有一年过年,大家起了酒兴,亲戚在酩酊大醉之下,才将实情全盘托出。

而杨玄白也是直到那时,才得知当年的内幕与这批卷宗的存在。

而杨正和张芷两人的日记当中,都有大量的批注。

从笔迹上来看,杨正那几本中,娟秀的字体可能是张芷的,而潦草的则是杨玄白。

到了张芷的日记中,就只有玄白的加注了。

那些夹在字里行间的问号,在在点出了洁弟的疑问。

洁弟不禁遥想当年。

那个乱世之中,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血泪、悲欢离合?青史的迷雾美好了谁,又遮掩了谁?而身处现在的我们,又该如何解读、拼凑这一片空白?

想到这,她擦干眼泪,问他:“糯米肠,我们真的能找到当年的凶手,还这些无辜的人清白吗?”

“放心吧。”吴常抬起俊逸的脸,神情认真地看着她。

“有我在,你的眼泪不会白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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