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闲棋（三）
想到凯伊，罗杰心中略有一点悸动，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很快便调整了心情，将思绪集中在了乔伊斯身上。
“乔伊斯殿下。我有太多东西想问你，可能需要很多时间。为了能让我们以后的谈话顺利，我想先确定……”罗杰停了停，说道：“你是愿意与我谈的。”
乔伊斯的眼睛眯了下，却没有立即说话。他挣扎着坐起身来，把后背靠在地窖粗糙的墙壁上。这个动作让他触动了伤口，但是他却咬着牙没有呻吟，只是喘气声略微粗重了些。做完了这些，他看着罗杰年轻的面孔，声音平静地问道：“我在与谁说话？”
“神眷者，罗杰·克里兹曼。”
“神眷者？”乔伊斯的面孔露出了惊讶。罗杰的姓名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是“神眷者”这个称号，他还是很明白其中的价值的，尤其是在万神殿消失百年之后。
“如假包换。”罗杰说着，收回了短法杖，在手中凝出了一团圣光。
“敢问阁下是受哪一位神的眷顾？”乔伊斯又问。
这一问就让罗杰很尴尬了，因为他也不知道哪个神眷顾了自己……按照他与恩岚的推测，有可能他连通的是冥神的源海，不过……谁知道呢？
不过在一个俘虏面前，罗杰当然不能露怯。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故作姿态地说道：“万神殿本为一体，归根结底，我们都是光明神的信徒。”
乔伊斯点点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刨根问底。他只是讪笑着说道：“阁下的身份，确实承担得起更多秘密。”他停了停，却又问道：“只是，我还有疑问……”
“为了我们的和平相处，我会尽力解答你的疑问。”罗杰说道。
乔伊斯点点头，开口道：“万神殿已经沉寂很久了。据我所知，已经超过百年没有神眷者出现。现在，万神殿现世了么？可是，我并没有看到皎月。”
对乔伊斯所说的“皎月”一词，罗杰稍稍疑惑了下，但是很快就猜到他是指“第三月”。于是他摇头道：“你所说的皎月，并没有再次出现。不过我们已经能感觉到神国。万神殿回归，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乔伊斯的眉头皱了下，似乎对罗杰的话有所不解。他沉吟了一声，问道：“你用了‘回归’一词。所以你们觉得，众神曾经离开过？”
乔伊斯的疑问让罗杰有些蒙圈，他想了想说：“万神殿连同着皎月一起消失，难道不是众神带走的么？”
罗杰的回答让乔伊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看着罗杰的眼睛，确定他不是故意误导自己，然后才解释道：“众神与人间界连为一体，是无法脱离的。他们离开世界之时，便是消亡之日，否则他们也不会放任我们的先祖逃入魔界而不去追杀。你们人类的普通教众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是你身为神眷者，也不知道么？”
罗杰的眉头皱了起来。乔伊斯这一问只是随口而出，但是对他来说，信息量却大得有些难以承受。他从来没有想过世界与众神的关系，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谁会考虑这层关系。
陡然间，乔伊斯将么宏大的话题摆到台面上，让他一时适应不过来……
乔伊斯也没有催促罗杰，他吐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罗杰身后的魅魔，眼神中带着关切……
将乔伊斯的话细细咀嚼了几遍的罗杰，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几次张嘴，但却又停住了。最后，他终于决定回避这个问题，才对乔伊斯说道：“所以，你们是被光明神赶入魔界的。那么你们是早期人类么？我们人间界有一种猜测，说你们魔皇一族是人类中那些能够挑战众神的强大法师的后裔。不过，还有另一种似乎更为可信的猜测，说你们是远古精灵的后裔。”
罗杰的这两种说法，前者来自一些不知名的文献，后者来自野蛮人大先知的自述。他想跟乔伊斯确定下，哪一种才是正确的。
“我们自称为精灵。”乔伊斯回道，他用精灵语念出了“精灵”这个词，然后又补充道：“不过，如果说我们是早期人类，也不能完全算错。毕竟，光明神便是按照我们的身体结构创造了你们人类，只不过用本源思维代替了元素思维而已。”
“……”
这一次，罗杰沉默的时间更长了。而乔伊斯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看着罗杰，也不去催促他。看起来，曾经在人间界游历过的他，应该早就知道他的话会对人类造成什么冲击。
他是故意的……
许久，罗杰长出了一口气，他本来皱紧的眉头放松了下来。然后他看着乔伊斯，一摊手道：“看起来，我确实非常需要与你谈谈。”停了下，他加重了语气道：“好好谈谈，非常好的那种。”
乔伊斯面带疲惫地笑了下，用精灵语说道：“我的荣幸！”
罗杰也用精灵语接了一句：“同样也是我的荣幸。”不过他立即又转回通用语说道：“既然殿下愿意与我谈，有些事，我需要提前与你交代下。”
“请说。”乔伊斯说道：“我也有些事，需要向神眷者阁下询问。”
罗杰点点头道：“恐怕是关于殿下的亲族吧？这也是我想说的。只是对此，我只能说一声抱歉了，他们都已经死了。以我的能力，保住殿下您与艾琳诺的命便已经是极限了。”
乔伊斯的脸刹那间又白了几分。他剧烈地咳嗽了两下，很无奈地摇摇头，但也仅此而已。他本也没指望太多，身为魔族，落在人类手中，除了死，本不该有其它可能性。唯一能玩出来点花样的，也只能是死法了。如今自己姐弟能活下来，已经出乎预料了。只是，他心中的感伤却不可避免……
“他们，还只是孩子……”乔伊斯呢喃了一句。
罗杰不知道乔伊斯心中的感觉，当然也不会在乎。他只是摇头道：“种族之战，没有无辜者，即便是襁褓中的婴儿也不例外。我想，殿下身居高位，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乔伊斯苦笑了下，没有说话。
罗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这里，剩下的魔族中，只有你、艾琳诺以及两个魅魔了，我会努力让你们隐在暗处，保住你们的性命，并且帮助你调查米凯利斯与静寂之门的封印。毕竟，这件事对我们人类来说也非常重要。”
停了停，罗杰继续说道：“而如果你真的反对魔界的主战风潮，我想你也会帮我吧。两个世界如果开战，魔界同样会生灵涂炭。光明神能将你们赶走一次，就能再做一次。更何况，从你们表现出来的战斗力来看，在万神殿的帮助下，人类精锐反攻魔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神过不去，我们人类却可以过去。”
乔伊斯点点头。米凯利斯死而复生的根由同样是扎在他心口中的一根刺。并且，在阻止魔族攻入人间界方面，他确实与人类有着共同利益。
对他来说，种族并不重要，立场才是关键。
罗杰看到乔伊斯答应了下来，又说道：“不过，我虽然是神眷者，但也只是个神眷者而已。人间界与我一样的人，至少还有几十个；而比我地位更高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我还没有强大到能够守住任何秘密的程度，所以你们几个跟着我，需要收敛点，不要给我添麻烦。”
说着，他转向身后的魅魔道：“比如，让她变得像个人样，把两只角给我长没了先。”
乔伊斯的嘴角动了一下，说道：“我们会尽力配合。只是……魅魔的角是她们身上唯一不能自由转变的。不过，她们可以将角放置在身体的其它位置。”
罗杰一摆手道：“你见过人类在什么地方长角么？转化不了就锯掉！”那些流落到风尘场所的魅魔都是没有角的，罗杰虽然没见过，但是却知道，没了角的魅魔也活得挺好。
乔伊斯叹口气，用精灵语将罗杰的话转述给了魅魔，显然是在征询她的意见。这个举动让罗杰很诧异，心说你好歹是个皇子，管管手下还不是一言而决？
而那个魅魔一脸愿意为乔伊斯去死的表情，忙不迭地点头，让罗杰看着还以为她当场就要把双角拔掉似的……
“她叫尔莎，我的侍女。”乔伊斯介绍道。
“嗯……”罗杰点点头，犹豫了下说道：“那就让她继续照顾你吧。另外……让她稍稍变丑点。长得祸国殃民还这么倔，走到哪里都是个糟心货……”
乔伊斯转述了罗杰的话，那个叫做尔莎的魅魔点了下头，却又有些急切地问道：“那么朱蒂斯呢？”
罗杰猜到了朱蒂斯就是另外一只魅魔。不过他可不想两个魅魔都损失掉，于是没好气地用精灵语说道：“她也得锯了双角，以后就是我的侍女了！”他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道：“只要你们别给我惹事儿，我就让她自由走动。”
尔莎当然不愿意亲族成为这个龌龊人类的禁脔，不过很显然，在罗杰的面前，她没有什么话语权。她性子烈一些，但不莽撞，所以也只是压抑了眼中的愤怒，用兜帽遮住了脸，深深低下了头……
对尔莎的姿态，罗杰表示很满意。他虽然神眷者当了一段时间了，但是作为一个法师出身的小流氓，却不过是光杆一个，从来没有享受过权力的滋味。现在终于有机会用了用，简直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舒爽！
“那么，艾琳诺那边，你能说服么？”罗杰想起来还有一个麻烦要处理。那个魔族皇女的脾气可是比尔莎还暴躁。
“没问题。”雷蒙德的声音却从栅栏外传了过来。罗杰回头一眼，火纹女正站在他身后，身上早就去除了禁魔镣铐。
“呃，这么快？”罗杰诧异道，一语双关地问道：“老哥你怎么做的？”
雷蒙德显然没听出来罗杰暗挫挫的话外之音。他一指乔伊斯说道：“我跟她说，如果她不消停，我就弄死那家伙。还不是好好地弄死，要让我的战士们先把他轮一遍。”
“……”罗杰愣了下，他没想到雷蒙德也有这么缺德的时候。停了停，他又问道：“所以，她也懂通用语？”
雷蒙德一摊手道：“会一点。一边说一边比划，她还是能听懂的。”
罗杰的嘴角猛抽了下，他不知道雷蒙德是怎么比划“让我的战士们将他轮一遍”这个富有内涵的主题的。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只是用精灵语嘱咐道：“以后，你那一身火纹就不要亮出来了。太显眼。”
“哼！”艾琳诺这算是答应了，至少乔伊斯与雷蒙德都是这么以为的。
罗杰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不过他打量着艾琳诺那副惹火的身材与性感的厚唇，寻思着也得把她裹在斗篷里边才安全些……
勉强算是谈妥了条件，罗杰叹口气，将扫尾工作交给了雷蒙德，便直奔恩岚的房间了。
他现在很需要跟他的损友好好探讨探讨。既然决定冒险留下乔伊斯与艾琳诺，有些事儿，是需要尽快挑明的。
这几天时间，他越想越觉得蹊跷，对恩岚建议留下这两个魔族的目的越来越怀疑。最初做决定的时候没有细想，但是他也不是傻子，以他对恩岚以及萨氏的了解，他已经感觉出来一些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