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闲棋（二）
那几个参谋走后，雷蒙德陷在软椅中，面上表情很复杂。
踌躇了一会儿，他对罗杰说道：“这件事，是个机会。”
罗杰耸耸肩道：“机会确实是个机会，不过要是操作不好，恐怕我们送掉小命的可能性更大。”他停了下，继续说道：“席琳已经走了好几天了，音信全无。她如果不回来，就凭咱们这几个三脚猫，深入阿迪娜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雷蒙德当然知道这一点。没有圣域坐镇，他们必然不敢搞出大动静。可是如果动作不够大，又没有必要走这一趟。
“不过这个不是最重要的。”罗杰又说道：“关键在于，在这件事中，你到底如何自处？如今你没有军籍，不过是个普通平民而已。就算你很能打，对军部来说，也不比一只蚂蚁强多少。如果以后需要你来背黑锅，捏死你真是一点心理负担都不会有。你如果真想去，得想点办法，让你自己变成一只蝎子——他们就算想捏死你，也得提心吊胆，怕你回头蛰他们下。”
听了罗杰的话，雷蒙德苦笑道：“老弟啊，我当然懂，我也不是傻子。只不过，机会已经在眼前了，出路却得自己找才行啊。”
罗杰撇了下嘴道：“那你慢慢找出路去吧，反正我是不想去。我一个神眷者，就算每天混吃等死都有人给我把饭送到嘴边，犯不着冒险。”
“你不去，我们也去不了啊。”雷蒙德无奈道：“南方雨林湿热难当，毒虫猛兽层出不穷。不管是高原上的维库族，还是我们这些北方人都不适应。没有你的神术，我们都很难活着走到战场上……”
“嘿嘿！”听雷蒙德说完，罗杰坏笑道：“要不把那个威斯·布鲁克带过去吧？他也是神眷者。”
雷蒙德抓了抓光头，想说养尊处优的布鲁克家少爷怎么会去冒险？但是想了想又算了，他知道罗杰肯定会说“凭什么他不可以冒险，我就可以？谁还不是神眷者来着？”
雷蒙德没搭腔，罗杰也没再说什么。他跳起来，抖了抖满是褶皱的礼服，就准备离开这间窄小阴暗的房间了。
这个所谓的庆功宴本就索然无味，几个军部参谋更是令他扫兴，罗杰想着赶紧回去找魅魔消遣消遣，排解一下心中的阴郁……
“哦，对了。”罗杰忽然想起来个事儿，对雷蒙德说道：“我把那两位身上的禁制解除了。不过禁魔镣铐对魔……对他们的思维有影响，只要一戴上他们就晕过去了。我内窥术的水平还不够，看不出来会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神志。”
“嗯？”雷蒙德似乎有些不明白。“那镣铐，不影响神志啊？”他诧异道。
罗杰摇摇头，凑到雷蒙德耳边小声说：“我们人类思维来自于本源，但是魔族……却来自于元素力量。所以……”
雷蒙德的眉头皱了皱，显出一点担忧的神色。
“可是禁制已经解除了。席琳不在，看起来你也打不过那个……女人，要是解开镣铐，恐怕……”罗杰犹豫着说道。
听了罗杰的话，雷蒙德又抓了抓光头，仔细想了想，最后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们回去一起商量下吧。”
罗杰迟疑了下，但还是点了点头。他不知道雷蒙德有没有听出来他语气中的暗示，不过对这两个魔族的处置，确实需要再跟恩岚商量下——毕竟是萨氏想要他们。
……
回到赛尔城外的住所，心头有些乱的罗杰推开魅魔的房门，差点撞上了一脸诡异的莫尔。
“怎么了？这两天玩虚脱了？”罗杰笑话莫尔道。
莫尔早就习惯了罗杰的玩笑话，没怎么在意，只是面色有些惊恐地指着其中一个魅魔道：“那个，她……的脸好像不一样了……”
“哦？”罗杰有些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只是顺着莫尔的手指看了过去，正对上了那个被绑在床上的魅魔的怨怒眼神。
微微眯了下眼，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罗杰也发现了异常。那个魅魔的五官依旧精致，单独看都有一种非凡的诱惑力。但是拼凑在一起，却好像一个手段拙劣的拼图者给摆偏了位置似的，总有一种违和感。
罗杰呲了呲牙，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于是他拍拍莫尔的肩膀说：“魅魔这种生物，能根据自己的意愿调整身体结构。给她几年时间，她能变成一头猪。所以啊，趁着她们还像个人样，赶紧废物利用吧。等她们变成猪样，就只能杀了吃肉了……”
“啊？”莫尔哪里知道魔族的种族特征？被罗杰唬得吓了一跳。他犹豫着说道：“咋能这样啊，我还以为她们叫魅魔，就是因为她们长得勾魂儿啊！”
“不是因为她们本身长得勾魂儿，而是她们能把自己变得勾魂儿——想多勾魂儿就多勾魂儿！”罗杰笑道，转向那魅魔用精灵语说道：“看起来你不打算扮女人了，那你活着也没什么价值了。”
那魅魔性子比较烈，远远向罗杰吐了一口口水。
罗杰笑笑，对莫尔说道：“要不今天再搞一把？”
莫尔转头看了看那只魅魔，浑身抖了下，连连摇头道：“不了不了，太瘆人了……”想了想，他又问道：“那……你说，她们能不能让……她们那里……长个牙什么的？”
罗杰心说调整五官容易，想在那里长出来牙来，不是不可能，但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时间。不过他恶趣味发作，纯心想调笑下莫尔，便说道：“当然可以了。”你指着那魅魔道：“魅魔的原初形态不过是坨长了两只角的软泥状生物，她们现在的骨头啊牙齿啊，都是她们自己催生出来的。”
“啊？！”莫尔大骇，浑身一片鸡皮疙瘩。
“所以，今天晚上……”罗杰笑问道。
“哥！我的哥！你够莽！你自己来吧！”莫尔连连摇头，夺门而逃。
“哈哈哈！”罗杰大笑，感觉心情好了很多。不过他的笑声只换来了那只魅魔的怒视。
笑过之后，罗杰向前踱了几步，站在那个性子很烈的魅魔身前，带着点好奇地用精灵语问道：“我知道你们魅魔无所谓男女，而且只靠自己孕育下一代。那么你为什么对人类的这种……嗯……繁殖行为这么排斥呢？对你们来说，也无所谓吧？”
他斟酌着，在自己不太丰富的精灵语词汇库存中寻找合适的描述。
“你会下炎狱，终生被炙烤！”魅魔怒道，不过声音显得有些虚弱，毕竟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好在魅魔这种生物忍饥挨饿的能力还挺强，坚持个把月也死不了……
罗杰听不懂“炎狱”这个词，不过大概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我为刀俎，人为鱼肉”，他倒是不在乎魅魔的咒骂——更何况，另一个魅魔性子软得多，还没有什么“自残”举动，还可以用来填补些空虚。
“嗯，我带你去见见乔伊斯吧，如果你不反抗的话。”罗杰笑眯眯地看了那魅魔一眼，忽然说道。
罗杰的话一出口，正扭曲着五官准备随时喷罗杰一口唾液的魅魔忽然冷静了下来。她浑身肌肉放松了些，两只眼睛中第一次出现了些许光彩。不过她看了罗杰一会儿，冷哼了一声，却转过脸去，并没有答话。
罗杰看了看魅魔手腕脚腕上绳索的勒痕，再看看她精致但是略有错位的五官，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多少女人梦想有你这样一幅皮囊而不可得，你可真是暴殄天物……”
他这句话是用通用语说的，并没有指望魅魔能听懂。说完话，他走上前去，在手指上燃起点点火焰，双指一夹，捏断了捆缚着魅魔双足的绳索。
“你叫什么名字？”罗杰问道，伸手又要捏断她手腕上的绳索。
那魅魔躲闪了一下，但却没有激烈反抗。然而她的双眼中仍旧满是愤恨的火焰。
罗杰从衣柜中找出一件带兜帽的披风，扔在魅魔身上。
“披着，跟我走。”他说道。
那魅魔迟疑了一下，但却还是依着罗杰的意思，用那件厚重的披风裹住自己半裸的身体。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她向房间的屏风后面看了一眼。在那边，她的同伴还被绑在另一张床上。
罗杰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又看了看她的双角在兜帽上顶出来的凸起，笑笑说：“乖巧的魅魔总会得到更好的待遇，你何必担心她？担心你自己好了。”
魅魔当然很懂什么叫作“更好的待遇”，那就是更高的婉转承欢的频率。于是她捏紧双拳，瞪了罗杰一眼。同时她还略低了低头，好像准备用头上那双尖角给罗杰顶个对穿似的。
罗杰弹出一朵火焰，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就这样，一人一魅魔穿过他们临时住所的简陋门廊，来到了关押着乔伊斯与艾琳诺的地窖。在这里，除了两个微醺的野蛮人，罗杰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雷蒙德。
“嘿嘿，老哥！”罗杰一脸贱兮兮地打招呼道。
“哈哈……老弟！”雷蒙德摸了摸光头，看着跟在罗杰后面，深埋着脑袋的魅魔，笑得很勉强。
两个男人互相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后将看守的野蛮人打发了出去，又嘀咕了一会儿，很快便达成了统一意见：禁魔镣铐总要拿下来的。而在取下镣铐之前……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艾琳诺交给你了，我对付乔伊斯。”罗杰说道。
雷蒙德自然没有异议。两个人点了点头，罗杰便去布置隔音法阵了。
一直在罗杰身边垂首站立的魅魔眼神不住向乔伊斯所在的囚室中瞄着。那位魔族王子脸色苍白得可怕，身体蜷曲着躺在一张破床上，像只被晒得半干的大虾。
魅魔眼神中的担忧完全遮掩不住，不过罗杰并没有安慰她的打算。
忙活完了隔音法阵，罗杰拍拍手，推开那扇虚掩的栅栏门，取下了缚在乔伊斯脖子上的颈箍。随后他看了魅魔一眼，踌躇了下，但最后还是凝聚了魔力，在乔伊斯身上施展了内窥术。
断开脖颈上的一环，禁魔镣铐便近乎失效了。在内窥术的观察下，乔伊斯脑袋中的元素涓流有了点短暂的混乱，但很快便回复了秩序。
罗杰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能够做到在如此复杂的能量流动中创建秩序，自从学了内窥术，他就对此感慨不已。不过他也只是感慨而已，毕竟即便是最博学的魔法师也无法解释思维的十之一二，他这种连半瓶水都算不上的，就更不会去妄想了……
不再受到禁魔镣铐的影响，乔伊斯悠悠转醒。他缓缓张开布满血丝的双眼，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似乎在回想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然后他痛哼了一声，因为舒展身体的时候触动了席琳给他留下的伤。
“殿下！”魅魔忍不住低呼一声，同时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罗杰伸出左手将她挡下来，而右手的拇指已经落在了短法杖的绷簧上。
“乔伊斯殿下。”罗杰说道：“你现在能调用大部分魔力了。我想，身为水系法师，你应该精通治疗术吧？我给你时间疗伤，然后我希望咱们能好好谈谈。”
听到罗杰的声音，乔伊斯的眼神有些聚焦。他先看了看罗杰谨慎的模样，又看了看满脸焦急的魅魔，又将目光重新转回到罗杰身上。
“咳咳……”乔伊斯咳了两声后用通用语说道：“还好，我还顶得住。我也一直想与你们人类好好谈谈。不过，似乎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罗杰笑了笑，放松了些——他很喜欢乔伊斯的态度。换句话说，他很喜欢能看清自己处境的人，因为他不需要花时间来让对方认识到他本就该认识到的东西……
这种人并不多，尤其是那些经历过巨大落差的人。
上一个很明显的反例就是梦眠法珠中的凯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