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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肖向东的往事

腊月二十七上午九点,肖向东和杨队长从公社分别后,扛着装满年货的编织袋向6公里外的土山村走去。

“姨父,我初四和我妈去看你和我姨!”肖向东对杨队长说。

“好,你回去时注意安全,这山路滑得很!”杨队长叮嘱。

这两天气温回升,春风拂面温柔了许多,不再有细鞭子抽在脸上的那种刺痛,空气湿润并且混杂了黑土地的土腥味。

闻着家乡的炊烟,肖向东的身体也变得格外轻盈,走到一半路程,有点热,肖向东解开了几粒棉衣扣子,坐在丝袋子上望向家乡方向的大山休息。

春风钻进棉袄,皮肤被冷风一激,后背酥酥麻麻的。脏兮兮、滑溜溜的冰雪地面,也开始在明亮温暖的正午阳光下缓缓溶解。这种溶解是先从冰的底层开始的,混在冰里的灰黑色杂物透过表面吸收着热量,中午融化了开始流淌,早晚又在低温下凝固,依而复始,地面的冰凌被春风掏空成了一个个不规则的杂乱冰壳。

休息几分钟后,肖向东又扛上丝袋子,穿着大头鞋、裹着毛线围巾,一路蹦跳着踩了过去,耳朵里听到的是“咔嚓、咔嚓”的欢歌。

肖向东走着走着,忽然想起自己两年前的糟糕事儿。

那是两年前的夏天,肖向东从出租屋里被赶出来了。也是扛着一个大号编织袋,准备去初中同学洪大海家里求助。

那天,自己真是糟糕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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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向东两年前一毕业就被分配到这个小城的农业局林场种子站,主要负责育种的数据记录工作。

肖向东就出生在大山里面的土山村,因为95年暑期大学毕业时,家里没有关系,迟迟没有单位肯接收,母亲卖了家里唯一的一头牛,才凑齐两千元钱,送给了这个城市里的一个远房亲戚,让他帮忙找一份工作。

这个亲戚收了钱,也托人给肖向东办理了,但是待肖向东进了这家种子站以后,才发现领导处处刁难自己,后来才知道,那两千元钱,亲戚承诺领导以后,并没有送出。

在这家种子站工作,肖向东每月工资只有150元,单位没有饭堂,除了吃饭和租房子以后,几乎一分钱都不剩,单位里面只有三个人,一位是育种培育员,另一位是一个黑胖的中年妇女,是一位局领导的农村亲戚,二人各有门路,也根本不在乎那点工资,就是在单位混日子。

半年后,那个讨厌的副站长总算是退休了,正当肖向东松一口气的时候,新来的副站长冯有利,对肖向东比原来的老家伙更恶劣,先是以搞坏设备为由,给了肖向东一个处分,大红纸贴在院墙上,让肖向东每天抬不起头来。接下来又以肖向东弄丢了试剂盒为由罚了三个月的工资。

肖向东后来才知道,冯有利赶自己走,是想让自己的亲戚顶替肖向东的位置。

“就这么一个破工作还会有人抢!”得知这个消息的肖向东都愣住了。

三个月没钱吃饭,肖向东只能去育种农户家蹭饭,可房租不交可不行,没办法只好向胖阿姨借了100元钱,交了两个月房租。

可屋漏偏逢阴雨,那天上午站里刚通知肖向东被开除了,下午回到出租屋,又被瘸子房东打了一巴掌踢了两脚,被赶了出来,押金也没退,诬陷肖向东浪费不关水龙头,还要额外再赔他100元钱。

“我押金还有90元呢!”

“你浪费我家水电都不止90元!”瘸子房东恶狠狠地骂。

“你这是诬陷,我就一个小灯泡,凭什么每月交20元水电费?!”

肖向东生气地吼道。

肖向东租住的就只有一个房间,水电表都是和房东合用的,房东诬陷自己,自己也百口莫辩。其实主要原因是瘸子偷电,上个月巡查时被电力局发现,罚了300元,瘸子自觉没面子,诬陷打骂肖向东只是给邻居听的。

被赶到街上,肖向东是真的不愿意去这个城市唯一的同学洪大海家里去求助,洪大海的叔叔是交通局局长,中专兽医专业的洪大海一毕业就给分到一个好单位,每月各种补助和津贴就900多元,还不算灰色收入。

洪大海刚登记结婚,单位就给分了三房一厅的房子,娶的是财政局一位科长的女儿。洪大海结婚时,肖向东狠狠心,给了50元钱的红包,结果被当众嘲笑着退回。

一个月前,肖向东实在饿得受不了,跑去借钱,结果敲了半天门,连屋子都没让进,听肖向东要借300元钱,过来好一会儿,从门缝里递出来100元钱来,说了一句:“这钱我不要了,你以后也别再来了。”

肖向东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想当年肖向东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在三中当校长,洪大海因为屡次偷看女生上厕所要被开除,他爸求自己父亲的情景。真是恨不得立即穿越回去,让父亲不要心软。现在自己落难了,这家伙居然忘恩负义、如此不念旧情。

肖向东气得浑身发抖,平静后,犹豫再三,还是把钱塞回门缝,走到路边摊,拿出最后五角钱,买了一碗面,一边流着泪,一边默默地吃,最后连汤都喝了干净。

看着肖向东还没吃饱的样子,面摊老板叹了一口气,把别人剩下的半碗面,用漏勺放到水龙头过滤后,又放到滚水里给肖向东烫了一下,端了过去,肖向东又是两口吃光。

想起那面条的美味,肚子马上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现在,肖向东走在街头,真的是又累又饿,脚步轻飘飘的,好像踩在棉花上。

“算了,不去了,就算饿死也不去!”肖向东下定决心,走到一处低压配电房门口,捡起砖头,四顾无人,几下就把门锁打掉,然后钻了进去。

里面很闷热,肖向东借着路灯的余光,在地面铺上床单,又把旧毯子铺好,然后躺了上去。里面蚊子太多,一会儿肖向东就受不了,出去捡了几张废纸,打开门,在里面点燃熏蚊子。

配电房里全身烟,肖向东只好出去,待烟散尽,站在外面将门关好。肚子咕咕叫,肖向东估计现在躺下也会饿得睡不着,就用坏锁头将门虚掩挂上,然后走向街头。

街头有很多面摊和烧烤摊,肖向东决定去讨点吃的,可能刚才在配电房地面上被灰弄脏了衣服,又被烟熏黑了脸,现在的肖向东,哪里像一个大学生,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乞丐。

“烧烤摊是没得东西吃,面摊还会有汤喝!”肖向东心里思量。

走到面摊前,肖向东脸皮发烫,不敢上前,只好慢慢等。

终于,有一对母女吃完了,小女孩还剩大半碗面条,肖向东正在暗暗欣喜,就听见妇女对老板说:“给我一个塑料饭盒打包!”

肖向东叹了一口气,继续在墙角蹲着,在妇女打包的时候,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来到肖向东的面前,说:“叔叔,妈妈说了,随地大小便很缺德的!”

肖向东无语,回答:“我不是在大小便!”

“那你在干什么?”

“叔叔太累了,在这里休息一下。”

正说着,妇女跑过来,拉起小女孩,骂道:“不是让你不许和陌生人讲话嘛!”

然后看向肖向东,小兄弟,你怎么啦,要不要去医院。

“我没事儿,就是饿的。”肖向东也不避讳了。

“啊,怎么会?!”妇女白白净净的脸上一脸诧异。随后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二话不说,拉起小女孩跑了。

肖向东哭笑不得,继续靠墙蹲着。

十几分钟以后,看见又有一个人离开了,碗里好像还有半碗面,而且四周已经没人了,于是赶快跑了过去,端起碗,蹲在地上,一口气把面和汤灌到肚子里,最后被汤底里的辣椒粉呛到,肖向东剧烈地咳嗦起来。

“小伙子,你没事儿吧!”老板走了过来,扶起肖向东,让他坐下。

“叔,没事儿,被呛了一口。”

“现在已经是深夜,你咋弄成这个样子?是和人打架了。”

“不是,被单位开除了,没钱,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老板没说话,仔细看了一眼肖向东,然后叹了一口气,“你坐着,别走。”

随后,老板回去又煮了一碗面,还放了两个鸡蛋,同时拿了一条毛巾,来到肖向东面前。“小伙子,先擦擦脸再慢慢吃”

肖向东接过湿毛巾,刚才吃得太快,头有点晕,慢慢地擦了脸和手,不好意思地说:“叔,弄脏了,一会儿我吃完给你洗!”

然后拿起筷子,吃了起来,面条就着汤汁进入口中,舌头上的一粒粒味蕾又被重新唤醒,在口腔里快乐地歌唱。肖向东感觉面条是如此的美味,简直比妈妈的做的手擀面都香甜。

一想到母亲,自己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四年前,为了给父亲治疗癌症,家里卖掉了平房,父亲去世后,母亲回到小山村,住在邻居家里的土坯柴房里。

那年冬天,肖向东回到家里,看着残破的稻草房,连个天棚都没有,家徒四壁,就是这样悲哀的心情。

母亲倒是很高兴,从床下的瓦罐里掏出半袋葵花籽,说是给肖向东炒了吃。肖向东看了一下,所有吃的,也就半袋玉米面,估计这葵花籽是家里唯一好吃的食物了。

想到这里,肖向东心里无比的绞痛,哽咽了起来。

老板没劝肖向东,老板娘也走出了,看见肖向东在哭,问:“咋了”。

肖向东停止了哭泣,擦干了眼泪。回答:“婶,没事儿,想我妈了。”

“想就回去看看吧!”

正说着,又来了一批客人,看样子是下夜班的工人,有十几人。

肖向东连忙起身,帮助搬凳子拼桌,然后又帮老板搬过来一箱啤酒,拿啤酒杯,用起子开啤酒。

“吆,老板发财了,都雇新伙计了啊!”

老板笑笑没说话,又打开塑料口袋,让肖向东装三碟花生米送过去。

路边摊热闹起来了,工人们大声地讲着厂里的事儿,骂着厂长,讲着厂长和销售员的风流韵事儿。一会儿工夫,就满地烟头、纸团。

终于,工人们结账离开了,肖向东又拿起扫把,打扫地面,把空啤酒瓶放回塑料箱,搬到里面棚子去。

“抽支烟吧!”老板笑眯眯地递给肖向东一只金葫芦香烟,这是最便宜的香烟,没过滤嘴,一包两角钱。

肖向东是会吸烟的,但后来穷,已经戒了。“叔,我戒了一年了”。

“我姓姜,名富华,你叫我姜叔吧”

“你是哪里的人?”

“我是黄旗公社土山村的。”

“哦,我好像有印象,那里有一位退休的老红军,叫肖兴国,你认得不?”

“我爷爷就叫肖兴国,已经去世10多年了”

“这么巧,是不是右脸脸上有个刀疤?”

“不是右脸,是左脸下巴,十公分长”

“那就是他了,我记错了刀疤位置了”肖向东看见姜富华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神情。

“你晚上有地方住吗?”

“我在那边配电房住”

“啊,那安全吗?要不你搬过来吧,用啤酒箱搭张床。”

“不了,那里可以住,还算宽敞安全。”

“这样吧,你明天早上就过来,帮我弄早点,先在我这里落脚吧!”

“会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啊!”

“就这么定了,管吃管住,年底我给你工钱,看生意好坏再决定给你多少钱。”

“那好吧!多谢姜叔叔”

一点钟,肖向东帮姜富华收摊后,回到了配电房。

第二天,一大早六点钟,肖向东就被小闹钟吵醒,赶紧爬起来跑过去,到了一看,姜富华还没来,又过了半小时,姜富华用自行车晃悠悠地驮了两桶不锈钢豆浆过来了,肖向东连忙过去帮助卸了下来。

进厨房洗脸,帮助添煤球烧水,姜富华则开始炸油条,蒸馒头。忙碌到七点半,人员开始陆陆续续地过来买早餐。

又一直忙到九点钟,客人少了,姜婶才过来,开始和姜富华剁馅、焯水、发面、擀皮、包包子。

这些活,肖向东在家里经常帮妈妈做,除了发面不会,其他的做得很好,尤其是包包子,是又快又好看,还大小均匀,让姜婶一阵夸。

大半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下午人少的时候,姜叔让肖向东睡了一会儿。

到了晚上,又是昨天的忙碌的情形,一点钟收摊后,姜叔和肖向东去了配电房,帮助把东西搬到店里,让肖向东早点休息。

“好累啊!”肖向东身体一躺下,就鼾声如雷,熟睡过去。

就这样一天一天周而复始,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年底。

“向东啊!快过年了,我和你婶准备过了春节就把小店盘出去,年后我们会到南方去我儿子那里,你如果想去,就和我们一起过去。”

姜叔给了肖向东1900元钱工钱,让其回家过年。

肖向东晚上拿了钱,心里是既感激又难过,难过是过了年又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姜叔,感谢你和我婶这大半年来对我的照顾,我就先回家过年了。”

肖向东接过姜富华记着地址的纸条和工钱,将其中1500元缝到衬衣里,剩下400元钱,揣在棉袄里面,扣上口袋扣子。

这绿色军棉袄棉裤,是姜叔儿子穿过以后不要的,肖向东个子高,穿上稍稍有点小。

那天也是腊月二十七,肖向东帮助姜叔姜婶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去买年货。

肖向东正准备穿过旧货市场到街对面的农贸市场,忽然,看见一个摊位上摆着几个老花镜,想着母亲眼睛不好,就准备买一个。

“眼镜30元”,肖向东掏出钱正准备买,看见旁边放了一个景泰蓝眼镜盒和手镯,就拿起来问“眼镜盒和手镯多少钱?”

“一起150元”

肖向东家里原来有一个景泰蓝手镯,是母亲的嫁妆,后来父亲生病,母亲就把手镯卖掉了。

想到这里,肖向东解开棉袄扣子,从里面掏出180元递了过去。

“送你一块眼镜布吧!”旧货摊老板说。

肖向东把眼镜收进眼镜盒,拿了手镯,正准备离开。这时,从旁边摊位前走过来一名花白头发的儒雅老者。“郑馆长,怎么又过来了!今天买点啥?”旧货老板问。

郑馆长却没搭话,而是眼睛盯着肖向东手里的东西,肖向东觉得奇怪,也不搭理他,转身就走,才走十几米远,感觉后面好像有人跟着自己,于是一回头,差点没撞到老头。

“你跟着我干吗?”肖向东有点生气地问。

“啊!”郑馆长有点慌张,但随即镇定下来,说:“小伙子,我刚才看见你买了一个眼镜盒,挺漂亮的,能不能给我看看”

“关你什么事儿!”肖向东转身要走,却被郑馆长拉住了。

“是这样,如果我看过以后觉得满意的话,我愿意高价买过了”

“啊!这是我给我妈妈买的礼物,不卖!”

“不、不、你听我说,我就看看,给你两百元钱。”

“啊!”肖向东愣住了,想了一下,回答:“好吧!可是这里太冷了”

“前面有一家店,是我朋友开的,暖和,我们过去。”郑馆长讲完,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肖向东就走了过去。

店里确实很暖和,肖向东把手放到暖气上,暖了一会儿手,才和郑馆长一起走到茶桌前,掏出了东西。

室内温度比较高,眼镜盒和手镯一拿出书包,就凝结了一层水珠。

郑馆长的朋友与其打过招呼后,递过来一双白手套和白毛巾,郑馆长用白毛巾不断地拭擦眼镜盒和手镯,过了十分钟,才把眼镜拿出来,放到桌面上。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口袋,里面是一个放大镜,擦过以后看了起来。

十几分钟过后,郑馆长收回放大镜,摘了手套,对肖向东说:“我出3000元,怎么样?”

肖向东心中一紧,心想手镯不能卖,一着急立即开口:“不卖!”就要伸手去拿!郑馆长一看慌了:“五千元”,这时肖向东的手已经抓住了手镯,准备往怀揣。

“一万”,郑馆长快速地加价。

肖向东一愣,心想:“这莫非是宝贝?如果是这样,他这样快加价,肯定不止一万”

于是放下手,开口说:“你要买就两万拿去,否则我真的不想卖!”

然后看向郑馆长。

郑馆长一愣,半晌没说话。肖向东也不再讲价,心想:“上门的买卖,要吓唬一下他。”就又伸手,将东西放进书包里,两件东西一碰撞,咔嗒一声响,肖向东看见郑馆长的脸一抽搐。

装好后,肖向东转身就走,打开门走出去不过十几米远,郑馆长就追过来了。又拉住肖向东的手说:“东西我买了,咱们去旁边的农商银行”

肖向东心中怦怦跳,稳住心神,和郑馆长走进了银行。郑馆长取出两万元,交给肖向东,将东西用讨来的报纸包好,然后就转身离去。

“在公社可以取钱吧?”

“省内乡镇都可以的”

肖向东问过以后,在柜台用身份证开了一张卡,存进去一万五千元,收好卡和存折,将剩下的五千元用报纸包好,放进书包里的铝饭盒内,出去又买了一个塑料眼镜盒及一个银镯子,也收好放入书包。

回家的客车票不太好买,最后从黄牛手中多花了十元钱才买到,又等了一个小时,才上了车。

路上看着书,也不算寂寞,到公社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买了二十斤猪肉、粉条及白糖等年货,肖向东扛着编织袋,在路口又等了一个钟,才搭上村里过来买年货的返程马车,于晚上六点到了家。

“妈,我回来了。”一进家门,肖向东高兴地大叫。

肖母掀开棉布帘子开门后,见是儿子回来了,也是十二分的高兴。

“咋穿得这样少,快过来烤火。”

“妈,这是我买的年货,有猪肉、粉条、白糖…”

“还有,妈,咱有钱了!”肖向东说着把存折和饭盒里的钱拿出来,递给了妈妈。

“这哪来得这么多钱?!”

“是这样的…”肖向东一边吃着酸菜汤泡饭,一边一五一十地把这半年里的经过讲了一遍。

听到肖向东失去工作时的那段经历,肖母的眼泪掉了下来。

“没事儿的,妈,你看我们有钱了,你别哭!”

看见妈妈掉眼泪,肖向东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母子二人哭过又笑,一直聊到半夜。

“小华,妈还担心明天有人过来讨债呢!这下可放心了。”

“妈,咱家欠外面多少钱?”

“已经还了一点,大概还欠两万多,这次就都还了,也可以睡安心觉了。”

“过了年,要不你就别出去了,去你姨父开的店帮忙”

“也行,我姨家生意好不好?”

“…”

东北的冬天,外面零下二三十度,田野里白雪茫茫,光秃秃的杨树枝条在灰蒙蒙的天空背景下,显得格外的萧条,寒风呼啸着掠过树梢,发出阵阵呜咽般的哭泣,站在外面觅食的鸡鸭都会不时地将一只脚缩到腹下羽绒里取暖。

屋顶上的积雪,中午无风天气时,在冬日煦暖的阳光照射下,会慢慢融化。先是在表面凝结成一层透明的冰盖,阳光再照射进冰盖,融化了冰盖内部的积雪,然后雪水缓慢地一滴一滴地向下流淌。雪水从屋檐向下滴落时,寒风顽皮地施展魔法,冻成一串串的冰锥。

“妈,这冰溜子要不要打下来?”向东小的时候最喜欢玩这种冰锥,和公社教师家属院里的孩子嬉闹,用冰溜子做刀剑,扮演大侠或强盗,冰锥只能虚张声势,因为一碰就断。

“不用的,你整出一条道儿就行了,别费劲巴拉的瞎捅咕,过几天没准还得下雪呐。”

肖母用东北话和肖华讲,肖向东听了觉得好亲切。肖母说肖向东的口音改了不少,肖向东自己没觉得。

肖母今天上午主动去挨家挨户还钱,还安排肖向东中午去一趟公社,到农商储蓄所再取一万五千元钱,准备在春节前把饥荒都还了。

就在肖向东铲雪清理路面的时候,走过来一名身穿花棉袄的中年妇女,肖向东虽然不常在家,但认识她,此人是二舅爷家的郭彩霞,按辈分自己应该称呼她为表姑。

“小东回来啦,你妈呢?”

“表姑,我妈刚出去,要不你先进屋暖和暖和,估计马上就回来了。”

“干吗,出去躲债了吧?”郭彩霞抄着手,端着肩膀不屑地瞥着肖向东。

肖向东的心里腾的一下升起一股怒火,自己的爷爷在这个小山村里当了一辈子村支书,就在去世前两年才交了权。肖向东还记得爷爷在世时,郭彩霞的丈夫因为赌博被公社派出所抓起来了,当时正是八十年代,好多人都因为赌博被关进了监狱。当时郭彩霞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自己爷爷,让帮忙找人说情,后来爷爷找到派出所所长说情,好说歹说,看在爷爷是老革命的面子上,才放了他。

肖向东强压着怒火,问道:“欠你家多少钱?”

“两百,咋的,都两年了还不还,有你们这样耍赖的吗?”郭彩霞大嗓门嚷嚷,肖向东的二叔出来了,看见是这个泼妇,走上前劝:“彩霞,进屋说吧,你看,老肖家的情况,你也不是不清楚,两百元钱,乡里乡邻的,不至于您这样嚷嚷打脸吧!”

“我不管,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别给我整这些没用的,今天不还钱,你家就别想过年了!”

肖向东拉住二叔,说:“表姑,你别嚷嚷,我妈很快就回来了,肯定会还你钱的。”

“你骗谁呢,连饭都吃不起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不还钱也行,你跪下给我磕头我就不要了。”

“你有欠条吗?我妈也不在,我又不了解情况,要不你把欠条给我,我现在就还给你。”肖向东知道妈妈借钱都是给打欠条的,而且还在家里的账簿上记得清清楚楚。

“小子,你想耍赖是不是!”郭彩霞大声叫骂,脏话不绝于耳,搞得几乎四邻八舍都过来了。有的规劝、有的则在一旁看热闹不吭声。

“算了,你不要嚷嚷了,快过年了,没欠条我也认了,四邻八舍的叔叔婶婶都在,这钱我还了,你等一下。”

肖向东跑进屋里,从衬衣里拿出1500元钱,抽出两张,其余的放回饭盒里。然后又跑了出来,把钱递给郭彩霞:“给你钱,这是我打工赚到的”

然后对周围的人说:“前两年我家遇难,非常感谢帮过我家的乡亲们。今年我在外面打工赚了一些钱,有帮过我们家钱的,年前都会还给你们的。”

“向东,你是个好孩子,懂事理,不像有些人,挺大个人不懂事,还都不如一个孩子!”力挺肖向东的是杨队长,是肖向东的姨父。

郭彩霞瞪了一眼杨队长,没敢再言语,扭身低头溜了。众人大笑。

肖向东掏出昨天在公社市场上买的烟,就是准备过年时待客用的,给邻居们递上烟。

“东哥,你真的赚到大钱了吗?”隔壁李家的红妹笑着问。

“红妹,也没多少,不过今年可以把家里的债还清。来年就没事儿做了,那家店老板不干了。”肖向东谦逊客气地回答。

邻居们有夸肖向东有出息的,也有亲戚骂郭彩霞欺人太甚的,叽叽喳喳好一会儿才都散了。

一小时后,肖母回来了,听肖向东讲述完,也是非常气愤,末了安慰向东:“儿子,做得好,没必要和她一般见识。”

“妈,我都想上手揍她来着,那时我心里想着,如果我要是打她了,过了年我走了,留你自己在家,他们要是再过来欺负你,那多划不来啊!”

“嗯,那其他人有没有向你要钱的?”

“没有,邻居们都夸我懂事儿呢!”

呵呵呵,肖母欣慰地看着肖向东笑了。

“妈,我去公社取钱去了,你把剩下的都还了,饭盒里还有1300元,是我这半年的工资,也都还了吧,有些人等钱买年货呢!”

“好,你去村口等车吧,前村你韩大爷赶马车去进货,一会儿就走,我和他说了,你快去,别让人家久等。”

肖向东穿上棉大衣,戴上棉帽子棉手套,拿了书包,把身份证和存折放到铝饭盒里,就出发了。

用铝饭盒装东西的好处多多,不怕小偷用刀割,物件大,也不会丢,这是肖向东爷爷教向东的。

待肖向东取了钱,又按妈妈的要求买了一些年货,回到家里已经六点了。吃过饭,肖母带着肖向东挨家挨户地还钱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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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已经好多了吧?!”肖向东望着远处山下的土山村,冬日的夕阳下,山坳里的一排排坡屋顶民宅在落日的余晖下时隐时现,屋顶的积雪被橘黄色阳光映出闪闪金光,袅袅的炊烟缓缓升起,又被晚风吹散,远处陡峭的土山崖壁和白雪皑皑的田野,好像一幅美丽的国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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