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书法（二）
如同上次去帝都一样，灰鲸用了五天时间便到了帝都。首次见识大城市的格鲁好奇心比罗杰强多了，恨不得什么都去试一试。
他一身兽皮的装束，配上他这大惊小怪的举止，走在路上是相当赚眼球。格鲁的这幅做派让罗杰叹息不已，只能抓了两辆蓝篷车，一路跑到他与莫尔相约的旅馆，根本没有与格鲁四处转转的想法。
莫尔与两个驯兽师、以及手下几个得力少年提前五天到了帝都。与他们一起来的，是属于同一“家族”的四头雪鹞。与莫尔见面之后，罗杰将众人支开，单独带着格鲁来到四只雪鹞所在的屋舍，让他跟雪鹞们“聊聊”。
“它们说这里太热。”格鲁对着四只鸟嘀咕了一会儿，对罗杰汇报道。
“你们叽叽喳喳了半天，就说了这个？”罗杰很不满格鲁跟雪鹞交流的效率。
格鲁摊摊手，无奈道：“你指望几只畜生跟你说啥？念首诗？”
罗杰眼一闭，心说“妈的，这回失算了……”
……
帝国之中，注册佣兵团是件又简单又麻烦的事情。
简单在于，任何人都可以花上二十个大子儿注册一个佣兵团，只要团长能再找一个人协同注册就行了。
而麻烦在于，除了每年需要向帝国缴纳年金，佣兵团必须在任何时候，接受来自帝国的任何调查。同时必须将所有任务以及收入情况向帝国报备。一部《佣兵团管理法》足可以让绝大多数佣兵团死在规模化的路上……
现在，帝国中，还有点儿活力的“佣兵团”早就没了吟游诗人口中的浪漫气息。只能生活在城市底层的佣兵们大多会接一些抓老鼠、找宠物之类的工作，一百年前那些精力旺盛的，充满了冒险精神的佣兵们早已成了传说。
罗杰跟莫尔、小秃瓢路克来到佣兵团注册大厅的时候，三个人很意外地发现这个所谓的“大厅”竟然只能容下十来个人。一个有气无力的老头子将两只脚放在桌子上，半闭着眼睛，正在品着一杯不知道是什么的饮料。
莫尔看看手中写的地址，再看看门口那块掉了漆的招牌，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这才试探地向那老头儿问道：“老人家，这儿是注册佣兵团的地儿么？”
老头子眯缝着的眼睛微微张大了些。他用白眼球瞟了莫尔一眼，百无聊赖地问道：“证件？”言语简洁干脆，一点都不像帝都人冗长华丽的说话风格。
罗杰与莫尔互相看了一眼，双双递上了身份证明。
老头子的眼神不太好，将两个人的证件前前后后看了好半天，才终于确认不是假货。
“钱。”老人家依旧言简意赅。
罗杰皱了皱眉，莫尔按了按他的肩膀，然后将装着二十个银币的钱袋放在了桌子上。
老头子把脚从桌上拿了下来，打开钱袋不慌不忙地数了两遍，撂下一个词就进了屋。
“等着。”他说……
就这样，罗杰的“雪鹞佣兵团”便成立了。从此以后，不管佣兵团是否有盈利，他每年都欠帝国至少三个金币，直到他死掉，或者雪鹞佣兵团死掉。
……
很快，恩岚传来消息，从北面下来的苍狼团会在两天后抵达帝都。在帝都附近修整三天后开始西进。
罗杰令送信人给恩岚回了个“一切安好”的消息，开始考虑该怎样跟简尼·布鲁克打交道。在他抵达帝都，一只脚刚刚迈下灰鲸舷梯的时候，简尼的人便递上了邀请函。
罗杰认为这是简尼给自己的一个“威慑”，所以他预感到这次谈判恐怕不会轻松了。
理了蓬乱的头发，刮掉满脸的胡渣，罗杰换了一身正经些的衣服，带上简尼留给他的日志与神术集，来到了“爱尔柏塔的蓝色幻想空间”。这是恩岚曾经住过的住宅区，也是他点过火烧过一间别墅的地方。
“她这是想体会体会她男人的生活？”罗杰满怀恶趣味地想着。毕竟“幻想空间”对面不远便是帝都着名的花街……
“布鲁克小姐，很高兴再见到你。”罗杰站在简尼面前那张足有五六米长的桌子前，略略弯腰施了一个非常不正规的见面礼。
罗杰进来的时候，简尼正在一张浅绿色的信笺上写着什么。她抬起头来，对着罗杰歉意一笑，示意自己不得不完成手上的工作。
罗杰对此并不介意，便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随手拿起倒扣在银盘上的酒杯，给自己倒了点儿淡黄色的餐前酒。
很快，简尼完成了手中的工作。她将信笺交给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管家，然后双手交叠放在桌前，向罗杰浅浅笑了一下。
“罗杰，你拒绝了莱利。”简尼说道。
罗杰点点头。“是的。我忽然发现，我的价值似乎比一个二级牧师的空头衔要高一些。更何况，现在是战争时期，对于一个不愿意去争抢战功的人来说，更高的神术者头衔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你想要一块辖区？”简尼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罗杰摇摇头。既然决定了帮助恩岚，一块固定的牧师辖区便不再重要了。
“那你想要什么？”简尼诧异道。
“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想要，布鲁克小姐会不会立即将我赶出去？”罗杰笑着说。
简尼的嘴角挑了挑，随即又回复了端庄的神色。“罗杰你是说，你不想与我做这个交易？”
罗杰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摇了摇手中的餐前酒说道：“你知道恩岚的打算么？”
简尼想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罗杰的面前。“我知道。”简尼说：“他正在使出浑身解数，想摆脱肩上的责任。”
“嘿嘿。”罗杰笑了笑，抿了抿餐前酒，然后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来得匆忙，口有些渴。餐前酒比较柔和，正适合解渴。
“你不会让他得逞，对么？”他问道。
“是的。”简尼回答得很坚决，显然她觉得没必要向罗杰隐藏自己的态度。
罗杰点点头，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不可能背叛他，不管你给我什么。”
“我从来不会要求你背叛他。”简尼的目光很清澈，她的语气也没有丝毫迟疑。“我只是想让你、以及恩岚明白，究竟什么是你们需要做的事。既然你们肩膀上承担着责任，就要像个男人一样将责任挑起来。”
“哦？”罗杰有些疑惑：“恩岚肩上有什么，我很清楚，但是我的肩上哪来的什么责任？”
简尼抿嘴一笑，眼角中却带着一点不屑的神色。“不，你不了解恩岚的责任，否则你便不会放纵他任性胡来。至于你……”
简尼想了想，仿佛在调整语言。“至于你，你知道你在弗罗斯特林海杀死的四个亡灵法师中，其中一人拥有高级法师的实力，另外三人都拥有中级法师的实力么？”
简尼的这个消息让罗杰沉默了下来。他用手指在长桌上敲了数下，眼神却变得飘忽。刚刚下肚的餐前酒轻轻翻腾了一下，却让罗杰口渴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一些。
他伸出手去，抓住了酒瓶的颈部……
简尼的手按在了酒瓶上，挡住了罗杰作为掩饰的倒酒动作。
“他们……似乎运气不怎么好。”罗杰敷衍着，跟什么都没说差不多。
“嗯。”简尼点点头，将纤手收了回来。“他们确实运气不好，因为遇上了你。只是，我很希望我的运气很好，也是因为遇上了你。”
“那么，简尼，你希望我们的交易是什么样的？”罗杰叹道，节奏还是被眼前的女人掌握了。
简尼很开心，她缓缓站起来，向她之前的座位走过去，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摆放整齐的椅背上轻轻滑过。
“罗杰，所有人都小看了你，包括我也是，不过我不会继续犯错了。”简尼说：“布鲁克家族不会再将你当做一个能够轻易收买的小角色。我们希望的是，收获你的友谊。”
“你们？”罗杰有些尴尬：“你们高看我了。”
“不！”简尼笑道：“不会的。我说过我不会继续犯错了。”
……
罗杰离开别墅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混乱。他知道自己能够连通源海的秘密早晚会泄露，但是却没想到会泄露得这么快，也没想到简尼会去调查那几个亡灵法师的底细。
大家族的信息收集能力果然不是他能够理解的……
如同简尼所说的，布鲁克家族希望收获他的友谊，而他们表现友好的方式非常直接，那就是投资——明面上不要求任何回报的投资。这种投资是如此得直接，直接到震撼了罗杰的基本认知，让他根本没有胆量去接受。
信息、机会、金钱、权力、女人……罗杰觉得自己是仓皇逃出来的。
“以后，布鲁克家也会成为你的后盾，一如萨维德拉家。”简尼微笑着，在罗杰的身后说。
而罗杰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朦胧的第二月下，罗杰漫无目的地在帝都热闹的大街上晃荡着，脑海中一直在重放简尼的面容以及那充满诱惑力的许诺，以至于无法去冷静思考。
他知道，连通源海的秘密泄露出去的时候，他的生活便会被彻底改变。只是，他现在还无法立刻接受这种改变。
“先躲躲？”罗杰想。
“你躲不掉的。这是你的责任。”罗杰脑海之中的布鲁克小姐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