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鬼蜮伎俩
宋宁心道,好厉害的和尚。他冷笑一声道:“有没有欺骗你心中清楚,你能骗得了我妻子,却休想拿你那套鬼话来糊弄我。在下听闻,但凡有德高僧无不行善因、积善果,成人之美而不成人之恶。大师却以无妄之说害我夫妻分居一年之久,这岂是高僧所为?”
大德法师摇头道:“宋施主现在难道不是毫发无损,安然无恙么?可见非是我以虚言相欺,而是施主不信贫僧之语。”
宋宁冷笑道:“大师之言毫无根据,如何能让我相信,又如何能让人信服?”
大德法师缓缓摇头道:“神佛之说本就毫无根据,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施主既然不信,贫僧就算再怎么解释,你也只会觉得我是在虚言狡辩,妄言相欺。贫僧又何必多费唇舌?”
宋宁语窒,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这年青的和尚,厉害啊!明明是一件理亏之事,竟能被他说的这般清新脱俗,还叫人无从反驳,此人不去做宰相,真是屈才了。
旁边妻子张茹终于听不下去了,忙拉扯了宋宁一把,嗔道:“夫君,不可对大师无礼。”说完又向那装腔作势的小和尚致歉道:“大师,我夫君乃儒家弟子,一向不信神佛,并非有意不敬大师,还请勿怪。”
小和尚摇头道:“宋施主不信神佛是真,却也不见得就是儒门信徒。”
宋宁冷笑道:“大师虽身着袈裟,但巧舌如簧,也不像是佛门高徒,反倒更就是名家弟子、纵横传人。”
这话针锋相对的意味可就很明显了,张茹连忙扯住他,急道:“夫君!”
却听见和尚一点也不见愠色地说道:“贫僧虽然身着架裟,却也仍在红尘。谁又规定佛家信徒不能兼修名家诡辩之言、鬼谷纵横策术?宋夫人不必担心,宋施主性情率真,敢于直言,与之相谈贫僧颇感心喜,又岂会有怪罪之理?”
妻子张茹道:“大师是真正有德行的得道高僧,此次我与夫君能在一起也全赖大师之助,妾身在此谢过。”
大德法师谦逊道:“此皆夫人平日里行善积德、心敬菩萨之功,之前颇多波折已过,今日该当有此福报才是。贫僧不过略加指引罢了,又岂敢贪功?”
妻子张茹道:“大师高风亮节,小女子铭记于心。”
宋宁虽然仍对之不爽,但也不得不佩服对方的涵养气度,忍不住道:“不知贵寺之中如大师这般的人物还有多少?”
大德法师道:“贫僧不过敝寺之中一个不起眼的小沙弥而已,如贫僧一般的和尚比比皆是,自然是还有很多的。”
宋宁摇头道:“大师还真是谦虚。我看贵寺中如大师一般的人物绝无仅有。”
大德法师道:“施主高看我了。贫僧不过法华寺中一个普通和尚而已。敝寺中的高僧个个都胜过贫僧。”
“哦?”宋宁不信道:“果真如此?那我倒真要见识见识了。”
大德法师道:“宋施主若有暇,以后自可常来,敝寺随时欢迎。”
宋宁道:“恶客登门,你们会欢迎才怪。”
大德法师微微一愣,不及回答,宋宁紧接着又道:“不过大师既然这般说了,日后我自然少不了再来叨扰。”说完便大笑着携妻而去。
大德法师看着宋宁潇洒离去的背影,不由也微微一笑。这张二小姐的夫婿,却也是个妙人拉。
宋宁与妻子出来时,正好碰见一位身穿白色华服、手持鎏金折扇的富家公子带着四个豪奴上山来。
那富家公子生得肥头大耳,满身肥肉,一副高衙内、薛蟠的派头,就差在脸上写着我是纨绔两个字了。身后还跟着一帮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奴才,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宋宁心知这种人不好惹,忙将妻子张茹和红娘护到身后,避让到一旁。
不想对方看见张茹和红娘,眼睛顿时一亮,竟就此止步。
宋宁见对方眼神不对,心下暗自恼怒,面无表情地护着妻子美婢从一旁离去。
那富家公子却转过身来,一直望着他们,直到张茹婀娜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眼中难掩惊艳炽热之意。他那手下跟随日久,最懂他的心思,见此忙上前一步道:“公子,可是看上了刚刚那……”
“恩。”富家公子不等他说完,便忙不迭地点头道:“去打听一下,看是哪家的小娘子?”
“是。”那手下忙应声而去。
那日之后,宋宁又独自去了几次法华寺,与那大德法师渐渐熟识。宋宁意外地发现,这年轻的小和尚虽身在佛门,却并非看破红尘、清心寡欲之士,反而满腔抱负,十分热衷于功名。其人心计深沉、脸厚腹黑,绝非释迦门徒。
不过,宋宁并未因此而失望抑或是鄙视对方。相反,他对这大德法师极为欣赏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同样地,年轻的和尚也看出了宋宁的不凡。尤其是对方对天下大势的清醒认识让年轻的和尚大生知己之感。很快,二人便成了志同道合的好友。
乱世将至,大德法师这样的人才,无论是治理政务,还是谋划军机,都是顶级的,遁身空门实在太可惜了。不过,眼下以宋宁的实力,想要招揽人家根本不可能。宋宁只得作罢。
转眼半月过去,这日,宋宁第四次上法华寺见大德法师,临别时后者突然隐晦地提醒道:“宋施主,贫僧昨日心有所感,曾为施主暗中卜过一卦。卦象显示,宋施主和宋夫人未来数日恐有一难,还望施主转告宋夫人,近日若无必要,勿要出门。宋施主自己也万事小心,切记切记。”
宋宁笑骂道:“大师又故弄玄虚,若是真知道什么还请明言,说些云山雾罩的话有什么意思?我可不想和你猜哑谜。”
大德法师道:“贫僧言尽于此,信不信在你,恕不远送。”
这秃驴!
第二日,宋宁在户曹当值,刚处理完手上的公务,一位县中小吏便过来唤他,说县丞大人叫他过去。
剧县县丞姓孙,名叫孙少阳,与宋宁岳父张肃关系不错,平日里与宋宁也算熟识。宋宁当下不敢耽搁,匆匆来到孙县丞的办公房中道:“参见县丞大人,不知大人唤下吏前来有何吩咐?”
孙县丞一脸和煦地道:“并无什么大事。本官夫人近日身子偶感不适,心中甚是想念张侄女。自张侄女与贤侄大婚,她已有多日未与之相见,特让我邀请对方明日上午来我府上一叙。”张侄女即是指张茹,因孙县丞与张肃素来关系亲厚,所以有此称呼。
宋宁心下虽略觉疑惑,但也没有多想,当下点头道:“既是秦夫人相邀,下吏岂有不答应之理?”秦夫人即孙县丞之妻。
“好。”孙县丞大喜:“那就这么说定了。”
“下吏告退。”宋宁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回去后,宋宁将此事告知张茹。张茹也有些疑惑地道:“妾年少时,秦夫人对妾确实十分喜爱,只是后来妾几次婚事不利,双方便很少再往来。不想,此次秦夫人竟会突然相邀?”
宋宁想起小和尚大德法师的话,心中一动道:“我也觉得事有蹊跷,只是却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不妥。”
张茹摇头道:“夫君多虑了,只是去见一下秦夫人而已,能有什么不妥?况且孙大人毕竟是本县县丞,又与父亲大人一向交好,既然亲自相邀,夫君没有拒绝的道理。想来秦夫人应该是有什么事要与妾身说,故而相邀。夫君不必太过疑虑,明日妾身去了自然便知。”
宋宁握住妻子的手,道:“明日我与你同去。”
张茹摇头道:“不必了。你明日还要当值,岂可为了妾身耽误了公事?”
宋宁听后,虽然心中仍有些疑虑,但也只好点头道:“明日夫人万事小心。”
第二天,宋宁特意命聂忍驾车送张茹和红娘去孙县丞府上,自己则一早来衙门当值。他虽未能亲自陪同前往,却也让红娘陪张茹一起。
虽然不信大德法师的话,但宋宁心中到底有些不安。临行前,又再三叮嘱了一番聂忍这才离去。约半个时辰后,聂忍命人匆匆来报,说在孙府发现异常情况。
宋宁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忙问有何异常。下人据实禀道:原来,张茹到孙府后便被秦夫人接入了内宅,聂忍无法进入,只得留在了外面。这本也没什么,只是,不久便有一个权贵公子携数名豪奴进入孙府。此人进入孙府后,竟然径直往后宅而去。
聂忍深感此事有异,记起宋宁临行前的嘱咐,当下命人立刻前来向宋宁报信,自己则仍留在孙府,想办法探知此人具体情况。
宋宁听后,顿时大惊。这孙府到底要做什么?怎么能让成年外男进入内眷后宅。想到之前孙少阳邀请张茹的诡异行为,宋宁暗叫不好。当下丢下公务,急向孙府跑去。不是他太过敏感多心,而是人心难测,他难免要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人罢了。
只是,还未等宋宁离开,便见县丞孙少阳走了过来:“宋宁,这是要出去?”
宋宁道:“是。下吏家中有事,正要回去处理一下。”
孙少阳道:“哦,本县丞手上正好有件公务要交予你去办,若无急事,还请以公事为重。”
宋宁此刻心急如焚,哪有心思在这里陪对方磨叽,只拱手道:“抱歉大人,下吏家中之事十万火急,现在必须回去一趟,还请大人见谅。”说完侧身从孙少阳旁边让过去,就准备离开。
孙少阳脸色立刻拉了下来,扬声道:“宋宁,本县丞亲自过来交办公事予你,你竟也敢推脱!你身为大苏属吏,职责在身,岂能这般公私不分?”
宋宁猛地回头,睥睨着对方道:“孙县丞故意在此阻拦于我,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夫人若是无事便罢,倘若有一丁点损伤,别怪宋某翻脸不认人,哼!”说完,宋宁再不管对方,转身迅速离去。
那孙少阳登时气得面皮紫涨,他没想到,宋宁一个县中小吏,竟敢这般对他说话。只是听宋宁最后谈及张茹,难免又有些心虚。眼见周边不少人都看着这边,顿时又羞又恼,怒声道:“看什么看,不用做事吗?”说完便满脸阴沉地拂袖而去。
诸人顿时作鸟兽散。
孙少阳回到自己办公房中,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有些不安。听宋宁最后说的话,显然是发现了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此刻难免有些心神不宁,最后干脆也离开办公房,直奔自己府上而去。只是,此刻宋宁早已不见踪影,孙少阳心中略一思索,当下又返回来,至户曹拉着张肃一起,这才离去。
且说宋宁离开后,刚要赶往孙府,迎面却见那雄壮魁伟的亭长岳松和另一名手下骑马从外面赶来。看见宋宁,登时下马招呼道:“宋兄弟,你这是要上哪去?”
宋宁见是岳松,登时大喜,当下顾不得与他招呼,直接牵过他手中的马,骑上去道:“家中有点急事,借岳兄弟坐下宝马一用。”
岳松见他神色焦急,显然是有什么急事,当下牵过手下的马,骑上后追了上去:“等等宋兄弟,我与你一块去。”走出十数米远这才回过头来对手下吩咐道:“秦东,你先回去,我陪宋兄弟去去就来。”说完也不待秦东回答,立刻驾着快马追宋宁而去。
“唉,亭长……”秦东话未说完,岳松早已不见了身影。秦东只得郁闷而回。
有快马相助,不过盏茶功夫,二人便来到孙府。岳松疑惑道:“兄弟,你不是家中有事吗?怎么到县丞大人府上来了?”
宋宁下马,对岳松道谢道:“岳兄,你能随我至此,宋宁心中已十分感激。等会儿宋某可能会与孙县丞府上之人对上,此事与你无关,你还是请回吧。”
岳松却并没有走,只是神色郑重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宁道:“我夫人现在孙府之中。”
岳松大惊道:“弟妹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