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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李张初起

午夜,甘州郊外小旅店套房内。

几个身穿青袍的七品武官围在外间的一张大圆桌旁,吆五喝六地一起赌钱。

顾君恩抓起骰子向桌子上一掷,趁着骰子滴溜溜转个不停之时,用骨瓷大碗猛然一扣,立即问道:“买大买小?买大买小?”

三个武官嚷嚷道:“大,大。”

四个武官嚷嚷道:“小,小。”

顾君恩把碗一掀,七颗头颅立即凑上去细看,买小的那四个武官立即惊呼一声“倒霉”,马上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摊在座位上。

顾君恩笑嘻嘻地把输家面前的几把铜钱,揽到自己怀里,又得意洋洋地嚷嚷:“下注下注,赶快下注!”

一个武官嚷嚷:“算啦算啦,今天点儿背,别玩儿了。喝两碗茶,散伙吧。”

顾君恩:“别散伙呀,今晚我做东,请大家喝酒。”

一个武官推了顾君恩一把,说道:“假装大方,反正是赢的我们的钱。”

顾君恩反唇相讥:“这也比你强,赢了钱就跑。”

大家一阵哄笑。

顾君恩站到门口喊道:“小二,打十斤酒,切五斤牛肉,再来两只烧鸡。”

顾君恩回到座位上,对大家说:“今晚咱们喝个通宵酒。”

军官们齐呼:“好!”

小二端着大托盘进来了,把酒、肉、碗、筷一一放好,说了一句:“各位老爷吃好喝好,有事招呼一声。”

小二悄然退下。

顾君恩搬起酒坛子,把八只酒碗斟满,说了句:“各位兄弟,请。”

军官们端起碗,喝了一大口。

一个军官大声赞道:“好酒!”

顾君恩:“这才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一个军官调侃他:“你说的那是绿林响马的生活,可咱们是官军!”

顾君恩反驳他:“咱们官军不是也得要吃要喝吗?”

另一个军官顶撞顾君恩:“官军没钱只能吃屁喝风。”

一个军官说道:“怎么会没钱?后天不就是发饷的日子?”

顾君恩眼珠一转:“发饷的日子?发饷的日子过去好几个了,你们可曾领到过一文钱?”

大家泄气了,各自闷头喝酒。

一个军官猛喝两大口酒,把碗往桌子上一撴,开口骂道:“他娘的王国真不是个东西,原先的参将克扣军饷,把总以上的官还能领个七八成;他一文钱也不给咱们,想把咱们都饿死呀?咱们死了谁给他带兵?”

顾君恩阴阴阳阳地说:“他呀,巴不得咱们死了,好提拔他那几个亲信。”

大家一声高一声低乱骂起来:“滚他娘个蛋!惹毛了老子就捅了他!直娘贼!球毛!”

顾君恩:“弟兄们,静一静!”

大家渐渐静下来。

顾君恩:“我有个主意,大家想听吗?”

军官们纷纷点头。

顾君恩:“后天如果还不发饷,咱们就大闹一场。”

有四个军官立即相应:“好,好,大闹一场。”

顾君恩看看另外三个不表态的军官,问道:“怎么着,三位兄弟胆小了?”

其中之一迟疑地问:“咱们七个手下士兵才三千多人,都住在东大营。全甘州驻军共一万二千人,中军大帐和东大营五千多人,西大营六千多人。王国若命令不闹饷的西大营士兵全力镇压咱们,咱们怎么办?”

顾君恩并不急于说话,只是静静地扫视众人。

众人神色各异。

顾君恩才说道:“弟兄们既然拿不定主意,我就请一位高人来指点咱们,好不好?”

众人参差不齐答道:“好,也好,行。”

顾君恩朝着里间屋内喊了一声:“自立兄,出来吧。”

李自成从容走出来,抱拳施礼:“各位长官,在下有礼了。”

军官们有的点头,有的回礼,有一个向前拍了拍李自成的肩膀。

顾君恩:“这位自立兄,大家都认识,王国的亲兵,刚刚提升为亲兵队长。”

一个军官捅了顾君恩一拳,骂道:“你他娘的,是不是和王国串通一气,来给老子们下套儿的。”

顾君恩笑笑不语。

李自成说道:“这位长官,若是你想的那样,顾长官就用不着喊我出来了。”

那军官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也是,也是。”

有一个军官又捅了他一拳:“你这个猪脑子!”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停了,顾君恩才说:“自立兄的武功,在咱们甘州大营中是绝对第一,大家都知道吧?”

众人随声附和:“知道知道。”

顾君恩:“但大家不知道,他是个有正义感的血性汉子,是个有大谋略的堂堂男儿。”

一军官问:“有正义感能让王国不再克扣军饷吗?”

又一军官问:“有大谋略能帮咱们拿到军饷吗?”

一个年长军官问:“他的谋略比你还高?他也喜欢读《孙子兵法》?”

顾君恩笑笑:“弟兄们,先听自立兄给咱们说说怎么闹饷吧。”

军官们静下来,都看着李自成。

李自成谦虚地说:“我可不像顾长官说得那么好、那么有本事,只是喜欢没事儿时琢磨一些道理。比方说,刚才有位长官担心闹饷的人少,被他们灭了。但大家想想,咱们的三千多兄弟领不到饷钱,那八千多兄弟就能领到饷钱了?”

军官们胡乱说道:“是呀,对呀,咱们刚才酒喝多了头脑乱了。”

李自成继续说:“我听说,当前除了辽东军队还算能按时发饷,其他全国军队,都被各级军官们巧立名目克扣,各地常常发生士兵闹饷的事。”

年长军官:“自立兄弟,你真是站得高看得远,说吧,咱们怎么闹?”

军官们都来精神了:“说吧,说吧,我们听着。”

李自成:“第一,各位长官回去分头去找其他熟识的把总,拉着他们一起闹;第二,多多安排各自手下的士兵,去联络其他队里的士兵,鼓动他们跟咱们一起闹。做足了这两条,就不怕闹饷的士兵少了。”

军官们:“好主意,好主意。”

年长军官却说:“王国的二百多亲兵卫队可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真要大开杀戒,咱们怕是抵挡不住。”

顾君恩笑了:“我的老大哥,程自立现在是卫队长,卫队中大部分士兵都很敬服他。”

年长军官一拍大腿:“好极了,这事能成!”

李自成:“各位兄弟,我查过一些朝廷的邸报,闹饷官兵历来好下场的不多。”

军官们愣住了。

年长军官迟疑地问:“照你这么说,咱就不闹了?”

李自成坚毅地答道:“闹,坚决闹!只要咱们九人一心一意,刀山火海也能闯过去!”

顾君恩趁势大声说:“自立兄,我们全听你的!”

众军官:“全听你的!”

李自成:“咱们歃血为盟,生死与共!”

顾君恩神色坚毅地拿起一个大碗,倒了满满一碗酒,从腰中拔出小刀,划破左手食指,把渗出的鲜血递进酒碗里,随手把小刀递给李自成。

九个人依次滴完鲜血,李自成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

酒碗传到第九个人顾君恩手里,已剩最后一口了。

顾君恩一饮而尽,接着把碗狠命往地上一摔,碗碎了。

顾君恩大喊:“如有二心,当如此碗,天地不容!”

众人齐喊:“天地不容!”

黄昏,甘州大营内。

大营里到处乱哄哄,一团一伙的士兵在交头接耳。

李自成领着一队亲兵在营内巡视,走过顾君恩的营帐,与站在门口的顾君恩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径自走向中军大帐。

顾君恩眼望着李自成走进中军大帐,立即大喝一声:“闹饷了!”

随即,军营中“闹饷了”的喊声此起彼伏。

中军大帐前面,高举火把的士兵越聚越多,“闹饷了”的喊声越来越大。

醉眼朦胧的王国,怒气冲冲地走到大帐门口,破口大骂:“直娘贼,喊什么喊什么!”

高举火把的士兵们毫无怯意,喊声更高了:“发饷!发饷!”

王国的酒意已经减少了两分,问道:“发饷?朝廷没钱,发什么饷?都给老子滚回营帐睡觉去!”

士兵们不理他,继续高喊:“发饷!发饷!”

王国的酒意又减少了两分,回头高声喊道:“程自立,把你的卫队拉出来,凡是闹饷的统统抓起来!”

李自成跑过来,做出想冲出人群的架势,却被迎面而来的顾君恩等八个军官挡住了。

李自成扭头对王国说:“将军,属下出不去。”

王国骂道:“笨蛋,你的宝剑呢?你的武功呢?砍倒他几个,往外冲啊!”

李自成怯怯地说:“属下一个人,能砍倒十个八个;可将军看看,有几千人呢,他们会把我剁成肉酱。”

王国也有些怕了,指着顾君恩说:“顾君恩,是你小子领的头吧?”

顾君恩凑上前来,直视着王国说道:“没错,就是我!”

王国下令:“程自立,先把顾君恩抓起来!”

李自成置若罔闻。”

王国急了:“程自立,老子待你不薄,关键时刻你不出力?”

李自成和缓地说:“属下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但苦大兵们几个月领不到饷钱,他们的家属怎么活?”

王国:“老子明白了,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李自成:“将军,属下是替你着想,拿出点儿银子来,给苦大兵们分分,他们散了,将军也好回去睡觉。”

王国大怒:“扯你娘的蛋,朝廷不运银子来,老子拿什么来发?”

李自成嘿嘿一笑:“属下知道,你的腰包里揣着七八万银票呢?”

士兵们愤怒了,乱纷纷骂起来:“黑心贼,王八蛋,喝兵血也不怕撑死!”

王国拔出宝剑,冲着李自成胸膛刺去,口里骂着:“老子宰了你这没良心的东西!”

李自成一侧身,飞起一脚踢飞了王国手中宝剑;随即拔出剑来,只一下就割开了王国的脖颈。

王国轰然倒地,李自成一顺手从他腰中掏出一叠银票,高高举着喊道:“弟兄们请看,王国贪污的兵饷在这里!”

士兵们欢呼起来:“程队长,大英雄!程队长,大英雄!”

顾君恩一挥手,他的几个士兵走向前,抬起李自成,欢呼着:“程队长,大英雄!程队长,大英雄!”

李自成在空中连声喊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马上去取银子,给大家发饷!”

顾君恩:“放下吧!”

李自成刚落地,忽然听外边传来刘宗敏的声音:“成哥,成哥,杨春带领大队兵马杀过来啦!”

李自成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刘宗敏:“王国也许看出点儿苗头,天刚黑时就悄悄派杨春去西边大营,正好让我看见,来不及跟你说,就跟在杨春身后看个究竟。杨春进了西大营,一会儿就听到里边集合整队,嚷嚷着要到东大营平叛。我就赶快跑回来了。”

顾君恩有些惊慌,忙问李自成:“怎么办?”

李自成冷笑一声:“老子们手里拿的又不是烧火棍,砍了他们再说!”

顾君恩:“造反啊?”

李自成大声应道:“造反就造反!”

顾君恩兴奋地跳起来高喊:“造反啦!造反啦!”

一部分军官和士兵神色惊慌,但一部分军官和士兵举着火把、刀剑跟着高喊:“造反啦!造反啦!”

夜半时分,陕西定边县张献忠宅院外。

周围静悄悄,只有远处传来鸡鸣狗吠之声。

一胖一瘦两个公差,小心翼翼地领着大队官兵来到张宅门口。

胖公差献媚地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带兵将军说:“将爷,这就是张献忠的家。这个时候,他一准儿搂着小老婆睡得正香呢。”

将军没理他,一挥手官兵们便分成两路,把张宅包围起来。

将军命令胖公差:“喊门吧。”

胖公差气势汹汹使劲拍门环,高声叫道:“开门,快开门!”

过了一会儿,门里有个苍老的声音问:“谁呀?”

胖公差趾高气扬地说:“老子是县衙公差,县太爷传张献忠去一趟。”

苍老的声音:“等一下,我去报告张老爷。”

胖公差:“少罗嗦,先开门!”

里面没回音。

张献忠宅屋顶。

身穿夜行衣,身背宝剑的高一功、高桂英俯在高高的屋顶上,警惕地察看着下面官兵和胖公差的行踪。

高一功、高桂英像狸猫一般悄悄行进,走到张献忠卧室屋顶。

夜,张献忠卧室门口。

老仆人轻轻敲门,又敲了两下。

卧室内灯亮了,张献忠睡意朦胧的声音传出来:“什么事?”

老仆人回答:“老爷,县太爷传你去衙门。”

张献忠睡意朦胧的声音:“真讨厌,深更半夜的,去什么衙门。等一下。”

稍停了一会儿,卧室门开了,披着睡衣的张献忠站在门口,揉着眼睛问:“谁来传的信?”

老仆人:“我没开大门,听那人口音像是常来的胖公差。”

张献忠释然:“等我换件衣服,跟他们走一趟。”

高一功、高桂英从房檐跳下来,把张献忠吓了一跳,厉声问道:“什么人?”

高一功抹下面罩:“张大哥,是我。”

张献忠惊疑地问:“一功兄,你这是干什么?”

高一功:“张大哥,你千万不能跟他们走。”

张献忠:“为什么?”

高一功:“数不清的官兵包围了你的院子,来者不善。”

高桂英:“张大哥别害怕,我们保着你杀出去!”

张献忠微微一笑:“哼,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没什么好怕的。咱们走!”

高一功问:“怎么走?”

张献忠笑而不答,伸手拉着高氏兄妹进了卧室,推开中间的大八仙桌,按了一下墙壁上的机关,地面上闪现出一个洞口。

张献忠指着洞口说:“从这儿下去,可以走到一里地之外的水井壁边,爬上去就可以逃之夭夭。”

高一功赞道:“好办法,快行动。”

张献忠吩咐老仆:“今天家里没别人,我们走后,你把洞口伪装好再去开门。记住,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

老仆:“放心走吧,老奴能应付。”

张献忠麻利地换好衣服,手提大刀,领着高氏兄妹顺着洞口鱼贯而下逃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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