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血线（一）
帝国军觉得，以后的仗可能不会好打，塔克雷的守军也是这么觉得的。
不过跟帝国军部那种事无巨细的谨慎谋划不同，北方汉子的性格直爽得多，做事也干脆得多。一万多塔克雷守军懒得做什么战略上的细致考量，直接弃城逃命去了……
苍狼团高层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每个人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按照他们这些军事素养颇高的战将来看，塔克雷城十分有利于防守。弗罗斯特林海之内可以给机动部队提供进退的空间；城后绝壁减小了城池受攻击的范围；城前还有两处高地，其上的营寨拱卫着主城，可以灵活运用。
如果守军放弃消极防守的战斗方式，将魔兽军团的高机动性与高爆发力充分利用，通过间歇性的突袭打乱苍狼团的阵脚，帝国军还真不一定有机会将无间炼狱大阵在城前布置起来……
不过苍狼团的消息来源相当准确，几队哨探都看见塔克雷守军排着松散的队形，鱼贯出了城门，一路向北而去。现如今，塔克雷上只有死忠于皇室的一千来近卫军还在坚持防守。
不过据说近卫军的首领已经决定战死沙场，写了封血书请蒙斯特国主照顾好他的妻儿老小……
战机转瞬即逝，苍狼团可不想那一万来人被蒙斯特皇室重新收编之后，再浩浩荡荡的杀回来，于是他们短暂地商量了一下，决定立刻出击——既然人都跑了，那就再送他们一程吧。
骑兵团首先出了大营，沿着塔克雷守军退却的方向追了过去，相信很快便能咬住敌军的队尾。随后，法师团的大部带着八千余健卒也一路追了过去。帝国军部的最大战略目标便是消灭蒙斯特的有生力量，以防止南征时后方不靖，眼前这一万多人组成的巨型肥肉岂有不吃之理？
很快，苍狼团的主力便去了一多半，剩下八千来人，留下三千封住林海驰援塔克雷的通道，其他人收拾起攻城器具，直接冲进了永春谷，杀到了塔克雷城下。
恩岚的法师营留在了永春谷。长途追袭这种高难度的战术动作不是他们这些刚刚受训两个多月的法师能够承受的。更何况，追袭战中攻守互易，战况瞬息万变，军团也不希望那些宝贵的中级法师们受损。
那些身板羸弱却攻击力惊人的家伙，还是做阵地战中的炮台比较合适。
军团长弗朗西斯·克拉克随军而去，留下指挥攻城部队的是塔斯克·费烈——一个主管军械营与两个剑盾大队的副军团长。
费烈对攻城战驾轻就熟，指挥着手下人将弩车按照阵图布好，把投石机架上，一句废话没说便对塔克雷的寥寥千余守军轰了起来。
塔克雷守军出逃，正是人心不稳的关键时刻。此时不强攻，更待何时？
失去了法师营巨型防护法阵的保护，恩岚的中级法师不可能去布置无间炼狱大阵，便分成十余个小组，在号旗的指挥下于攻城军阵中分列，以便随时用强大的魔法火力支援任何一处需要支援的地方。
塔克雷上一千来近卫军虽然骁勇善战，是蒙斯特的精锐，但是让他们用刀没问题，让他们操控城头的防守军械却有些勉强。比如城头的弩炮虽然威力不小，但是在一帮没有经验的人的操控下，根本就谈不上准确度。
而城里边零星飞出来几块巨石偏得比弩炮还夸张，其中一块还砸在了塔克雷城头，显然近卫军中也没什么人懂投石器……
不过守军人少也是有好处的——苍狼团一番狂轰滥炸，石弹、火油弹扔出去不少，却没伤到几个人……
一边倒的压制甚是无趣，杀伤并不是费烈的目的。他如此作为，也不过是尽量减少苍狼团士兵的伤亡。投石器火力压制的同时，数十架横梯已经架在了护城河上。苍狼团士兵来去自如，看来近卫军中优秀的弓箭手也是稀缺资源……
恩岚作为法师营的营长，已经无需亲自冲锋陷阵。此刻，他正带着四个亲卫站在费烈的身后，做出一副虚心的模样，观摩着攻城大师的一举一动。
费烈与老萨维德拉交好，对这个萨氏最为出色的后辈也极为爱护，便将塔克雷的攻城战当成了一场实验课，详细向恩岚解说起各处关窍来。恩岚在皇家魔法学院也学习过军略，然而纸上得来终觉浅，哪里及的上这手把手的指导？
所以恩岚听得特别认真，恨不得将费烈的每一句话都印在脑袋里……
罗杰自认没什么机会指挥一支军队，所以对费烈的“授课”丝毫不感兴趣。可惜他身在中军，除了在角落老老实实站着，也没什么事可以做，甚至连左顾右盼都不被允许，所以只能在心中埋怨恩岚的多此一举，还不如放他到军阵之中，随便找个目标轰炸一番来得爽快……
用近六千的军队，凭借着压倒性的军械实力，攻打只有千余不懂守城为何物的守军，其实并不需要按部就班。费烈难得找个机会教导恩岚，却将戏做了个全套，甚至还发动了两次佯攻以“探查守军虚实”，这才挥挥手，下达了强攻的号令。
苍狼团攻城的号声高亢且嘹亮，号手在罗杰附近吹响号角，把他震得耳朵发痒。他偏了偏头，用手捂住了朝向号手的那只耳朵，心头有些愠怒……
歪了下脑袋，罗杰抽了抽有些干裂的嘴角，目光则扫过了永春谷北方出口……
“嗯？那是什么？我眼花了么？”他自言自语道，将视线重新定在了永春谷口，在那里，硬得跟石头似的冻土正在微微翻腾，好像一锅刚刚煮开的粥似的，气泡努力将一些白花花的米粒送上地表。
罗杰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地面好像确实在翻腾，于是他轻轻碰了碰身边的纳维，小声道：“嘿，往左看。”
纳维是个实诚人，恪守亲卫的行动准则，目不斜视地站得笔直，听了罗杰的话，才有些犹豫地转过头去，向谷口看去……
“警报！敌袭！”一声呼喝在中军某处响起，随即哨位上狂奔下一个汉子，人未到，声音已经传来：“北方约两千米处，发现大量亡灵正破土而出！”
“什么？！”罗杰情不自禁地低呼了一声，全然忘记了自己的亲卫身份。
然而此时也没有人在意他的小小失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哨兵身上。费烈正查看战场态势，闻言眉头一紧，脸上笑容瞬间消失，一股杀气顿时散发了出来。
“有多少？”费烈转头问道。
“目前超过五千骷髅兵，夹杂数百僵尸，还有少量魔兽亡灵！数目仍在增多！”哨兵言简意赅。
费烈的神色凝重起来，他伸手示意了一下，一名法师对他轻轻一指，一抹碧蓝在费烈眼前扫过。
加持了元素视觉的费烈纵身上了一座哨位，向北面看了过去。费烈身边的那位高阶法师双手连点，给在场的高层人员全都强化了视力。
罗杰也会元素视觉，毫不迟疑地给自己也加持了一个，同样向北看去。视野在魔法的辅助下被拉近了一些，同时也更清楚了一些，他能够看到，翻滚的地面上涌出来的，是无数白花花骨头组成的骷髅兵……
那些骷髅拿着劣质刀剑，身躯在彼此推搡间摇摇晃晃。白骨之中，偶尔能看见一些灰白色的僵尸，比单薄的骷髅显得更强壮些，手中的武器看起来也更高级一些。而在这些骷髅僵尸的外围，还有一些大型魔兽的骨架在巡弋。
罗杰的眉头皱了起来，再向骷髅海旁边的高地看去，一群身着黑袍的法师们正在施法，很显然，这片骷髅海便是他们的杰作……
沉寂了数百年的亡灵法师不甘寂寞，终于又回来了……
“我操……”罗杰嘀咕了一声，心脏狂跳起来。他看了恩岚一眼，发现恩岚也一脸惊恐，注视着北方，几乎一动不动，罗杰便明白，这次真的遇上劲敌了……
努力压制着狂跳的心脏，罗杰深吸了几口气，取消了元素视觉，对有些不知所措的纳维说道：“帮我把箭匣取下来。”
纳维回过神来，将目光从北面收了回来，有些迷茫地帮罗杰摘下背着的箭匣。没有元素视觉，他只能看个大概，也不清楚北面亡灵意味着什么，只是他看到罗杰面沉似水，心中也慌乱了起来。
这一次出战，罗杰以为没有动手的机会，便没有将弩箭上膛。看起来，那是个错误的判断……连续失误了几次，罗杰才用颤抖着的双手将三只弩箭压入短法杖。
他有些后悔当时因为嫌重，没有带上另外两个箭匣。虽然多二十只弩箭也是杯水车薪，但总还是多了一分力量。
“我们……该怎么办？”纳维借着将箭匣放回罗杰背囊的机会，小声问道。
“跟紧恩岚，随机应变！”罗杰咬着牙说道，随即活动了一下手脚。在寒风中站了许久，身体都有些不灵活了。
纳维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费烈却已经带着股劲风跃回指挥台。他毕竟是百战老将，面对这种变故仍旧能保持冷静，只是表情却颇为凝重。
骷髅兵出了名的孱弱，即便有数万之众，面对苍狼团的数千名百战精英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他更担心的是，既然蒙斯特与极北之地的亡灵法师勾结起来，在永春谷设下埋伏，恐怕追击而去的苍狼团主力也会遇到不小的麻烦。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么？”费烈回转指挥台，向一名负责传讯的法师问道。
“已收到回复。主力遭到‘溃军’反扑，被拖在二十公里以外。后军被林海突入永春谷的一支约四千人的混装兵团突袭，虽应付有些吃力，但却可于两日内保证大营不失。”法师立即汇报道。
他的语调急促但却冷静，显然经历过不少类似的场合，对苍狼团应对突袭的能力有着相当的自信。
费烈点点头，情况一如所料。伪装的蒙斯特军牵制住苍狼团主力，亡灵法师的目标却是吞下塔克雷之前的攻城部队，以及驻守大营的三千军卒。而剿灭苍狼团留守部队之后，他们再与佯败的蒙斯特军合兵一处，剿灭或者击溃失去大营的苍狼团主力……
“命第三大队继续攻城！军械营全力支持，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拿下塔克雷！”费烈稍一思索，便给出了第一条命令。
他并没有撤回正在攻城的部队，相反，他决定孤注一掷攻下塔克雷。北面的亡灵仍旧源源不断地从地底涌出，他的这一支如果被困在城下，那几乎一定会被淹没在骷髅海之中……
只有夺下塔克雷才有一线生机，才能坚持到主力或者第二集团军的驰援——缺乏合适的攻城器械，笨手笨脚的骷髅兵想登城，几乎没有可能。
“恩岚，带你的法师中队去东面高地，主要任务为辅助第一大队阻击亡灵。有余力的话，支援城头！”费烈继续下着命令，然后他稍一停顿，又补充道：“不过只能带上亲卫，你的六百卫队我另有安排。”
恩岚道了一声“是”，转身就要去集结自己的中队。战况紧急，容不得他有丝毫迟疑。
“一切谨慎！”费烈却又叮嘱了一句：“小心东面高地也有埋伏！你们的远程火力非常关键！”
恩岚站住脚，“啪”地行了个军礼，然后跑下指挥台。罗杰捅了纳维一下，立刻跟了上去。在他身后，费烈继续下令道：“第二大队排阶梯防御阵，在东高地法师中队的射程内设防，不惜任何代价阻击亡灵，直到破城……”
费烈的命令一条接一条地放出，罗杰跟着恩岚跑远，却听不大清楚了。他只是看到苍狼团随着费烈的命令迅速动了起来，兵士各司其职，看似纷乱却条理分明，让他略略有些心安。
如果苍狼团是一片惊慌失措的景象，他说不定就要开始准备当逃兵了……
“能赢么？”奔跑之中，心还是有些慌的罗杰忍不住问了恩岚一句。
“我怎么知道！”恩岚扔下一句话，语气中有着明显的不耐烦。他正忙碌着收拢中级法师们——刚刚受训两个来月的法师们可没有苍狼团士兵那般秩序井然，很多人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被军团肃杀的气氛压迫着，他们不由自主地大呼小叫以释放压力。
处在紧张气氛下的人容易犯错，让恩岚想列个队都很难做到……
被恩岚甩了一句，罗杰也意识到自己是在添乱，立刻闭了嘴。他眯了眯眼，调整了一下情绪，同时开始协调身体中的魔力流动。在之前的战斗中，他完全没有出手的机会，乐的装一个人畜无害的初级法师。但是现在这种状态下，恐怕他没什么机会去“保存实力”了。
乱糟糟的法师们终于在亲卫的帮助下整好了队伍，恩岚立即带着他们向塔克雷东面的高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