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年
今天就是年三十啦，也就是除夕。
除夕，是一年到头最后一天，也成为“岁除”，意思是旧岁至此而除，另换新岁。这是在人们心中最重要的节日，漂泊再远的游子也要赶回家和家人团聚，爆竹声声辞旧岁，烟花满天迎新春。
这一天，民间尤为重视，家家户户忙忙碌碌，或清扫庭舍、或陈旧布新、或杀牛宰畜、总之是要张灯结彩、三茶五酒、准备年货。这一天每个人都是开开心心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喜悦，每个人碰面时都要互道祝福。
这一天，也是洛洛最喜欢的日子。不仅仅是因为这一天好吃的最多，更是因为这一天洛洛最能感受到家的氛围。这十年来，洛洛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有些地方稍作停留，有些地方却是一待就是几年，不过不论在哪里，师父总会认认真真地陪她过年，陪她守岁，然后庆祝她又长大了一岁。洛洛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到底是何时，但是在心底已经早把这一天当做自己的生辰。
晨起，洛洛就发现屋子里已经备好了新衣。“可真是有钱人，每天都有新衣服。”洛洛一边拿起红艳艳的新衣服左右看着，一边啧啧道。
洛洛穿起新衣服可真像是个年画里走出来的福娃，红色的短袄和红色的小棉裤，领襟、袖口、裤筒上都滚了白绒绒的兔毛，看着可爱极了，更是衬得洛洛的小脸红彤彤的，像个娇艳欲滴的红苹果。
洛洛换好衣服在镜子前晃了晃，还挺好看的，正在洋洋得意之时，却听到旁边一阵“噜噜噜”的呜咽声，哎哟，忘记了那个小家伙了。
只见床上那只大头小身子站都站不稳的小家伙已经醒了，此时却瞪着刚换好新衣服的洛洛凶狠的叫着，似乎是害怕？对，像极了小猫害怕时炸毛的样子。
洛洛温柔的走过去，柔声道：“别怕别怕，昨天你不是还跟我亲热吗？怎地睡了一晚上就不认人了呀。”
小兽拿爪子一把拍开了洛洛伸过去的手，眼睛里依然是恐惧的慌张，竟然直接缩到床脚里面去了。
“莫非是害怕红色？”洛洛看看自己的新衣服，心想。
没办法了，为了这个小家伙，新衣服是穿不了了，叹口气，只能又换上了昨天的素衣。
果然，小兽不见红色，就收起了它的爪牙，又蹬蹬地跑过来蹭洛洛的手。洛洛被它蹭的痒痒，咯咯直笑，便把它抱在怀里，去找师父去了。
嗯，要去问问师父这个小兽是个什么玩意，说不定能给自己当个坐骑呢，越想越开心，连洛洛脚下的步伐都欢快起来。
“师父，早啊！”然后，洛洛直接石化呆在了原地。
打死洛洛也想不到她推开门看到的竟然是这番场景。
师父盘坐在正堂中间的软席上，倒是一如既往地正常，只是那个笨柿子在干嘛？他竟然**着上身，那雪白却单薄的背脊，这画面怎么看都有点不堪入目。
李暃看到洛洛进来，便不慌不忙的拉起衣服，盖住了自己露出的肌肤，然后一个转身，就斜斜地倚在地席之上，随手拿起桌上的冷茶，没有系好的上衣一滑，又露出大半胸膛。
“洛洛，这么早啊……”李暃连说话都带着慵懒的味道。
“……”洛洛心想，那我走？
一个靠枕不偏不倚的砸向李暃，正好挡住了他坦露的胸膛。靠枕是怀恩丢的，他向洛洛柔声道：“洛洛早，今天怎么这么早？晚上要守岁，应该多睡一会。”
洛洛还在刚刚的场景中没反应过来，还没回话，胸前的小兽就一下子蹿了出去，直接蹿向了李暃，大脑袋瞪圆了它铜铃大的眼睛，张开大嘴，一口便往李暃咬去。
“这小崽子哪来的啊？”李暃反应还真是快，一把就拎住小兽的后颈子，将它提溜起来，就看着小家伙四条小短腿在空中乱蹬着，口中发出“ne~ne~”的叫声。
“你别欺负它！”洛洛急了，冲上去就要抢。
“嘿！你这可是不明是非了啊，明明是它要咬我，怎么变成我欺负它了。”世子提溜着小兽到处晃，就是不还给洛洛，洛洛个子矮，怎么也够不着，急的直跳脚。
“行了啊，你可以了，这么大人了，就会欺负小孩子。”怀恩一把抽开李暃脚下的垫子，笨柿子果然猝不及防的栽了一跤，小兽也赶紧趁机钻回洛洛的怀里。
“行了，别闹了。”怀恩安抚下两人，让洛洛坐下，小兽则在洛洛怀里向两人龇牙。
“对了，师父你看这个小兽是什么啊，昨天我看到它竟然吃香火蜡烛还有供品，不像是普通的动物，是不是什么神兽啊，那我能不能养它啊，你看它一点都不怕我。”洛洛巴拉巴拉开始说昨天夜里她碰到它的事情，完全忘记了自己是私闯人家的宅子。
怀恩把小兽提溜过来，放在桌上，小兽铜铃一样的眼睛死死瞪着怀恩。
“他是不是害怕红色的东西，昨天那屋子门口贴了红色对联，挂了红灯笼，所以它才进不去，而你一推门就进去了，是不是？”怀恩笑问。
“对对对，难怪了，今早我本来穿了那身红色衣服，结果它就一直叫，好像很害怕。”
“它还害怕炮竹声，”怀恩用手指戳了戳小兽的脑袋，“它可不是什么神兽，这是上古凶兽——年。”
“它就是年？传说每年岁末这天出来，食牲畜吃人的凶兽年？”洛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小家伙，小家伙正朝她讨好的摇着尾巴，“可是它看起来一点也不凶啊，这么乖这么可爱。”
“这应该是一只年兽的幼崽，成年的年兽可就没有这么可爱了。”怀恩拿手一直在戳戳小兽，还挺好玩，“上古时期，年兽绝对是凶兽，每年岁末出来，食人畜，平日无害。人们为了抗击年兽为凶，想了很多的办法，若能平安度过大家就会很开心，便把这一日称为‘过年’，后来人们发现年兽害怕红色，害怕炮竹发出的巨响，就开始在除夕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贴上红色对联窗花，放炮竹烟花，用以驱赶年兽，后来慢慢传着，大家就把这个当成了过年的习俗，一直到现在，而且这些习俗成为了欢庆、吉祥、喜悦的意思，更有来年五谷丰登，平平安安之意。反而这年兽，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
小年兽似乎听懂了，嗷呜了一声。
“但是这年兽为什么吃供品呢？”
“经过这么多年，年兽已经不吃人畜了，每年除夕，年兽依然会出来在人间转悠，吃三茶五酒，五谷百畜这些供品，再加上人们过年都要香火祭祀，得了香火供养的年兽更是直通神仙境，便也不再作恶，反而会守护一方百姓不受妖魔困扰。”怀恩解释道。
“所以，人们惧怕它们，它们就是凶兽，当人们不再惧怕，接受并欢喜时，它们也就不再可怕，也不再是凶兽了，对吧？”
“嗷呜~”小年兽表示赞同。
“那我可以养它吗？当我的灵兽。”洛洛抱起小年兽转了个圈。
“它还是个幼崽，它的娘亲肯定在焦急地找它，难道你忍心让它们母子分离吗？”
“哦……”洛洛虽说有点失望，但是她也知道，这么小的孩子肯定是想待在母亲身边的，“那我们去帮它找娘亲吧。”
“走走走，这些晚上再说，白天还有一天时间，我带你们去京城里热闹一下，今天的市集最好了。”刚刚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出去的李暃已经换了一身新衣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今天还算正常，正常的男子打扮，但是这鲜嫩的鹅粉色的衣袍，胸口还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还有这涂脂抹粉的脸，这根根描的精致的眉毛，这涂的嫣红的口脂，还是满身香喷喷的香味。洛洛实在不想跟他一起走出去。
怀恩只想当做自己不认识他，绝对不能说此人原来还是他们蓬莱的弟子，蓬莱的面子都丢完了。
小年兽似乎倒是很喜欢这打扮，吧唧在李暃的脸上舔了一口。
这一舔，直接将李暃脸上的脂粉舔掉了一半，两边脸直接变成了阴阳太极双色，气的李暃嗷嗷跑回去洗脸了。
洛洛和她师父笑的顿时合不拢嘴。
这么折腾着等出门已经快到中午了，暃公子一脸不爽的带着他们二人走在朱雀大街上，小年兽则小狗似得跟在洛洛身后。
“朱雀大街，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也是满京城权贵们最爱来的地方，这里有一栋酒楼，喏，就是前面这家‘南门里’，这家可是百年老店，历经几朝，据说前朝的御厨都是这里面的厨子，里面卖的是皇家御宴，光是一道清水白菜都得要一两金子。”李暃得意地介绍。
“一两金子吃白菜？”洛洛的眼睛珠子快掉出来了。
“那可不是普通的白菜，那白菜必须是来自东北的大白菜，只取菜心入菜，配以鸡、鸭、排骨熬汤，再用鸡肉蓉、猪肉蓉吊出高汤，成菜后必须清澈如水，不见一丝油花，汤味必须浓厚饱满，香味浓醇，白菜清鲜淡雅，不油不腻。啧啧~”
听着李暃的介绍，洛洛感觉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当然，还不止这些，走，我们今天中午就在这里吃了。”李暃豪气地大手一挥，就带他们二人往里走。
谁知，洛洛却被人拦下。
“宠物不得入内。”门口的侍从拦住洛洛和她怀里的小年兽，小家伙正在朝侍从龇牙。
“怎么？这是架子端到本世子头上了。”李暃闻声过来。
“不敢不敢，不知是安裕王世子大驾光临，小店有失远迎。”
洛洛哼了一声，进来悄悄对着门口的侍从做了一个鬼脸。
店里的小儿招呼他们三人进了二楼的雅间，雅间环境很好，正好能看到外面朱雀大街的街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隔壁是那个安裕王世子？就那个不男不女那个？”
“可不，一个大男人天天穿个女子纱裙晃悠，荒唐得很。”
“别看他娘不兮兮的，花起钱来可是一掷千金，哪家铺子青楼妓馆不喜欢这个金主。”
“安裕王一辈子挣来的军功全毁在这个败家子手上了。”
“你们知道他为啥喜欢穿女装，我跟你们说，他穿了女装混进女澡堂子里看女人洗澡。”
“哈哈哈哈哈。”众人哄笑。
这个酒楼就这点不好，隔音不好，隔壁的哄笑声一字不差的传进了他们三人所在的雅间。
李暃却毫不在意地笑笑，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议论。
“要不要我帮你打他们？”洛洛小心翼翼的问道。
李暃摆摆手，示意不用了，“由着他们说去吧，嘴长在人家身上，还能管得了人家说什么。”
“小暃儿，我记得你原来不是这样，这十来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怀恩问道。
李暃使个眼色，示意这里隔音不好。
怀恩顺手结了个法印，隔去声音，这下子他们在里面就是喊破喉咙外面也听不见了。李暃见状，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师哥，我小时候身体不好，被送去蓬莱，后来没待几年不是就被我父王接回来了吗。”
“是的，我记得你那个时候还小，哭着闹着不愿意走。”怀恩笑笑，似乎很怀念李暃少年时的样子，“只是，我记得那个时候你的志向是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怎么现在倒是成了一个荒唐的女装大佬。”
“你知道我为什么被接回来，那是因为我爹被封王，我呢，就要回京当个质子。我爹呢，想也没想，就把我提溜回来了。”他自嘲的笑笑，“王府世子，多么大的光芒，可是当今皇上生性多疑，共患难易，共富贵难，我爹不仅封王，还任岭南水师大都督，掌管十万水师，兵权在手，皇上怎么能完全信任。只有我乖乖待在京城，老皇帝才能对我爹放心。”
“那你现在这样子？”
“我如果是个人人称颂、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堪当大任的世子，皇上又怎么会放心呢？荒唐一点好啊，越荒唐我爹才越安全，因为谁都知道下一任安裕王将会是个草包，皇上才能安稳坐他的龙椅。你们知道西凉王萧延和吧，就那个唯一的异姓王。”
怀恩和洛洛互相交换了神色，没有多说什么。
“那个萧延和是怎么封的异姓王你们知道吗？”
“不就是因为他战功卓着，还有一人灭蜀的功绩。”洛洛冷哼。
“不全是，他战功卓着不假，但是他在皇上面前立誓终身不娶妻妾、不留子嗣，并且为了证明他的忠心，他喝下了一种毒药，让他这一辈子都将不能人道。”李暃冷笑，“相比起来，我只是装疯卖傻，荒唐纨绔，已经是强太多了。”
“什么？”洛洛一惊，送到嘴边的鸭腿竟然都掉了，在一旁蹦跶的小年兽趁机叼起鸭腿就呱唧呱唧地三两下吃了个干净。
“那个萧延和，那么有野心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不留后这种事情。”怀恩皱眉。
“我们这个皇上谁也不信，就连亲儿子也都备受猜忌，活的估计还没我自在。”李暃把身上披的貂皮大氅又裹紧了点，手中暖炉又攥紧了些。
“你这身体？昨天晚上我就发现你的寒疾又加重了，我连夜为你运功，输入真气，怎的还是不行吗？”怀恩看着他道。
李暃的脸色异常的白，不是脂粉的白，而是没有任何血色几近透明的白，他的嘴唇虽然涂了口脂看着红艳，但是洛洛记得一早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嘴唇也是近乎苍白的，看不到一丝的血色。
原来，他患有寒疾。
“师哥，你也知道，我这寒疾是打娘胎里带的，我娘怀我时被下了毒，虽然我还是出生了，但是却寒疾缠身，我娘亲也因此丧命。”李暃的眼神里带着恨意，“所以我爹才会在我小时候把我送到蓬莱，希望练一点仙术可以让我多活几年。”
原来这个荒唐世子竟然藏有这样的秘密，想想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之人，洛洛心想，比起她，她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师父对她极好，她从来也不会孤单，从来都可以恣意妄为的活着，比起大富大贵、锦衣玉食，原来重要的人陪在身边，原来自由自在地活着，才是最幸福的。
‘南门里’的美食做的确实极佳，只是这一顿饭洛洛吃的却不怎么开心，总觉得心里堵得慌。怀恩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所以啊，人要珍惜眼前的幸福，把每一天过的开心，你看世子，他虽然有他的难，但是他仍在在用力的保护着他身边的人，用力而开心的活着。”
洛洛有点不解，抬头看向师父。
“你没有看出来吗？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保护着家人，他远在沿海的父亲，还有那一院子女人，姬妾相处的那么和平，你也没见过吧。”
洛洛点点头，洛洛怀里的小年兽也跟着点点头。
“还有你昨晚看到的一屋子的无字牌位。”怀恩看向已经走出门的世子，了然的笑了：“他啊，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功夫不怎么样，却喜欢逞英雄，天天想着如何匡扶天下。”
洛洛看着已经走远的步态婀娜、女里女气的世子，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东逛逛、西逛逛，很快就到了晚上。
京城今天没有宵禁，城中热闹的很。远去的游子大多今夜都会赶回家中，跟家里人一起吃年夜饭。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贴福字，挂对联，贴窗花，小孩子们在街道巷子里放着炮竹，捂着耳朵东跑西跳。街头巷尾更是传来各种香气，蒸饭的甜米香，枣糕的红枣香，浓烈的酒香，还有各种卤肉熏鱼的香。洛洛口水已经足够流一地了。
天刚蒙蒙黑，洛洛还正准备大快朵颐，世子就被家丁叫了回去，说是皇上晚上大宴群臣，除夕夜宴都是要参加的。李暃匆忙赶回去更衣进宫，他们二人也只好一起回到王府里。
谁知刚一进府门，怀恩就感到强烈的妖气，赶紧护好洛洛在身后，迅速结起法印结界，祭出破魔杖。
果然，在后院指月斋上方，一只巨大的妖兽正在咆哮，发出“nian——”的声音。这妖兽丈余长，脑袋巨大，眼如铜铃，眉如火焰，目露凶光。
洛洛怀中的小年兽却立马跳跃着兴奋起来，“嘤嘤嘤”叫着，冲下洛洛的怀抱，朝这只大年兽跑去。
“原来是你娘亲啊。”洛洛看着小年兽冲向母亲。
大年兽看到孩子立马温柔下来，用嘴叼起小兽甩到自己背脊上，眼中的目光瞬间就柔软了下来，它温柔的看着孩子，舔舔毛，似乎在认真地询问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欺负。
小年兽在母亲背上欢快地跳跃着，哼唧哼唧的似乎在讲述着它这一天的见闻。
大年兽看向洛洛，它的脸依然看着很凶，像是凶猛的狮子，但是它的眼神却温柔了起来，它向洛洛点点头，似乎在说着‘谢谢你照顾我的孩子’，然后便带着孩子一瞬间消失不见。
妖气也瞬间消失不见，怀恩收起法杖，摸摸洛洛的头。
他看的出来洛洛眼中的失落，“小年兽找到娘亲了，你应该替它高兴。”
“师父，我知道，我只是有点难受，我应该也是有娘亲的，我的娘亲会不会也在到处找我，会不会也这样担忧我……”洛洛心里有些哽咽，十几年了，她其实也是想知道自己是谁。
“好，如果你想找到娘亲，师父帮你去找。”
怀恩看向年兽母子离开的方向，每个孩子都希望有疼爱自己的爹娘，每个人都希望能被爱着。
“嗯，师父，我们快去准备年夜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