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术法（一）
罗杰隐约觉得，自己大概触摸到马格斯所谓的“虔诚”的本质了。
在车厢中，罗杰将马格斯的笔记又细细读了几遍，并反复回忆胖子的话，在脑海之中思量着神术的本质，以及何谓“虔诚”。
“虔诚”是什么？虔诚也不过是思想的一种啊。而思想，也不过是源力的流动而已。罗杰一边摆弄着一个圣光球，一边想着。他在反复体味马格斯斩杀天使后对他说过的一句话：“神术者，为通神之术。”
“通神之术，通神之术……”罗杰念叨着这句话，在脑海中回忆着教父说这句话时的神态，以及他联通本源之海时，跪地祈祷的模样。
“他是想说，神术是神传给人类的术法，所以不需要人类自己去研习么？”罗杰想着。
马格斯的笔记中暗示着，他从来没有去“修习”过神术。当他认为自己的实力可以胜任某种神术的时候，他便跪在祭坛前虔诚的祈祷。
经过多次祈祷之后，他或者能领悟这种神术，或者依旧无法领悟。如果是前者，他自然而然地便能发挥这种神术的极限威力，如果不能，那他会以后再试。
多次尝试后不成功，他便会认为神不愿意让他使用这种神术。他的笔记之中记录的“技巧”，似乎只是让自己能够更好地领会神的旨意，而与具体施展神术的“方法与手段”毫无关系……
“祈祷……神术……”罗杰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新世界。以前，他只是将这些看成马格斯脑子不灵光时的胡言乱语，但是现在看来，马格斯这么做，确实是有他的理由的。而关键在于，自己到底能不能真正理解马格斯笔记之中的“虔诚”的含义。
“教父是如何施展神术的？”罗杰问自己。既然马格斯无视“术法”，那他就不会像罗杰一样，将身体内的源力分解，再通过精神力将其重塑成需要的神术。可是如果不用精神力将其重塑，马格斯那柄斩杀天使的无形剑刃又是怎么出现的？
难道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产生了？
想到这里，罗杰的眼皮跳了跳，好像有些明白了什么。他踹了踹坐在马车中无聊地玩自己胡子的格鲁道：“嘿，你说，亡灵法师控制骷髅的动作，是怎么做的？”
格鲁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罗杰，那感觉分明是说：“我怎么知道？你他妈的才是法师啊！”
罗杰自然没想着从格鲁那里得到什么答案，他只是有些兴奋。为了理解本源之力，他阅读过大量的亡灵典籍，然而此时，他才真正去想一个问题：“亡灵法师是如何控制亡灵的？”
对一个法师来说，操控一个傀儡，便要操控它所有的动作。比如说令它抬腿，抬高十几厘米，然后向前伸，然后移动重心，向前移动，等等。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要求法师做出很多指令。而这个动作越精细，对指令的要求便越细致。
如果想让一个人形傀儡的动作与人类无异，罗杰实在无法想象需要多少指令才能做到，以及需要多么强大的头脑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出那些指令。
然而一个低阶亡灵法师便能操控十来个骷髅，能够让它们操着刀剑使用不同的动作对多个目标进行进攻。罗杰相信，亡灵法师不会事无巨细地去控制骷髅的每一个动作。他们只会下一条指令：去攻击目标。
而剩下的，骷髅的各种攻击动作便“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死人没有灵智，骷髅甚至连大脑都没有，那么在亡灵法师不提供具体指令的情况下，他们凭借什么去“思考”自己的动作呢？残存的战斗本能？而“残存的战斗本能”又是由什么支撑呢？当然是残存本源之力的有序流动！
也就是说，骷髅之所以能够娴熟地挥舞刀剑，是因为这些都“写”在本源之中了。
由此可以猜测，马格斯不需通过分解再塑形的过程便能施展神术，也是因为神术写在了他的思维之中。调动思维释放神术，就与人类吃饭一样自然，并不需要头脑特意去控制张嘴，张多大的嘴，再合拢嘴巴，然后重复这个动作。
因为这些早就“写”在了本源之中，人或者动物都做得无比自然。
罗杰想起来胖子那个注入思想的神术。施术者在头脑中强化出某种念头，然后将这种念头送入目标的脑海之中。施术者需要做的，仅此而已。至于念头是如何影响对方的，施术者根本就不知道，也无需知道。
对于胖子这样的施术者来说，这个神术便是铭刻在他的“思维”之中，在无法觉察的情况下完成了它的作用过程。那么关键点便在于，究竟是谁能够将一个神术变成铭刻在思想之中的一个“习惯”……
“是神么？”罗杰皱起了眉头，在心中想着，明显不认可这个答案。马格斯成为三区主祭的时候，神还处在沉寂状态呢。
罗杰又翻开了马格斯的笔记，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品味起来。这一次，罗杰决定找到那种学习神术所需要的、飘渺不定的“虔诚”。
……
驿马跑了十来天，罗杰二人才抵达明德尔城。在这里，他们将要换乘灰鲸，一路向西去往帝都。按照计划，莫尔会带着那个说通用语的驯兽师与他会合。
站在灰鲸船舷处的罗杰正闭着双眼，用心去感受已经圣疗术的源力流动过程，并且努力将它记在心中。这些天来，他没干别的，只是尽力去感受圣疗术这一种神术，希望将它变成一种铭刻在思维之中的“习惯”，然后将这种习惯“发射”出去。
想“忘记”使用了两年的“打碎源力再重塑”的手法，对罗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也是他用了十多天的时间才能勉强“想”出来一个圣疗术的原因。
并且还有一点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认，那就是罗杰所“想”的圣疗术到底有没有被“想错”……
罗杰散去源力，将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在格鲁身上——证明有没有“想错”，最好的办法就是做实验。而除了自己，似乎实验对象就只能是眼前这个便宜大哥了。
“割一刀，十个大子儿！”罗杰努力劝着格鲁。
“你离我远点！”看着举着匕首，一脸坏笑的罗杰，格鲁很想操起长弓给那家伙射个对穿。
……
最后，在罗杰将价格提到二十个大子儿的时候，格鲁终于让罗杰在他胳膊上开了道口子。不过遗憾的是，罗杰失败了。那一团“想出来”的圣光球并不是圣疗术，尽管它的源力流动方式与罗杰塑形出来的圣疗术并没有什么可见的不同。
给格鲁治好伤口的罗杰颓然躺倒在客舱的窄床上，心中满是郁闷。
“咋啦？”格鲁问道。银币的力量让他并没有记恨对他下刀子的罗杰。
“说了你也不懂……”罗杰道。
“你不说，咋知道我不懂啊！”格鲁瞪眼道。
罗杰撇撇嘴：“你知道本源之力是什么么？”
“嗯……”格鲁抓抓脑袋，憋了半天没憋出什么东西。
“就说你不懂了嘛……”罗杰很无奈。
“那你打个比方说说呗？”格鲁道：“大半拉月了，老弟你啥话都不说，老哥我都快憋死啦。早先说好的大美妞啥的我就不提了，好歹你跟我聊聊天啊……”
格鲁带着委屈的话说出来，倒是让罗杰一乐。这些天他为了弄明白马格斯是如何施展神术的，确实把身边这位傻大个给忽略了。既然实验失败了，罗杰也不想继续钻牛角尖，跟格鲁聊聊天放松下心情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好吧，那我就跟你说说魔法与神术吧。”罗杰起身坐在窄床上，抬起手来，左手是一个圣光团，而右手上则跳动着一簇火焰。
“先说说魔法吧。”罗杰左手一握，把圣力收拢了起来，只是举着那枚火焰道：“所谓施展魔法，就是使用本源之力，在空间中解析元素能量的过程。”罗杰说道，而当他看到格鲁的眼神又有些飘忽的时候，果断放弃了使用不太常用的词汇……
“打个比方来说……”罗杰解释道：“释放魔法，就像你手上有一堆枯叶，你想用一种方法把它们给点着了。我问你，你想用什么方法？”
罗杰打起比方来，格鲁的兴致高了一些。他从怀里摸出一只火镰，对罗杰说道：“在林子里边，我用这个。”
罗杰点点头道：“嗯，我所说的空间，便是这一堆枯叶。所谓的元素力量，便是火焰。至于本源之力，就是能够将这堆枯叶点燃的源头。换句话说，就是你手中的这把火镰。那现在我问你，你怎么点燃这堆枯叶？”
“呃……”格鲁对这种提问式解答的方式不怎么适应，但还是答道：“给火镰敲出火星？”
“嗯……”罗杰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没问到重点上。不过他决定放弃这种“启发式”教学，直接说道：“我是想跟你说的是，你用火镰将枯叶堆的一角点着就行了，你不需要精确控制火在枯叶堆上怎么烧，对么？”
“那是啊！”
“对。”罗杰道：“你只需要知道，用火镰打出火星，在枯叶堆的某一个地方将其点燃，火就着起来了。释放魔法也是类似，我用本源之力（火镰）解析出空间（枯叶堆）之中的元素力量（火星），剩下的，就让火焰自己燃烧。
“我不需要考虑如何将解析出来的火焰能量聚集在一起，也不需要考虑能量会不会散溢掉。我只需要按照别人教给我的方法，在枯叶堆的一角点燃枯叶就好了，火焰能量的链式反应保证了这个最基础的火焰魔法的成功，我不需要干预过程。”
格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么说，我也成吧？”
罗杰没搭理他，继续说道：“但是点燃枯叶堆的一角，让它自己慢慢燃烧，只是最基本的魔法。我们魔法师希望获得更强大的元素力量——等同于让枯叶堆燃烧得更快速一些，就得做些其它的事情。
“比如说我们可以在枯叶堆的不同位置都点上火；我们可以吹风；我们可以找一根棍子，不断挑开枯叶堆……这些手法都是魔法师在施法中不断总结出来的，用于增强元素力量的手段。
“但是你应该注意到了，我们仍旧没有去考虑火焰是如何在一片片枯叶上蔓延的。因为我们没必要，也没能力去控制这些。火焰的链式反应保证了这个过程，我们法师能做的，只是利用各种不同的方法去加速这个过程罢了。”
“嗯……”格鲁嗯了一声，开始考虑罗杰的比喻。
“然而，除了知道多少种加速燃烧枯叶的方法，法师与法师之间的区别还在于，使用等量的本源之力，谁能解析的元素力量更多。
“继续打比方说，每个法师手中都有一只火镰和一根拨拉枯叶的棍子，但是一个法师只能点燃枯叶，另一个法师却能将潮湿的树枝都点燃，还有一个法师能够将整个树林都点燃。这就是低等法师与高等法师的区别——因为手法的精巧程度不同，使用同样的源力，能够在空间之中解析出来元素能量的多寡就不同。
“至于魔导士，他们甚至能把石头烧起来。这不仅仅是手法方面的问题，他们掌握的，是别人所不知道、甚至无法理解的知识与规律。比如你，就算你再能耐，也不知道怎么把石头烧起来吧？”
格鲁耸耸肩，表示无所谓知不知道。
“所以，对于释放魔法来说，重要的是知识，以及多年来魔法师所总结的术法。”罗杰总结道：“而元素力量的链式反应本身，是这个世界本身的规律，我们会去研究，但是施法的时候却无需关心。我们只需要知道如何更快的增强这种链式反应便可以了。”
“至于神术。”罗杰将火焰收回手中，转而将左手中的圣光球放了出来。“神术则完全不同。神术的组成基础只有一种，那便是本源之力。举例来说，本源之力就像是铁，而各种神术就像用铁制成的工具。铁本身是没有什么不同的，但是其制成的工具却各不相同。”
“那么，铁是如何被制成工具的？假如我手中有很多指头大小的铁蛋，我可以将它们紧密连接起来，但是我无法改变每一个铁蛋的形状，你觉得我能拼出来一把刀么？”
“你能拼出来个锤子……”格鲁应道。
“那如果我手中的铁球都是蚂蚁一样大小呢？”
“大概，像个刀样儿了吧……”
“如果是针尖一样大小的铁球呢？”
“嗯，差不多能砍柴了。”
“要是更小呢？”
“……”格鲁知道罗杰的意思了。
“神术便是这样。如果我能够将源力分成更小的微粒，然后再将这些微粒重新组合并且塑形，我的刀便更锋利，也就意味着我的神术更凝实、更强大。
“可是问题在于，微粒越小，组成一个神术所需要的微粒数量便越多。而整个塑形过程都是由施术者的精神力来控制的，那么当微粒小到一个极限的时候，我的脑袋就算再厉害，也无法将海量的源力微粒拼接、塑形成一个神术。
“神术者的精神力可能不同，但是每一个神术者都有他的极限。这就是使用塑形的方法施展神术的问题——施术者很容易就会遇到自己的极限。”
格鲁想了想，问罗杰道：“这些天你就在想这个？那你知道咋办了没？”
罗杰摊摊手，叹口气道：“我要是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也不至于这么郁闷了……”
格鲁点点头，然后说道：“好。那咱哥俩钓鱼去吧？”
“啥？”罗杰的脑袋没有转过来。
“钓鱼啊。”格鲁说道：“刚刚看旁边有卖钓竿的，去搞搞？”
罗杰一拍脑袋，心中生出一股对牛弹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