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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寄灵(一)

人类尝试元素魔法的历史,比当代魔法师们认为的要早很多——虽然那些尝试都是失败的。

教廷垄断神术后,非神职者只能依靠修习斗气来提高个人战斗力。然而修习斗气依靠天赋,天赋不佳之人,即便再有智慧,再努力,也无法打破先天桎梏。于是部分人类尝试学习树精灵,将元素之力引入灵魂,借以使用生命魔法。

然而谎言与阴谋之神留在人类灵魂中的封印厌弃非本源力量,所以早年尝试生命魔法的人类无一例外都因灵魂紊乱而失败。直到后来,人类渐渐了解了本源之力的运转规律,开始使用源力来解析元素力量,而非直接将元素与灵魂融合,这才诞生了最初的魔法师。

只是,当年留在人类本源中的封印仍旧根深蒂固,尽管元素力量并未融入本源,操控魔法的人类仍旧无法正常使用神术,即便拥有神术者烙印。

——乔伊斯口中的上古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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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国,是个谎言。”

马格斯的这句话一直在罗杰耳边回荡。这位曾经的三区主祭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很有看透一切、无所怀念的意味,但是落在罗杰心中,却不亚于一道雷霆。这道雷霆从天而落,以万钧之力摧垮了罗杰心中那个早已成型,并且稳固到极致的世界观。

是的,尽管罗杰不敬神,甚至很多时候甚至可以被称为“谤神”、“渎神”,但是他相信神就在那里。他也相信神国就在那里,冥海也在那里,每个人的灵魂都只有这两个选择——他只是不相信《圣典》中对神国与冥海的描述,也不在乎自己的灵魂最后去哪里而已。

然而,“神国是个谎言”。

这句话不是由一个狂妄自大的无信者说出来的,而是由一个曾经虔诚到令人发指的神术者说出来的,便平添了无匹的说服力。而这说服力给罗杰带来的是无可反抗的压迫力,以至于他潜意识中的第一反应却还是反抗——明知无力但却还是抱着最后缥缈希望的反抗……

“教父是在说笑吧。”他坐在藤床上,面色苍白,双眼透过那柄愁云惨淡的十字剑,毫不聚焦地落在粗糙的树屋墙壁上,低声将这句话重复了十几遍……

“神国”是什么?是所有人类的最终归宿,是众神许诺的极乐世界,是《圣典》构建权威的基础。如果神国是个谎言,那便说明人类的世界崩塌了一半——死后的那一半……

而对于生者而言,如果死后的归宿已经变得缥缈无所依,那么……该如何对待“生”的这一半?

……

罗杰从震撼中恢复过来的时候,却又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马格斯的这个消息,似乎也只能对他产生这种程度的震撼效果了。

对于无信者而言,他们本就不相信神国的存在,自然无有震撼;而对于拥有信仰的人来说,他们断然不会相信马格斯的话,也就谈不上震撼与否。

只有罗杰这个对马格斯的虔诚毫无置疑的人,才能真正体味对方平静话语中蕴含的力量。

“马格斯,你用了多久才相信神国是个谎言?又用了多久才接受这个事实?”罗杰苦笑着问道,十字剑上斑驳晦涩,在罗杰看来,那都是马格斯灵魂所遭受的创伤。

“一生。”马格斯轻轻回答。

罗杰知道自己教父不是个说话云里雾里的人——他是个喜欢引经据典,滔滔不绝的劝导型神职者。然而此时,他虽然只是用了一个词来描述自己的心路历程,但是罗杰已经读懂了其中的艰辛。

一声长叹之后,罗杰并没有再说话,而是连通源海,将身心全部投入了那片无垠之中……

洁白的沙滩,无云无日的天空,平整如镜的源力水面,一个纯净无瑕的灵魂体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却意味难明。

赤足迈入源海,一道涟漪以足尖入水处为源,缓缓向远处扩散。涟漪渐远,峰谷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最终变成被抚平的褶皱,在浩瀚之中消弭无踪。然而一缕源力却无声无息地跨越不知其远的距离,落在罗杰指间。

“马格斯……”罗杰又叹了一口气,轻轻说道:“说说眷顾你我的那位神吧。”

……

马格斯对罗杰成为神眷者并不惊讶,或者说,当发现神国是个谎言之后,他已经不会再对什么惊讶了。如今的他,虽然是一个脱离了身体的残魂,但却像一具被抽离了灵魂的驱壳,再也无喜无悲。

灵魂离体,化作一柄光芒四溢的十字剑,追寻着神国对自己的吸引,化作流星而去——多么恣意,多么昂然!人类历史上,还未曾有人在活着的时候便能够奔赴神国,除非祂已然为神……

然而,神国之中没有欢声,没有笑语,没有无忧无虑的善良灵魂。只有那份对于人类本源思维的吸引力是真实的,真实到无可抗拒,就像琼浆之于丢失了水袋的沙漠旅人,美味之于几近饿殍的街头流浪者……

只不过,吸引力背后的神国只是死寂,死寂到甚至“死寂”这个词都无法对其准确描述。那里单一、纯粹。那里并非一无所有,而是只有“一”。

神国之中,只有单纯的本源,别无其它。

热情、理想、狂妄,忧伤、不舍、愤怒……人类的情绪徘徊在那柄十字剑中,本该去澎湃,去激荡,然而神国的“一”吸引着它们,却同时也在压制着它们。心灵的波动?不,这里不允许波动。

这里只允许纯净的本源,纯净到连“运动”本身都不存在。

法师们常常说“运动”构成了一切,“运动”解释了一切。那么在神国,便是“一切都不存在”……

庞大的吸引之力撕扯着马格斯的灵魂,一片一片将其吞噬,将其归一,将其变得不再是“马格斯”。虔信者?无信者?狂信者?不,在这里,他们都没有区别,他们都将化作“一”的一部分……

不,神国甚至都没有“一部分”的概念,神国只是“一”……

“归一”或者逃离?

马格斯选择了逃离。

他燃烧着从源海汲取的圣力,用灵魂的丰富多彩催动着圣力的分解、组合、运动,将其催动成“生”的希望,对抗着“一”的单调,维持着他作为“马格斯”这一实体的存在……

是的,他是虔信者,他从祈祷中获取力量,他从跪拜中获取信心,他从诵经中获取满足。然而他的目的是力量,是信心,是满足,却唯独不是那个赐予力量、信心与满足的神国。

马格斯在逃离,马格斯却又在自嘲。惶惶六十余载,他究竟信了什么?

他逃了三年,也自嘲了三年。当三年后,他终于以残破的灵魂之躯摆脱神国的吸引之后,举“目”四顾,人间界可还是存身之所?

这个世界是神的,他也是神的。即便他的灵魂能够挣脱神国的吸引,然而天地之间无处不在的同化之力,他又如何去抵抗?要么灵魂以一个整体回归神国,要么以无数残片融于世界,同样归于神国,归于“一”……

马格斯后悔了,失望了,绝望了……

不过他也随之淡然——既然无望,那又何必挣扎?

只是,世间可还有牵挂?

人间界亿万人类,每个人的灵魂之光都在熠熠生辉,然而却充斥着生人勿近的隔阂感。人的躯体是一座庇护所,却又是一间牢笼。灵魂处于其中,免受世界同化,免受神国牵引,但却限制重重——在牢笼内的出不来,在牢笼外的也进不去……

然而,那亿万光点之中,却还有那么一颗灯盏,让他舒心,让他放松,让他对这个绝望的世界还存有一丝温情,一缕眷恋。

那是他赐予教子罗杰·克里兹曼的圣者烙印。当年他点在那孩子的额头,问他“可愿受礼,代行神恩于世”之后,便将自己最宝贵的财富赠送于他,才放心去遨游星海,追寻神国的吸引。

而他自己获得那枚圣者烙印的途径,则是一只白皙的纤手。那只手的主人轻轻问他:“你可愿为我驱策,荡涤这世间污浊?”

他的回答当然是“我愿意”,并且是充满真挚感情的“我愿意”——而不像他那个时常不着调的教子,是满怀功利心的“我愿意”……

只是,为他指引了神国方向的圣女阿蒂丽斯是否还保留着神魂?是否已经与神国归为一体?

他不知道,他却又知道——没有人能躲过归一于神国的命运。她可以逃,但不可能永远逃下去,就像现在已经趋近于支离破碎的他一样。

所以,他驾驭着十字剑,也就是驾驭着自己,向那繁星中唯一的温暖光点而去。不为别的,只为在无可避免的“归一”之前,他想再丰富一下“自己”……

……

“所以,神国只不过是个吞噬一切灵魂的……嗯……‘一’?”罗杰听着马格斯时而充满回忆,时而饱含感情的讲述,艰难地理解那个纯粹的“一”。

马格斯没有回答他。事实上他只是来跟罗杰——确切说是圣女阿蒂丽斯的圣者烙印——来告别的。他的思维能力虽然因为大量源海圣力的保护而基本完整,但是由于情绪的激荡,他实际上根本没去听罗杰在说什么。

罗杰问了一句,没有收到什么反馈,于是他沉默了起来,专心等待马格斯将他简单却又复杂的故事收尾。

“罗杰吾子,永别了。”马格斯的声音在罗杰心中回荡。

“哦,你说完了?”罗杰忽然抬起头来问道。

“……”觉察到罗杰语气中的不耐烦,一股愤懑的情绪忽然从那残破的十字剑中弥散开来。

马格斯的整个思维都停滞了一瞬,随即又一阵汹涌。而这汹涌的情绪之中有愤怒,然而更多的,却是悲凉——生死被教子轻视,他忽然感觉,直接投入神国,似乎是个更好的结局?

“我……说完了……”一声轻叹落在罗杰心头,将落寞撒了一地。

“说完了就闭嘴,少浪费点力量。我可以帮你抵抗世界的同化之力,不过需要时间,你得坚持到那个时候。”罗杰哼了一声道。

罗杰的话音落下,树屋之中忽然安静了起来,马格斯灵魂所化的十字剑平静了不少。流光仍旧在无声无息地散入空间,然而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了其它变化。

沉默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罗杰的脑海中响起一记轻笑声——一声似有释怀的轻笑声。“罗杰啊,无人可以抵抗主的威能。我知你心中有我,便已释然。我毕生以虔心奉主,死后魂归‘神国’,却是再合适不过的归宿了……”

罗杰又哼了一声,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便听见“吱嘎”一声,树屋的藤门被拉开了,茱蒂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魅魔听到罗杰的声音,以为他在召唤自己,于是沿着树杈上铺设的通路来到了罗杰的树屋。

罗杰转过头来,扫了茱蒂丝一眼,嘴角的冷笑忽然融化了一些。

他想了一下,抬起手来,指着半空中漂浮的小剑对那魅魔说道:“嘿,这位是我教父,马格斯·古滕贝格,你认识一下。”

茱蒂丝才学习通用语一个多月,又如何懂罗杰的话?她如丝媚眼中现出一点慌张,显然是因为猜不透眼前这个人类的想法而心生畏惧。

罗杰当然知道茱蒂丝听不懂,他的话本来就是说给马格斯听的。所以他也不等魅魔回话,只是转过头看着那柄十字剑继续说道:“他就是那个一辈子只读了《圣典》一本书,然后妄图以其解释一切的井底之蛙。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不知道,早在一千年前就有隔绝世界同化的法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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