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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场空

岁末的月已成娥眉,光芒稀疏寡淡,照在山谷里,连一棵树都照不全。

已是子时,柳擒芳也早已睡下,柳华音不知从哪弄来了一盏长明灯,他蹑手蹑脚走到院里,却看见一个人影立在树下,走近一看,才看清是早已等候多时的沈茹薇。

“你知道我会出来?”柳华音愣道。

“此事迫在眉睫,你不会愿意多等,”沈茹薇道,“走吧。”

“你也要去?”柳华音道,“地洞阴寒,万一你旧患复发。”

“他被我父亲所伤,我不想再让他遇到危险。”

沈茹薇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传来“吱呀”一声门响,扭头一看,却见是萧璧凌推开了房门,立在门口,静静看着二人。

柳华音闭紧了嘴,偷偷瞥了一眼沈茹薇,观察她的表情。

“你我之间,总会有一人想要违背那天的承诺。”萧璧凌缓步走向沈茹薇,道,“共同进退,只是说说而已?”

“那你就先问问自己。”沈茹薇波澜不惊。

“对不起,”萧璧凌眸中隐有疚意,“若不是知道,服下最后一颗续命丹的人是我,我也不会执着。”

“那就一同去吧,是生是死,都要在一起。”沈茹薇言罢,便即转身朝着溶洞的方向走去。

二人下了地洞,凭着长明灯的光到达洞底寒潭,将绳子固定在岸边,下至洞中。

白日此洞打开,潭水进入,外面那条地下河的水还源源不断往潭中流入,但只要稍稍没过洞口,便会顺着洞壁流进去,因此,水面高度还是与白日一般。

潭边的洞口,进去的方向也是朝下延伸,洞高不到五尺,只能弯腰行进,内中是不是有水流过,还得格外留意才不会滑倒。曲曲折折,走了好些时候,才看到出口。

可这出口也并没有光,显然还在地下,中间是一座石桥,上有穹顶,桥下是个深洞,当中有水,却无水声,从脚下水流进来的方向可以看出,正是白日里灌进来的那些潭水,而这桥下的深洞又四面封闭,潭水进得来却出不去,便成了一潭死水。

而这石桥的另一端,又是一个洞口,同样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这石桥到底结不结实?”沈茹薇听着身后传来的细碎风声,只觉此地阴森至极,谁都不开口说话,也未免有些可怖,便用脚尖在石桥上轻轻踩了踩,发出疑问。

“等等。”柳华音像是想起何事,将手里的长明灯递给萧璧凌后,随即从怀中翻出一只细颈瓷瓶,倒出三颗白色丹丸,给萧、沈二人各递了一颗,道,“神农谷在此数代,到了地底深处,极有可能误入先人坟墓,这药能防尸气侵蚀,先服下罢。”

三人服过药后,确认石桥牢固不易坍塌,方先后走过石桥,进了前方的洞内,柳华音一到洞中,便觉脚下踩到东西,本能向旁退开,衣摆却不知被何物挂住,回身用长明灯一照,才发现是挂住他衣摆的,是一具骷髅的右手趾骨。

“柳华音,你看脚下!”沈茹薇伸手指向那骷髅的肋骨下方地面,正生着一株形态特异,不像花也不像草的植物。

柳华音一个激灵,仔细看了看此物,又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本薄册,仔细对比一番,竟激动得落下泪来:“就是它!正是此物!”

“原来这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招魂花,竟与腐骨伴生。”萧璧凌长舒一口气,回身仔细打量这山洞,仔细数数,竟有六具尸骨,但脚下长出“招魂花”的,却只有两具。

至于这些尸骨的主人身份,不必说也知是神农谷内先人。柳华音激动不已,颤抖着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木盒,小心翼翼将这两株“招魂花”采下,道:“快走!此花从离地到腐朽,只有一个半时辰,拖延不得!”

二人听罢点头,却不约而同感到脚下地面发出一阵震颤。

“怎么回事?”已走上石桥的柳华音亦察觉到此,不由缩回了脚。

“白天我们打开石洞,让潭水进来,应以破坏了此地地形。”沈茹薇道,“只能快些离开,上桥!”

她口气笃定,当下便挽着萧璧凌的胳膊,紧随柳华音身后走上石桥,此时穹顶上也因此震颤而落下不少石块,纷纷砸在石桥上,以至于三人才刚刚过了桥,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块便将桥体砸断,一整截都落了下去,坠入那一潭死水之中,除了落水之时溅起的水花,便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然而白日流进来的那些水,在远比外面要宽敞许多的潭中,并不足以达到如此深度,唯一的可能,便是这洞底原本就是有水的。

到了此时,地底的震颤也越发剧烈,不凑巧地时,外潭的水面刚好没过洞沿,一股不大不小的水流也跟着涌了进来,沈茹薇身形纤瘦,并无多少重量,尚不及准备,便被这水流冲得脚下一滑,身子向后方水潭仰倒下去。

“当心!”萧璧凌反应迅速,立刻伸手扣紧她右手脉门,然而这洞壁湿滑,并无可着力之处,眼前这下坠之力连带着他也向外滑去,只得手下运劲,将五指生生潜入石壁当中,这才稳稳站住。

“快上来,来不及了!”柳华音也帮着他一同将人拉了上来,一齐朝外跑去。

三人到了洞口,顺着来时固定在潭边的绳索攀上,然而这时,连溶洞也似乎受了内洞震颤的影响,余震不止,洞顶的石笋也紧跟着纷纷落下,一根根尖如利剑,纷纷插入地面,三人只能不顾一切向洞外奔去,到了洞口,柳华音率先蹿了出去,回头一看,正瞧见一块巨石从萧、沈二人头顶上方落下,便忙大喊一声:“快出来!”

就在他高呼出声之际,一心只顾沈茹薇安危的萧璧凌将她猛力向外一推,与此同时,沈茹薇亦回身用另一只手去拉他,便刚好凭着这推力,一齐摔出洞外,当真狼狈至极。

紧跟着传来一声轰然巨响,那落下的大石与其他大大小小的石块一齐,将整个洞口都给封住,不留半点缝隙,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真是好险……”柳华音抚着胸口,心有余悸道,“你们两个都不怕死的吗?”

“我们出来用了多久?招魂花可还好?”沈茹薇抬头问道。

“怎么……这姓萧的兄长,你记挂得比他都清楚?”柳华音不解道,“时辰未过,足够了。”

“你等等。”萧璧凌见柳华音已转身,也不急着起来,只是拉过沈茹薇藏在身后的左臂,仔细查看,原来,方才摔出洞时,她的左臂与地面有些摩擦。他唯恐落下伤痕,这才如此小心。

“没事,快回去。”沈茹薇匆匆起身道,“此事关乎两条人命,耽误不得,一点小伤不碍事。”

见这二人无论走到何处都是如此浓情蜜意,柳华音不禁想起苏易来,一时心底有些发酸,便摇头叹了口气,道:“回去我帮你上药,今日的事,多亏了你们。”

如今配方已齐,对于精通医毒两道的柳华音而言,制药自非难事,因“招魂花”极为难得,之前之所以都做成丹药,也是因之易于保存,眼下柳擒芳天命将至,他那一份,当然是熬成汤药最为简便。

可就在三人回到住处时,才发觉柳擒芳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他背对着三人,立在月光之下,直到三人走近,方回转身来。

“爷爷……”柳华音愣了愣,道,“您怎么……”

“我便说为何你们这些日子都神神秘秘,总是不见踪影,原来……”柳擒芳拿出一张纸,在柳华音面前轻轻晃了晃,道,“你写的?”

“您都知道了……”柳华音有些心虚,不由低下头去。

那张纸上,画的是神农谷内地图,大小细节皆有,角落里还有一朵简易的“招魂花”的图样。

“傻孩子,”柳擒芳摇头,在长明灯的映照下,眼底露出深切的忧虑之色,“就为了我这一个老东西,就要搭上你们三个年轻人吗?还有萧公子,当年你师父没能留下,曾千叮咛万嘱咐,若有机会相见,须得多加关照,如今这般,是要老夫下去了,也无颜见他吗?”

“并不全是如此,”沈茹薇解释道,“其实……”

“我知道,还有萧清玦萧公子,也需要这续命丹。”柳擒芳长叹一声,道,“沈姑娘,你随我来。”

“我?”沈茹薇指了指自己,满脸困惑。

柳擒芳略一颔首,随后转身进屋,柳华音见此连忙去灶屋煎药,萧璧凌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沈茹薇,见她仍是一头雾水的模样,便笑了笑道:“去吧。”

沈茹薇点了点头。

她走进柳擒芳屋内,见他已盘膝在长榻上坐下,并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入座,于是依言坐在了他对面的长椅上。

“有一件事,是时候告诉沈姑娘你了。”柳擒芳面目平静,道,“我手中的那颗续命丹,并未给你长兄,而是拿去救了令先师。”

“我师父?可她不是已经……”

“没错,正是因此,会让你们有所疑问,所以当时我并未说出真相,更何况,萧公子在得知他‘浪费’了一颗续命丹后,内疚至极,我便更不好告诉你此事。”柳擒芳道,“你可知道,这续命丹之所以能‘起死回生’,只是因他可医百伤、散百毒,却唯独有一件事办不到。”

他见沈茹薇眼中仍有疑惑,便长长舒了口气,道:“令先师容颜衰老,体内脏器俱损,说得明白一些,便是如同暮年老者,命数早就尽了。”

沈茹薇听罢,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若续命丹真有此功效,纵使珍贵至极,在神农谷内历代谷主,必定有人得之,并能凭借此药,长生不老。”言罢,她顿了顿,又道,“可在神农谷内,并没有这样的人,足以见得,所谓起死回生,对于天命轮回,并无作用。”

柳擒芳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点头说道:“正是。”

他说完这话,又沉默了半晌,道:“所以说,老夫当初没能用续命丹救回令先师,今日,华音也绝不可能凭此,令老夫得以长生。”

沈茹薇听罢,身形一僵,良久不能言语。

“不过,沈姑娘尽可放心,萧清玦萧公子身中之毒,续命丹可解,不过,他中毒年久,即便解毒,身子依然会很弱,仍需调养些年份。”

“可是……”沈茹薇仍旧难以接受他方才所言事实,“华音他已失去了其他亲人,好不容易才与您相见,如今费尽心血,九死一生就是为了能与您……这样的事,他怎么能承受得住?”

“老夫记得,华音也曾亏欠过沈姑娘你,如今你却在为他着想,看来,从前我还担心他因此树敌,是多心了。”柳擒芳展颜。

“也不是这么说,”沈茹薇摇头道,“您到底还是帮过我们许多,就这样……换谁也不会甘心。”

“无妨,”柳擒芳下了长榻,站起身道,“这件事,我会去告诉他。”

正月很快便过去,萧璧凌的伤势也渐渐复原。他们离开鼎州已有两月之久,沈肇峰那头迟迟不见动静,想是已有了新的筹谋,再者,如今得了续命丹,自然是要早些交给萧清玦才安心。

于是二人向柳华音祖孙辞行,离开神农谷,向齐州方向行去,临行之前,也给柳华音留下了马帮信物,一旦沈肇峰前来找麻烦,便立刻可以通过此物将消息传递到出去。

进了齐州城门,见城内并无异状,二人便立刻加快了教程,然而到了家门前,却见大门敞开,原本守在门外的人也只剩下一半,萧璧凌心下大惊,便立刻走上前去,对守在门口的其中一名家仆问道:“怎么只有你们几个在这?其他人呢?”

“二公子您可回来了!”那家仆面露喜色,见沈茹薇也在一旁,便道,“真巧,沈姑娘你也在这儿。”

“巧?”沈茹薇不解。

“他们都进去看热闹了。沈姑娘,我们几个方才还在说,人怎么能死而复生呢?”

听那家仆说完,沈茹薇心下立刻凉了半截,却并未表露出来,而是佯装镇定,问道:“怎么回事?”

“就在刚才,有位老先生上门求见,自称是沈姑娘您的父亲,说是来找女儿的。”那家仆道,“庄主已将他请进屋去,讯问详由。”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沈姑娘您也知道的,毕竟当年在金陵所发生之事,咱们也并不清楚细节,刚好周阁主来齐州探望大公子,庄主也请她去看了,至于到底是不是,最清楚这事的,肯定是沈姑娘您……”

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已然顾不得礼数的沈茹薇便已火速奔入院内。

“这是……”那家仆颇为不解,却见萧璧凌摇摇头道,“我也进去看看。”

言罢,丢下几名守在门外,面面相觑的家仆,如丈二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

沈茹薇跑进前厅,见萧元祺夫妇与萧清玦、周素妍等人都在其中,还有一人着粗布长衫,一身书生打扮,正是沈肇峰无疑。

沈茹薇一看见那双眼睛,心下便已有了数。堂内众人见她进屋,一齐侧目看来,眼中俱有诧异,毕竟二人归来,全无征兆,也无人通传,一时压抑也是再寻常不过之事。

“唐突了。”萧璧凌紧随沈茹薇之后奔入前厅,面对萧元祺夫妇眼中嗔色,连忙将她拉到身旁。

“回来得正好,”萧元祺眉心微蹙,对二人一招手道,“我还正想叫你们过来。”

沈肇峰毕竟是上门来要人的,此前萧、沈二人生死不明,萧元祺心里还想着,万一此人身份为真,应当如何交代,如今二人一同回来,刚好可以找借口敷衍这疏于看管之过。

而沈肇峰这时也回过头来望向女儿,眼中似有泪光闪烁,这伪装当真叫人看不破,还当真以为是父女重逢,悲喜交加所致。

“茹薇,”周素妍上前拉过沈茹薇的手,压低嗓音道,“我觉得很像,可时隔多年,也无法确认……”

沈茹薇对她莞尔一笑,神情始终镇定,她推开萧璧凌拦在她面前的手,走到沈肇峰跟前站定,仔细打量许久,摇头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假扮我父亲,还假扮得如此相像?”

“你这丫头,说的是什么话,”寻常衣衫打扮的沈肇峰面目十分慈祥,眼里还憋出了泪光,真是虚伪至极,“我就是你爹啊!”

他颤抖着双手,指了指自己,模样看来十分真诚。

“可我父亲早已死了。”沈茹薇摇头道,“他以为自己连累了家人,所以自绝于牢内,我的生身父亲,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只是为父为了脱身,好去找你们啊!”沈肇峰激动不已,“为父知道那时你们兄妹之中有人脱身,这些年来,始终都在寻找,甚至去往海外,到头来,好不容易得知你即将嫁人,这才匆忙赶来,你又怎能不认我?”

“可是,就在不久之前,有人冒充我的姐姐,”沈茹薇道,“这件事,飞云居上上下下都知道,也十分清楚她来意何在,冒充我的家人,前来害我,同样的手段用过一次就够了。怎么,还要再来一次?”

沈茹薇说话有理有据,神情也无半分异常,然而沈肇峰却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

是一只偃甲鸟儿,却并不是竹隐娘借给顾莲笙的那只,也不如竹隐娘的那只做工精巧。

沈肇峰在众目睽睽下,将手中的偃甲鸟儿放飞出去,那偃甲鸟儿在前厅上方盘旋一圈,又落回到他手中。

萧元祺夫妇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等超乎寻常人想象之物,一时看得有些发愣。

就在这时,沈肇峰将偃甲鸟儿翻了过来,露出翅膀下的款识。

周素妍瞥了一眼那个款识,的确是沈肇峰的名字,她又看了看萧璧凌,却从他深邃的目光里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这个款识,还不能证明我的身份吗?”沈肇峰问道。

“你是他的女儿,你应当认得。”陈梦瑶对沈茹薇道,“是不是你爹,自己都认不出来吗?”

沈茹薇只是定定看着沈肇峰,眼色复杂,隐隐闪烁着一丝晶莹泪光,萧元祺夫妇只当是她多年未见家人,激动至此,却不知在她心里,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好女儿,这么些年,真是苦了你了。”沈肇峰不由分说上前将她拥住。

可这个时候,站在母亲身旁,刚好与她面对面的萧清玦却从这双原本明艳的双眼深处,捕捉到了一刹绝望。

“好了好了,皆大欢喜,”萧元祺走上前道,“真是抱歉,沈先生,先前未能得到这个消息,我等便擅自定下了亲迎之期,如今你人既已来了,可要看看这桩婚事,是否还合你心意?”

“这倒不必,”沈肇峰松开拥着沈茹薇的手,笑吟吟道,“我这丫头,在家里年纪最小,却也是最有主见的一个,她选定的人,必然不会错。”言罢,目光便落在萧璧凌身上,眼色颇显意味深长。

沈茹薇的身子已有些僵硬。她本能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有些站不稳。周素妍心想此时当着她父亲的面,萧璧凌若出手搀扶这尚未过门的妻子,未免有失礼数,便即抢上前去扶住她道:“你是不是累了?累了一天,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萧璧凌本已伸到一半的手,只能收了回来。

“去给沈先生安排客房。”萧元祺一摆手,对站在门外的几个家仆道。

“我的东西还在别苑,”沈茹薇忽然开口,道,“免得麻烦萧庄主您,我看父亲还是同我去别苑暂住吧。”

“也好。”萧元祺点点头,道,“毕竟你们二人也尚未正式成婚,同在一个屋檐之下,容易招人口舌。”

“我送送你。”周素妍展颜,不由分说便将沈茹薇扶出门去,见里面的人还未跟上来,她便绕去拐角,停下脚步,紧盯着沈茹薇涣散的双眸,小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若真是你父亲,你为何丝毫也不欢喜?”

“他的确是我父亲。”沈茹薇眼中疲惫之色不言而喻,“我也没有不欢喜。”

“不想说便罢了。”周素妍不是寻根究底之人,见沈茹薇不答,便也不再追问。

而在这时,萧璧凌也已走出前厅,径自走到二人身旁,对沈茹薇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命该如此,还能如何?”沈茹薇露出疲惫不堪的笑。

“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何由始至终,面对这遇上的许多事,你们都不愿说出来?”周素妍不禁蹙眉。

萧璧凌并未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问道:“我听曾勇说,你是来探望大哥的?”

“不错,怎么……”周素妍话到一半,便见他将递上来一只两寸见方的小巧木盒,便将原先的话咽了回去,问道,“这又是何物?”

“续命丹。”萧璧凌道。

“什么?”周素妍大惊,“这就是柳华音说过的那个……你们从何处得来?”

“给他尽早服下就是了。”萧璧凌道,“我送他们父女回别苑。”

“这……不合礼数罢?”周素妍朝前厅方向瞥了一眼,随即接过那只木盒,小心翼翼打开,只见一颗只有米粒大小的莹白丹丸卧于其中,又很快将盒盖合上,道,“不然还是你交给他吧,我来送他们回去,这里是齐州,都在你父亲眼皮底下,总不至于出什么意外。”

“不了,”萧璧凌说着,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朝前厅正门方向,淡淡说道,“他一定有什么话要交代。”

这句话,周素妍听在耳中,只觉别有意味,可这续命丹事关萧清玦性命,交给陈梦瑶这样不靠谱的人似乎也不妥,便只好点头答允下来。

“也罢,你这性子,我再多问也问不出什么。”周素妍无奈摇头,收起木盒道,“一会儿我就去给清玦服药,你大可安心。”

萧璧凌略一颔首,回眸与沈茹薇对视,二人眼底,不约而同浮起一丝忧虑。

萧元祺到底是一派掌门,这父女二人之间,显有嫌隙,他倒也看得出来。

他心里猜测着兴许是沈肇峰当年贪生怕死,丢下妻子儿女逃命,这才招致女儿厌恶,然而这一切也只能算是沈肇峰一家自己的事,加上他也十分清楚,自己这唯一一个还算勉强可以信任的幼子是个刺头,对这些闲事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再管更多。

三人出了飞云居大门,黄鸣松与高昱本欲随行,然而萧璧凌却摆手拒绝,称自己一人已经足够。沈茹薇也微笑挽上父亲的胳膊,陪他一起做戏。

她是沈肇峰三个儿女之中,性子最像他的一个,一旦真正想要伪装起来,任谁也看不穿心里究竟都想着什么。

等到走出街口,压抑许久的沈茹薇,终于一把推开了沈肇峰。

沈肇峰到底是一介书生,而她习武多年,此举纵未动真气,力道也大得很,使得沈肇峰趔趄着连退数步,方勉力站稳。

“你又想作甚?”沈茹薇冷下脸来,伸手一指萧璧凌,冲沈肇峰低喝道,“上回差点杀了他,还不够吗?”

沈肇峰见她怒了,却只是笑笑,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一面走上前欲牵她的手,一面说:“薇儿,咱们父女多年未见,好容易重逢,纵无思念,也不该是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你说是吗?”

正说着,沈茹薇却已一把扣住他右手脉门,直视他道:“好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母亲和姐姐死不瞑目,你是如何做到如此安心,还能回来算计我的?口口声声说我不孝,你身为人父,又何曾尽过责?”

“你冷静些。”萧璧凌唯恐沈肇峰暗箭伤人,便忙上前将她二人拉开,并挡在父女二人中间,对沈肇峰道,“你想要的,无非是从我口中探听那钥匙的下落,可它也的的确确不在我手中,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将他人牵扯进来?”

“你说没见过,那就是没见过?”沈肇峰呵呵笑道,“那就让我看看,究竟需要多大的筹码,才能令你开口说实话。”

“你想要如何?”萧璧凌眉心一沉。

“我倒是有件事很好奇,”沈肇峰道,“我师姐嫁去襄州,自己什么都没留下,却唯独把玄苍给了你,那把钥匙,如果真的没落在你的手里,那就只能去问青梅师姐了。”

“既然如此,又为何一直纠缠?”萧璧凌正色问道。

“青梅师姐这一辈子都把自己关在竹林里,我又怎么见得到她?”沈肇峰两手一摊,故作无奈道,“就算我能进得去,她也绝不可能把钥匙交给我,你说是吗?”

“你要我替你去拿钥匙?”萧璧凌冷哼一笑,道,“然后呢?看你学会这些手段之后,为祸一方?”

“薇儿,你看。”沈肇峰指了指萧璧凌,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这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着视你如珠如宝,却连这点小事也不愿为你去做,此等心口不一之辈,你是怎么看上的?”

“那简单,你去退婚。”沈茹薇道,“然后咱们父女俩,该去哪就去哪。”

沈肇峰嗤笑一声,拂袖向前走去。

“你就是不愿放弃这些可以被你利用的筹码,步步紧逼,攻于心计,然后强迫他妥协!”沈茹薇在他身后,一字一句说道,“你这样的小人,只识投机取巧,威逼利诱,恐怕这一生都难在偃术一道,有所作为!”

听到最后一句话,沈肇峰瞳孔急剧一缩,立时回过身来。萧璧凌眼见一团黑物从他袖中窜出,直冲沈茹薇而来,即刻揽过她腰身,向旁闪避,那黑物落在地面,即刻散成一滩黑气,也不知是什么做的。

“你就不该活到现在。”沈肇峰咬牙切齿挤出这几个字来,便不再看她,而是径自向前走开。

“你当真要回别苑?”萧璧凌心有余悸望了她一眼,“和他一起?”

“还能如何呢?”沈茹薇苦笑道,“现在这局面,我无论到哪,都只能和他待在一处。”

“又或是你愿意早些娶我女儿过门,”沈肇峰闻声便道,“这样一来,与她最为亲密的人便成了你,而不再是我。”

“如此一来,你就能借此机会靠近萧庄主他们,用飞云居上下性命作为威胁?”沈茹薇冷哼一声。

“当然也可以不这么做,你若实在不肯,便自己去同他们说,告诉所有人,你的身子不清不白,犯了七出之条。”沈肇峰头也不回道。

“还真是我的好父亲。”沈茹薇嘲讽之态尽显,她见萧璧凌面有愠色,即刻按下他的手,道,“别再同他争辩,这种货色,不值得。”

“可是……”萧璧凌正欲开口,却被她伸手按在唇间,示意噤声。

眼下情形,她虽愤怒至极,却也无可奈何。

回到别苑之后,萧璧凌仍旧忧心沈茹薇处境,然而若不回去,又会令父亲起疑,如今情势之下,若让萧元祺等人知晓沈肇峰就是白鹿先生一事,必将掀起轩然大波,对沈茹薇亦有诸多不利,于是只能嘱咐别苑里的下人好生照料,踟蹰再三,方不舍惜别。

到了三更十分,别苑里的下人也早都睡了过去。

沈茹薇却一直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在她面前摆着一壶茶,是亥时以前下人们送过来的,早就已经凉了。

正月才过不久,过完雨水天气,明日就是惊蛰,齐州地处北方,一向少雨,到了早春气候也依旧很凉。她在院子里坐了好几个时辰,手脚早就冰冷,却丝毫也没有进屋的意思。

就在这时,沈肇峰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想偷袭?”沈茹薇冷哼一声。

“当然不是。”沈肇峰在她对面坐下。

“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都经历了什么?”沈茹薇拿起桌上的茶壶,倾斜到一半,忽又摆正放回原位,“你隐藏身份,假死遁走,将孤儿寡女利用至死。我却当你是遭人陷害,无处伸冤,”

“所以才说,没见过世面的女人,见识也浅薄得很。”沈肇峰道,“不过现在不同了,为父只要一个眼神,你就知道我想作甚。”

“你若只是想要知道墓穴里的机关奥妙,我不会阻拦。”沈茹薇面无表情,“可我知道,并不只是如此。”

“哦?”

“我想,在您最初对那几只兔子下手以前,还没这么丧心病狂罢?”沈茹薇道,“为了想要的东西,草菅人命,不止一次、两次。除了母亲、姐姐和青婵师祖,还有重华观、天元堂,还有孔仁峰手下那帮乌合之众,以及马帮无数弟兄的性命——做了这么多,您又得到了什么?”

沈茹薇说完,目光直视沈肇峰,眸底没有任何颜色,全是空的。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沈肇峰道,“若非师父阻拦,而是与我一同钻研此道,我便不必如此辛苦。”

“所以不止野兽,连人命在你眼中,也贱如草芥。”沈茹薇盯紧他双目,冷笑说道,“我若令你如愿以偿,定会有更多人因你一己私心而命丧黄泉!”

“莫非,你还有能力阻拦我吗?”沈肇峰笑容和蔼,眸底深处却透出一丝得意的色彩,“想想从找到我开始,直到现在,你们除了躲和逃,还做到过什么?真是个蠢丫头,我之所以等了这么多年才出手,为的就是能有万全的把握。”

“你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筹谋此事?”

“从我到达金陵,在沐剑山庄见那小子的第一面开始,”沈肇峰目光深邃,别有意味,“那把剑的主人,在那之前,我便已经找了很久很久。”

沈茹薇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有几件事我的确不曾想到,一是方铮旭会替我杀了叶涛,二则是你竟然活了下来,还和那姓萧的纠缠在一起,变得这般如胶似漆。”

“那您当初就那么确信,我一定会死?”沈茹薇问道。

“我的确不曾想到,你那个贤良淑德的娘从小教你三从四德,也能将你养成这般无所顾忌,”沈肇峰眯起眼睛,眼神近乎戏谑,“女子贞操,可谓头等大事,受辱后本当自绝于人前,都不用等到岳盈香下手。”

“你……”沈茹薇拍案而起,双唇颤抖,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谁能想到,那小子的品味如此独特?”沈肇峰啧啧两声,忽然换上探究的眼色,身子向前微倾,饶有兴味盯着她已烧起怒火的眸子,道,“看我方才提及此事时他那态度,那件事,你可是早就告诉过他了?”

“如若我没说过,方才他得知真相,愤而将我休弃,你又当如何?”

“我不必如何,”沈肇峰两手一摊,道,“你被休弃,定会觉得是他玩弄感情,万念俱灰,也必将恨他入骨,往后自然也就听我的话了。”

“我没你想得那么肤浅。”沈茹薇转身便走。

“他也没有。”沈肇峰扭头,见她脚步凝滞,当即嗤笑一声,继续说道,“所以,你没有退路,他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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