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顾影难自怜
夜幕降临,才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波的六合门,总算是安静下来。
安静的后院之内,轻风拂动着老树枝条,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响。在这月夜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轻灵娇小的身影,小心绕过池塘,一路向着地牢方向而去。
段逍遥此刻正在囚室角落里睡得昏昏沉沉,可听到来人的脚步,却又立刻警觉睁眼。
当他抬眼看到那人面貌之时,一对满是疲惫的眸子,也忽然亮起了异样的神采。
他慌忙上前,将手伸出牢门栅栏间的缝隙将来人一双纤手攥在手心:“你怎么来了?我问你,你爹是不是让你嫁给那徐干云……你答应了?”
段逍遥的情绪有些激动,语调起伏也越发有些不平稳,语无伦次的话也分明显示出庄子滢的到来,对他而言已是意外之喜,让他连措辞都来不及。
可他仍是想到什么便立刻问了出来,足可见得,那些答案于他而言有多么重要。
“我……”庄子滢的面色不知是喜是忧,她半跪在牢门外,咬着唇看着门内面容憔悴的段逍遥打量一番,眼里噙着泪道,“段大哥……”
“我今日听到外头有锣鼓声,你那些看守在这的师兄弟也说,今天是……”
“你听他们胡说作甚!”庄子滢大声打断他的话,抹了一把脸,破涕为笑道,“我要是今天嫁给了别人,怎么还能到这来看你?”
庄子滢心性单纯,那有些躲闪的眼神,立刻就让段逍遥看出了异样,攥着庄子滢的手,也不觉紧了几分:“到底怎么了?”
“我……”庄子滢情绪稍一紧张,便会变得支支吾吾,“段大哥,你是真的从来都没拿过那个玲珑塔吗?”
“为何突然问我这个?”段逍遥眉心越发紧蹙。
“我……我知道是有人陷害你,可是……”
“你不会骗人,也不用再装了,”段逍遥脸色渐沉,“你若怀疑什么,直接说出来便是。”
“我没有,我……”庄子滢的脸立刻变得红一阵白一阵,嗫嚅了许久,方才对他说出黄昏喜宴上所发生之事,后沉默许久,又小声说道,“我娘后来问我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可我记得你说过,起初只是想见识一下玲珑塔究竟是什么样的宝物,后来却只是打算戏耍一番那群牛鼻子,隔日便将东西送还了回去,我……”
“我便说了,自从回到这鬼地方之后,你爹便对你严加看管,牢房重地更是守卫森严,你又如何进得来?”
“段大哥……”
“不必说了,”段逍遥脸色变得愈加难看起来,“我已无需多言,只看你愿不愿信我说过的话罢了。”
“你听我解释……”庄子滢话里已有了哭腔。
“我若熬不过此劫,那也是我的命数,你实在不必……”段逍遥言辞之间已隐隐有了自嘲的意味。
可不等她将话说完,牢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庄子滢揉了揉眼睛,抬头看见的却是母亲。
“不必再问了,回去歇息。”庄夫人不由分说便将庄子滢带走,连说声告别的空当也不留。
段逍遥也只是怔怔看着她的背影,恍惚陷入沉思。
“怎么了?娘……”庄子滢见母亲只是拉着自己快步往前厅走,却一句话也不肯说,不由茫然道。
庄夫人不言,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将她带回房中,又四下张望了好几遍,确认无人之后,方才关上房门,连灯也不点,径自将女儿拉到屋角坐下,道:“此事太过蹊跷,你切莫再对任何人相告。”
“到底怎么了?”
庄子滢越发不解。
“大概就在酉时过半,天元堂那弟子不曾辞行便独自牵走了马走。可城门已关,好端端他为何不留在客房内安歇?那时郭掌教也恰好要找葛堂主议事,听闻此事也派了几名弟子同你爹的人一齐去追,谁知后来却大打出手。”庄夫人说着,不觉叹了一声道。
“什么?”庄子滢愣道,“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听你那些师兄弟说,那弟子落荒而逃后,那些小道士在他走过的地方捡到了什么东西,却神神秘秘地不肯拿出来,等回来以后,便直接撇开他们,去找郭掌教了。”
“咦?”庄子滢越听越糊涂,却听得庄夫人长叹一声道,“后来郭掌教出来,对我等说,玲珑塔之事,都不过是场误会,那花烛里的玲珑塔也不是真的,说闹剧一场,都莫再追究了。”
“为何?”庄子滢只觉得这没头没尾的话,听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你那些师兄弟说,与那弟子交手时,他看起来似乎很慌张,还说什么‘背后偷袭,乃是小人之举’一类的话。”庄夫人的语调愈发沉重起来,道,“后来,葛堂主说要清理门户,也连夜出去了。”
“现在是夜里,逍遥门都还没开呢,”庄子滢揉了揉眼睛,道,“他们为何要……”
“傻丫头,”庄夫人长叹,语调之中满是怜惜,“这些江湖纷争,勾心斗角,又岂是你能看得穿的?”
庄子滢茫然摇头,却发觉母亲已松开自己的手,推门而出。屋外的夜色越来越深,六合门中幢幢屋宇,远远望去,只能看出一大片黑色的轮廓。
庄子滢看着母亲被笼罩在了这一片阴影之中的背影渐行渐远,却蓦地感到一阵失落。
难怪前几日,萧璧凌还特地前来,问她是否要解救段逍遥。
当中缘由,只怕就在于此了。
可是如今闹剧收场,被耽误的婚礼是不是还要重新举行呢?
她难道就要这样嫁给那位徐师兄?
庄子滢的心情越发变得沉闷起来,她点亮了屋内烛火,在桌旁坐下,双手托腮,盯着烛芯火光出神。
她不知何时已把腰间玉佩拿在手里端详,那是在八年前,门中两位师兄下山办事,她死乞白赖硬要跟去,却在途中失散,四处寻人未果的庄子滢最终迷失在了渝州城东的一片桃林里,气急败坏的她无处撒气,顺手便将随身的禁步给丢了出去。
可那禁步脱手之后,冷静下来的她便立刻开始后悔,忙循着抛出的方向找去,却看见一名穿着月白衣衫的少年,正背对着她,一手揉着后脑,另一手则托着那禁步上的玉佩,蹙眉端详。
“喂,那是我的东西!”庄子滢没好气说着,即刻上前将那禁步一把抢了回来,却才发觉,那玉佩下端的穗子已然脱落,莲花珠也不知所踪,她气急败坏将玉佩捏在手中,冲那少年喊道:“你干嘛要弄坏我的东西!”
“这是你的?”少年看着眼前这位冒冒失失的姑娘,眉心动了动,原本蹙起的眉,立时便舒展开来。
“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吗?”庄子滢撇了撇嘴,“赔我!”
“陪你?不行,”少年摆摆手,嬉皮笑脸道,“我又不是秦楼楚馆的姑娘,怎么能说陪就陪呢?”
“你……不要脸!”庄子滢挥拳就要打他,可她不过就学了点微末的功夫,根本连那少年的衣角都沾不到。
“你欺负人!”庄子滢一张娇俏的小脸憋得通红,几欲哭出泪来,那少年见状,也只能摆手投降,神情也稍稍正经了些,道,“掉了穗子而已嘛,接起来就是了。”
“不用你管!”庄子滢带着哭腔冲他吼了一声,慌忙蹲下身去找那颗莲花珠子,少年看她如此失措,当下俯身在周围查看一番,却见一枚莲花珠正挂在身后桃树的两根枝桠间。少年展颜一笑,上前取下那枚莲花珠,道:“姑娘在找的可是这个?”
“什么?”庄子滢即刻起身跑到他的跟前,见了那颗莲花玉珠,一时露出喜色,可伸手去拿,却见那少年将玉珠握在掌心,收回手去,冲她挑眉一笑,道,“这样就想拿回去了?”
“你待如何?”庄子滢怒道。
“你把玉佩砸在我头上,还如此不客气,现在又要把我把珠子还你,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少年坏笑道。
“你……流氓!”庄子滢说着,即刻一掌拍出,少年侧身避让,稍稍抬手轻点她脉门,两指捏住她小臂,一扬手便推了出去。庄子滢当下惊呼一声,只觉重心不稳就要向后摔倒,却见那少年大步上前,单手轻扣她前臂,就让她这么斜斜悬着身子,既倒不下,亦站不直。
“你干什么?”庄子滢挣扎了几下,却反倒令自己的身子再次向下倒去,少年摇头,只得将她拉了起来,谁知庄子滢刚一站稳便对着他一通乱打,少年避开她这毫无章法的拳头,指尖一动,弹出手中那枚玉珠将她穴道点住,这才松了口气。
“混蛋!”庄子滢杏眼圆瞪,道,“你说,你姓什么叫什么?等我回去告诉父亲,一定让他好好教训你!”
“你话都说到这份上,谁还会对你自报家门?”少年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情,“你呢,又是谁家千金?”
“关你屁事!一个大男人在这欺负我一个女儿家,就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死吗!”
“这里一共就你我两个人,且不说我没作甚,即便真的有什么,又有谁会知道?”少年唇角微微一挑,与她对视片刻,身形已向她步步逼近,庄子滢一时骇得脸色发白,支支吾吾道,“你……你别乱来啊……”
少年走到她跟前,饶有兴味盯了她一会儿,看着她那惊恐万分的眼神,随即朗声大笑,便俯身拾起那枚方才拿来点她穴道的玉珠,并从她手心抽出那玉佩和穗子,在一旁坐了下来。
庄子滢一愣,却见他正专心致志将那枚玉珠串回原位,并接上穗子,这一连串动作娴熟而迅速,重新接上的穗子,也丝毫看不出断过的痕迹。
少年在她惊讶的神情中走到她跟前,在她眼前晃了晃手中的玉佩,仍是一脸坏笑:“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说什么啊,”庄子滢冷哼一声,“你点我穴道,还抢我玉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指望说什么好话?做梦!”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算了,”少年抱臂倚着一旁的桃树,神色悠然,“既然不打算道歉,那我可就走了。”
“你敢!你要是敢把我扔在这,我就杀了你!”庄子滢大声道。
“我可舍不得这么漂亮的姑娘丢在这,只不过——”少年忽然侧首,冲她挑眉一笑,道,“要不然,你说几句好听的,这事就算过去了,如何?”
“你……”庄子滢咬着唇,一对眸子瞪得老大,似是有所不甘,却又无计可施,僵持许久,终于一撇嘴,带着哭腔道,“对不起嘛,我不该那么凶……就当……就当我错了。”
“就这样?”少年一脸大失所望。
“你不要太过分!”庄子滢语调又一次抬高,怒气冲冲道。
“这样么……”少年一手托着下颌,故作思索之状。
“你……”庄子滢咬着唇,踌躇片刻,却见他站直身子,似乎想要走开,她一时慌了神,连忙喊道,“小哥哥你别走!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叫我什么?”少年回头望了她一眼,随即展颜一笑,再次走到她跟前道,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庄,叫做庄子滢,我……平日里在家里这么直来直去惯了,你……你真的很生气吗?”
少年看她神情如此认真,不禁一笑。
庄子滢不语,直到这时她才开始仔细端详那名少年的模样,他相貌倒也算出挑,生得清俊斯文,眉宇之间自有一种非凡气度,更显意气风发。
“刚才……你被那玉佩砸得疼吗?”庄子滢一时红了脸,连忙低下头去,小声问道。
“有一点,不过现在不疼了。”少年唇角微挑,即刻抬手解开她身上穴道,将那玉佩交还在她手中,见她仍是那般害羞神情,唇角笑意不经意便显得得意了许多,当即背过身去,朗声说道,“既是独自在外,又无一技傍身,一言一行,便更当小心才是。”
“那,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庄子滢见他迈开脚步,便忙跟上去道。
“告诉了你,你不会上门去找我麻烦?”少年没有回头。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庄子滢又一次抬高了嗓音,但很快又放低下去,“我也就随便说说,谁知道你就当真了……”
“我叫萧璧凌,璧坐玑驰的璧,纵壑凌霄的凌。”少年展颜道。
“你等等我,”庄子滢见他脚步飞快,只得一路小跑跟上,“我好像听过你的名字,是……你是金陵那边来的,对不对……”
梦里闻得那人声渐远,纷然飘坠的桃花瓣,渐渐掩盖了少年们一路远去的足迹。到底,那些小女儿情怀,终究是遗落在了岁月的缝隙之内,再也找不回来。
看着眼前的蜡烛烧得差不多了,庄子滢才恍惚回过神来。
这漫长回忆不过是个开端,自那以后,某个名字却在她心底渐渐生根发芽,蔓延出一片茂叶繁枝,又一次次在心灰意冷时,黯然失色。
庄子滢颓然起身,迈着蹒跚的步伐躺回卧榻,疲倦至极的她,也顾不得洗漱,闭上眼便睡了过去。
可本就短暂的夜,却被那个繁复冗长的梦搅得一团糟——
笼罩在寒光之下锋利的刀刃,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庄子滢惊呼一声,尚来不及退后,那股刺鼻的气息已然到了眼前,待她第二次喊出声来,身前已然多了一人,而那出手之人已连人带刀被挑翻在一边。
“早让你别跟着我了,万一有个什么差池,我可担当不起。”萧璧凌白了身后的庄子滢一眼,道。
“我从来没有在外面待过嘛,你说好护送我回庐州的,难道还要赖皮不成?”庄子滢撇撇嘴,望着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伙计,两手抓着身旁少年的衣袖,不自觉望他身后缩了缩,“你早知这是黑店,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我还怎么英雄救美?”萧璧凌唇角上挑,那跳脱张扬的神情,竟让庄子滢看呆了片刻,然而身后又觉劲风疾至,对于死亡的惧怕,只令她不由自主尖叫出声来。
“很害怕吗?”萧璧凌始终将她护在身后,挥剑架开那些从四面八方攻来的刀刃,随即横剑一挥,只见血光四溅,听不到任何惨叫惊呼,只有一具具尸首纷纷倒地的轰然。
“我……”庄子滢涨红了脸,哼了一声道,“那又怎样……哎?那个老板娘去哪了?”
“什么老板娘?”
“就这黑店的老板娘啊,刚来的时候还对你勾勾搭搭的那个!”庄子滢撅起嘴,神情极为不满。
“她啊……”萧璧凌环视客舍四周,却不见半个活人,当下一摊手道,“大概跑了。”
“跑了?”庄子滢气得直跺脚,“该死……”
“你就这么恨她?”萧璧凌挑眉坏笑,“吃醋了?”
“讨厌,你不要说话!”庄子滢面颊飞红,一记粉拳打在他身上,“再贫嘴,我要你好看!”
萧璧凌只是一笑,也不管那些倒在地上的贼寇,转身走出客舍。庄子滢武功奇差,最怕落单,被心下恐惧催促着,便忙喊了一声“等等我”,也跟了上去。
她并未跑出几步便撞在了萧璧凌身上。庄子滢抬头一看,只见他已在门口站定,看着眼前黑压压一片盗匪,一语不发。
领头那个打扮风骚的女子,正是庄子滢口中那个“老板娘”。
“这么多人,怎么办啊……”庄子滢一时慌了神。
萧璧凌不语,却见那老板娘娇笑一声道:“哟,公子这是急着赶路嘛?就这么走了,奴家若想你了可怎么办?”
“舍不得吗?”萧璧凌唇角微挑,轻佻一笑。
“当然舍不得啦,”老板娘扭动着妖娆的身姿走到他跟前,双臂环上他颈项,踮起脚尖,将那张散发着劣质香粉的刺鼻气息的脸凑到他眼前,朱唇轻启,话音娇媚入骨,“公子,你说奴家美不美?”
“美,怎会不美?”萧璧凌的口气分外轻柔,眸中满满柔情几乎要溢出来,“便是这山河日月,也难与姑娘争辉斗艳。”
“凌哥哥你……”庄子滢看得目瞪口呆,指着那女人因施粉过多而已开始脱妆的大脸,道,“你是不是瞎了?就她这张脸,老母猪都比她好看!”
“哟,这是嫉妒了?”老板娘的眼里多出几分得意的神采,向庄子滢露出挑衅之色,柔若无骨的身子慵懒靠在萧璧凌怀中,双手从他肩头移开,一只挽上他胳膊,另一只则抚上他面颊,道,“男人嘛,还是喜欢我这样的,不解风情的黄毛丫头,哪有什么意趣可言?”
萧璧凌仍是微笑着,将她那只到处乱摸的蹄子拨到一旁,道:“喜欢归喜欢,今日我杀了寨主你手下那么多人,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吧?”
“我都是你的人了,杀几个手下算得了什么?”老板娘望他怀里依偎得更紧了,“难得公子慧眼识珠,不如今日就同我回去山寨里,做对快活神仙?”
“在下承蒙姑娘垂青,当真荣幸之至,只不过——”萧璧凌依旧气定神闲,话音仍旧如方才那般温柔,“我一介莽夫,又如何高攀得上姑娘这般国色天姿?”
“公子你真是会说话,”老板娘被哄得乐开了花,“可是,奴家就是喜欢你了,可怎么办呢?”
“你别这么不要脸,”庄子滢气急败坏上来拉她,一面冲着萧璧凌大声道,“你真瞎了吗?把她都给夸上天了,你真想跟她回去做山贼啊!”
那老板娘一被庄子滢的手给碰上,便“哎呦呦”地连声叫唤起来,一面还将身子往萧璧凌怀里缩。萧璧凌见此情形,仍未动声色,却忽然伸手从那老板娘褐色的裙摆上扯下一块长长的布条来,汉家衣裳中的“裳”,乃是一片打褶环绕腰间一圈半多,即便撕下一点,内中自有遮挡,也不致裸露,让人将腿给看了去,然而即便如此,仍是将那老板娘给惊着了,她退后几步,睁大眼睛望了他一会儿,继而咯咯笑道:“公子好心急啊,这会儿就已忍不住要与奴家云雨一番了么?”
萧璧凌并未理会,只是将手中布条递给庄子滢,淡淡说道:“用这个把眼睛蒙起来。”
“为何不让我看,你是要杀人,还是……”庄子滢不情愿地接过布条,嘴里嘟哝到一半,却见他忽然扭头望着她,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便连忙闭了嘴,将双目严严实实蒙了起来。
在她蒙上双眼的那一刻,却听到长剑出鞘的一声尖锐嘶鸣。
庄子滢手心渗出冷汗,但闻风声之中铮鸣不断,时不时还有几声凄厉的惨呼,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那老板娘的声讨:“好你个薄情郎,占了奴家便宜,还下如此狠手,当真是叫人心灰意冷。”
“一个月前,雷州赵家兄弟行商在外,途经此地,从此再无音信。想来怕是已在你这做了冤魂。”萧璧凌这口气沉稳有力,庄子滢听了心下欢喜,当下一把扯开那布条,远远看着那站在倒了一地的盗匪之间,手中剑指着那老板娘眉心的萧璧凌,当下换了满面欢喜,小跑上前,冲那老板娘得意道,“怎么样怎么样?叫你嚣张!看你这灰容土貌的,还敢说我丑!凌哥哥,你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她长得好不好看?”
“你就如此介意我方才的话?”萧璧凌不禁笑出声来,“行行行,庄姑娘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哪怕西施貂蝉见了,也要自惭形秽。”
“和刚才一样,连眼睛都不眨,肯定是在说谎,”庄子滢撇撇嘴道,“油嘴滑舌,一点也不算话。”
“那也不就是为了多看你两眼嘛?”萧璧凌似笑非笑望了她一眼,直看得她羞红了脸,便忙岔开话题道,“不说了不说了,没有一句实话,我问你,这个女人怎么办啊?”
“那赵家人说过,定要活捉这凶手。”萧璧凌说着,却见那老板娘看着一地尸首,苦笑几声,道:“还真是薄情寡义啊,郎君,你怎么就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呢?”
“那也只好怨你杀戮太多。这客舍里每张桌椅,都渗透着血腥味,便可知你害过多少无辜性命。”萧璧凌微微蹙眉,反手以剑柄点上她周身穴道,看她倒地昏厥,方才长舒了口气。
“这位大姐身上擦的香粉到底是上哪买的?”萧璧凌一改方才那般意气十足的假正经之态,伸手在胳膊上挠了挠,露出一脸血避之不及的神色,“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庄子滢看他这判若两人的姿态看得直发愣,半晌,方道,“原来你方才都是……装的?”
“不然呢?”萧璧凌看她的眼神仿佛像在打量什么新奇物种一般。
“没什么。”庄子滢立刻便来了精神,咧嘴一笑,便一蹦一跳走了开去。
原本当以温馨做结的梦境,忽然间便昏暗了起来,周围仿佛能堆成小山的山贼尸首,忽然便蔓延开浓重的血腥味,仿佛一刹那穿透梦境,将睡梦中的女子重重包裹,几乎令她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