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师娘
司空临将这人尸体翻了个身,却见尸体面容骤然扭曲成了一朵菊花,身子不断萎缩发黑,干涸凹瘪,终于佝偻成一团小小干尸僵在地上。
林间紫气却随着尸体发干而渐渐变淡,等尸体完全干瘪后,这紫气竟也刚好消散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剩,只余满地干枝枯叶留下了它存在的痕迹。
蔺幽文皱眉道:“看来就是这人放的紫气了。”
“不错。”
一个听起来柔和却又不失威严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蔺幽文和司空临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貌美端庄的女子忽然出现,站在了他们身后。
她穿着广袖长裙,高鬓细眉,满脸严肃之色,双手摆正威严,却正是司空临的师父,蔺幽文的师娘郗佩蘅。
郗佩蘅抿了抿唇,轻柔地走上前,沉声道:“紫气确实就是他放的。你们没猜错。他以他全身血肉为代价,勉强将紫气放出,这却还不够,所以他还搭上了王柳的血肉,这才将紫气的浓度提得更高。现今他既然死了,这紫气自然也就消散了。”
”师娘?“”师母。“
她拍了拍蔺幽文和司空临的肩膀,脸上表情忽然又变得温和下来,柔声道:“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今天做得很好。”
说着,她也不等二人反应,挥了挥衣袖,一阵风似的又向前走去。
蔺幽文二人堪堪跟在她的身后,却见她直走到俞有鸣被埋坑前,大拇指与食指轻轻搭住,往外一弹,花瓣一样的飞光便从指尖飞处,轻飘飘地附到俞有鸣额头上。
只听“哗”的一声,俞有鸣额头红光闪烁,冷汗涔涔,眼珠在眼皮底下左右转动了两下,忽然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向四方。
郗佩蘅长袖一挥,盖在俞有鸣身上的泥土忽然卷成一束土风龙,颤巍巍地向外而飞,顷刻间俞有鸣身上便变得干干净净,甚至没有留下一丝土灰。
蔺幽文会意走上前,将俞有鸣身上的仙索解开,轻轻扶着他坐起,眼睛却不住往他嘴上露出的两只獠牙望去,满脸好奇。
俞有鸣人却呆滞傻楞着,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小俞不过是气急之下浊气冲明罢了,休息会就没事了。”郗佩蘅也不多做解释,长袖一摆,又往后走,“带我去看你们打倒的那个妖怪。”
蔺幽文与司空临一边一只手,将俞有鸣架在当中,带着郗佩蘅往那牛妖人被压处走去。那牛妖人却也没断气,腰部以下皆被牢实按在树干之下,眼睛却还冒着凶光,恶狠狠地看着郗佩蘅等人。
郗佩蘅冷笑道:“哦,原来是一个好好的人不做,甘愿为妖兽奴婢的废物啊。”
她无视着牛妖人深含恨意的目光,指着其胸口那块黑色灵石,对着她的两个徒弟道:“看好了,这种黑色的东西也算是阵石的一种,里面储藏着满满的灵力,刻着他们独门阵法,嵌在人身上,就会像他这样浊气沁体,变成半人半兽的废物。”
蔺幽文皱着眉,努力思考着,郗佩蘅所说的浊气似乎是指灵力经由法术变化后的形式,只是不知道这浊气是通指还是特指。
郗佩蘅却没有停顿,又指了指那两只小狗妖尸体,道:“这两只嘛,你们打起来时有没有觉得它们配合十分默契,就像有一个人在背后指挥着它们行动一样。”
蔺幽文点点头:“就像是演练过一样。”
郗佩蘅轻蔑地瞥了一眼地上几个妖兽与人,道:“不是演练过,是它们都被一个人操控着身体,所以才能这么默契,配合才会这么及时。只不过操控的那人修为不行,只能寻些无启蒙的傻妖兽来控制,就连这个废物,”她手指往牛妖人身上一笔划,“也是被打散了神识,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才能由着那人自由操控。”
司空临诧异道:“那这人岂非很惨?被弄成了傻子,身子还被别人随意操控去送死。”
郗佩蘅冷哼一声,道:“不,像他这种人,都是自甘堕落,自愿变成废物的。”
蔺幽文和司空临还想再问,却见郗佩蘅摆了摆手,严肃道:“现在,你们知道那个操控它们的人是谁了吧?”
蔺幽文和司空临隔着俞有鸣的头对视了一眼,皱眉道:“是那个干尸吧?那个妖狸被我捅死以后,他一下子就不对劲起来,在树上还弄出一阵声响,是不是通感连着导致的?”
郗佩蘅看了她一眼,满意地点点头:“不错,那妖狸也是他操控的。这人耗尽全身的精血,拼着自己的灵力,又是操控妖兽,又是放紫气,凭他一个金丹修士而言,确实做得算不错了,若不是他做的都是些无用功,我甚至有些佩服他。”
蔺幽文抿着嘴道:“还有之前山上树木集体移位跑动,应该也是这人操纵妖兽画阵法弄出来的。”
郗佩蘅冷冷地看着不住低吼的牛妖人,低声道:“不错,他们是一个专爱供奉妖兽的门派下面的人,这门派里的人近日里接连骚扰各地,只为在人家地盘放出这紫气。他们不仅不管别人死活,就连自己性命也全都视为草芥。今天这两人也全是抱着送死的心态来的,就没想过走。”
她嘲讽地看了一眼这个牛妖人,忽然静了静,眼神闪动。转过身面向蔺幽文绽出一个轻柔的微笑,柔和道:“阿文,路口有人来了,你去将他招待过来。嗯,你先别提我在这里,凭他自己神识是察觉不出来我在的,我倒要看看他想弄些什么幺蛾子出来。”
蔺幽文眼神流转,虽然想问最关键的这紫气究竟派什么用场,但到底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与司空临缓缓将俞有鸣平放到地上,这才沿着小路向上方走去。
早上刚来这里时,这里还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怡人景象,现在却只余些败叶黄草,朽木枯花,她从裙摆上拂下一片干岔发黄的落叶,向着路口而去。
那里果然已有两个人影向这里走进,蔺幽文认出走在后面的那人是许栅,打头的那人却是门里知名混子长老胡好乐。
要说胡好乐这人修行多年,一直浑浑噩噩,修为多年也未见增长,原是评不上长老之称的,只是有一年突然巧得机缘,忽然间就莫名其妙练就了一手炼丹的好本领,这才让他能够以长老之身居在洛山主峰。只是那身修为却还是老样子,青菜放蒸笼——真菜。
蔺幽文撇了撇嘴,从树丛后一个闪身,跳到胡长老的面前,不冷不热道:“胡长老,你怎么来了?”
胡好乐捻着胡子,努力挤出一个慈祥乐呵呵的脸,脸色却不住发青,额头冒着汗,看着就不像过来帮忙的样子,干笑道:“啊,蔺师侄来了,我听小许说你们这里出了事,就赶紧过来看看帮帮忙嘛。”
蔺幽文点点头,道:“确实,这里出了好多事,山上一定看得很清楚吧。”
胡好乐硬挤着笑容,两眼焦急地向蔺幽文身后看着,随口道:“还行还行。前面事情解决了吗,到底怎么回事,我再去帮你仔细看看吧。”
蔺幽文瞥了他一眼,许栅却在胡长老身后不住探着头,满脸菜色地看着蔺幽文,冲着她摇了摇头。
蔺幽文眨了眨眼,又立马故意板下脸皱着眉,转身向前引着路,道:“事情没解决。”
胡好乐焦急地窜到她的身后,似是恨不得超过她独自先向前奔去,听到这话,脸上不由抽搐了两下,才道:“是嘛……具体是什么事,你跟师叔先说说,好一起先想下办法嘛。”
蔺幽文冷冷道:“那要看师叔要弄什么事了。”
胡好乐板着脸,脸色发青,却还是故作凶狠道:“你这孩子,说得什么话呢,师叔我是过来帮忙的,真是…不想引路就让让开。”
他向前挤过身子,一把将蔺幽文推开往前冲去,却见一片枯草之中,俞有鸣平躺在地上,眼睛睁开四肢无力,似是傻掉了的样子。司空临坐在他身旁倒下的半截树干上,树干下又压着个牛妖人,旁边又瘫着两只小狗妖的尸体。
他却看也不看俞有鸣和司空临,一猛子扎向那牛妖人身旁,两眼瞪大,嘴唇不住发颤,仔仔细细打量着牛妖人。
“不是……”他一下子瘫坐到了地上,却又猛地爬起看向那两只小狗妖,将其上下翻动,不放过一丝细节,最后才抹了一把汗,一屁股坐到了司空临旁边,脸颊却又猛然泛起一阵青色。
司空临笑眯眯地冲着他打着招呼:“这是哪位长老啊?”
蔺幽文不咸不淡道:“是门内刚刚转型,专好研究妖兽的胡好乐胡长老。”
司空临冲着胡好乐一抱拳,含笑道:“原来是胡长老,失敬失敬。我时常闭关,不曾在门内走动,许多人都不认识,还望长老赎罪。”
胡长老的脸在听到蔺幽文说他“专好研究妖兽”时又倏然变成白色。蔺幽文刚佩服他脸色变换风云,就见他又变了脸色,铁青着一张老脸,猛地站起身,突然大声喊道:“你们几个小辈,老夫好心过来帮忙,你们却在一旁趟风凉,说些不阴不阳冷嘲热讽的话。”
他一把推开赶来劝他的许栅,胡子乱颤,声音抖动,眼珠却不住乱转,故意做作道:“我原是好心,想过来提醒你们注意点的,没想到你们就这种态度。”说着就自顾自向林外走去。
郗佩蘅突然挥着长袖从树旁走出,挡在他身前,冷笑一声道:“提醒什么?”
胡好乐显然没想到郗佩蘅也到了这里,眼珠左右转动了两下,竟是马上又变了脸,挤了张笑脸出来,道:“郗长老,没想到你早已到此坐镇了,那确实是老夫多事了。老夫只不过想说最近门中时不时黑气外散,乌云密集,看着就似传说中的妖气一般,少不得过来提醒一声,好叫大伙都放亮招子多当心点。”
郗佩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妖气?胡长老好大的本事,这种自道祖开山破庙以来消失匿迹已久的东西乍然出现,我都没察觉到一点,你却能感觉到。”
胡好乐硬堆出一张乐呵呵的笑脸,道:“老夫确实如蔺师侄所言,这几年专攻研究起妖兽的事情来了,对妖气之事也是查阅翻找过许多古籍资料悉心钻究过,自然了解得多一些。呵呵。”
郗佩蘅不置可否,她向胡长老摆了摆手,道:“跟我来。”就往牛妖人身前走去。
树干下,牛妖人突着两只大眼,无神地看向前方。郗配蘅双手平举,浓郁的灵气倏忽凭空升起,被聚集成一束龙卷,不断向两旁扩散波荡,几乎让几个小弟子难以站立。
只听她厉声道:“入!”,那些灵力便猛然炸开,直向牛妖人体内灌去。
但见灵气“簌簌”顺着牛妖人的眼睛鼻子嘴不断进入,他的身子不断膨胀开来,骤然将压在脚上的那个粗树干都给掀翻弹开,眼珠外爆,整个人就像涨了气的蛤蟆,一动也不能动。
郗佩蘅伸手虚虚一捞,牛妖人胸口的那块阵石便浮空而起,向她手上飞去。
“王柳之前是这样吗?”
许栅红着眼眶摇摇头,小声道:“我没敢看仔细……”
郗佩蘅叹了一口气,转头冷冷地看向牛妖人,却没有再说话,轻轻一挥手,牛妖人体内的灵力开始疯狂震动,整个“人”摇晃了一下,忽地“嗖”的一声,灵力浮动而上,牵引着他就向空中窜去,不知往哪里去了。
郗佩蘅冷冷道:“但愿这白痴能找到回家的路。”
蔺幽文和司空临面面相觑,都不知道灵力究竟是怎么引得人飞的,蔺幽文低声道:“这招是什么啊?师兄你知道吗。”
司空临不解道:“我也不知道,从来没见师父用过。这是要把这牛妖人送回他们老巢吗?”
郗佩蘅仿佛没听到他俩对话一般,广袖无风自动,不断鼓起胀大,恍若一个大口袋,轻轻向前一拂,便将俞有鸣整个吞了进去。
她对着在身后满脸惊惧的胡好乐道:
“胡长老也请来,我却是要好好和你说说你所提的妖气。”
胡长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往郗佩蘅袖子上一跃,瞬间就被涨成三人宽的袖子吞食入内,全身被包裹在了里面。
郗佩蘅看了一眼司空临和蔺幽文,抿了抿嘴,“啪”一下收回袖子,又变成了原来正常广袖大小。
她皱着眉头道:“好好善后。”突地凭空闪过一道强光,人便没了踪影。
司空临左瞧右瞧,拍了拍满脸不知所措的许栅肩膀,又对着蔺幽文道:“师姐,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蔺幽文皱了皱眉,道:“听师娘言语,好像就是一帮妖兽和人拼了命过来,就为了放这个虚头巴脑的紫气。就是不知道胡长老过来干嘛,看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又对着师娘满嘴胡话,看着就古怪。”
司空临微微一笑道:“说不定他真知道些事情呢。反正师父也带他走了,应该能问出来吧,就是不知道问出来后师父他们会不会告诉我们。”
蔺幽文撇了撇嘴,道:“估计不会,她连这紫气是什么都没跟我们说,只解释了下那干尸是怎么施法的,就直接走了。”
司空临点点头表示赞同,笑了笑,又好奇道:“师姐你看这紫气怎么回事?我看这里树木尽枯,草花腐败,一点都没春日之象,你说是这紫气把这里绿植腐朽了呢,还是说紫气是把灵力从这些植物根茎里抽走了?”
蔺幽文道:“腐朽的话为什么我们俩站在里面那么久却一点事也没有,吸取灵气的话,那干尸在月峰山腰布置的那个移动树木的阵法才是正宗吸灵力阵法,外面一圈吸取山间土木之灵,里面一圈应该是能将收集到的灵力转换,放出来控制树木,看起来复杂又精妙。但是那阵法波及的地方比这里大,吸取的灵力却并没有很多,阵法周围没有什么草木枯败的现象。只有被紫气罩着的这里树和草才都烂了。”
司空临点点头,笑眯眯道:“那看来这紫气是什么只能等师父他们主动和我们说才能知道了。”
蔺幽文一双漂亮的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盯着司空临的脸,忽然沉下声音道:“还有一件怪事却不用师娘解释,你就能回答。”
司空临莞尔一笑道:“什么事?”
蔺幽文道:“跟那干尸操控的妖狸打斗的时候,周围突然刮起了大风,本来仅凭你我的修为,功法是施不了那么快那么远的,但有了那风帮助,你放出来的寒气一下就能将妖狸喷出的浊气冻住,我刺出的剑一下就被带着刺向那人后心。怎么看这风都是人故意放出来帮忙的。”
司空临笑眯眯道:“师姐觉得这风是我放出来的吗?可我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呀。”
蔺幽文撇了撇嘴道:“那是你让师娘放的吗?”
司空临道:“也不是,我也是等她自己现身才知道她也到了这里,和你一样。”
蔺幽文眼波流动不断打量着司空临,她本想故意绷着脸,却见司空临笑容亲切,自己也忍不住被感染了情绪笑了出来。
“反正肯定跟你有关系就是了,真是不知道你一个筑基期弟子,是怎么弄出这么厉害的风的,还夸我厉害,我看是你厉害。”
司空临笑意盈盈,想了想,忽又叹了口气,道:“其实也不是我厉害。是我闭关一直封在山洞里,心生不满,天天恨天怨地,唉声叹气,烦得洞里住的世外高人放了一股风就把我赶了出来,那风一直追到这里,这位高人实在是太强啦。”
蔺幽文狐疑道:“真的假的,就这么简单?”
司空临淡淡一笑道:“世界上的事岂非都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