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赎罪日

石板往里一塌，劳伦斯的猜测得到了确认。他们打开了通往星辰高塔的暗道，这里已有数百年未被踏足，甚至未被发现。马修和几个灰头土脸的士兵从刚凿出的通道前退后几步，让劳伦斯有机会上前。室内散发出一股陈腐的霉味。

唐纳德拔出长剑，举着提灯，先一步走了进去。劳伦斯低呼一声，也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左顾右盼检查着房间的安全性。

昏暗灯光下是一派壮丽之景。

劳伦斯屏息而观。这间圆厅宽敞气派，堪比殿宇和神庙，透明内墙与地板上铺满镶嵌画，图案华美、色彩夺目。众多身穿盔甲的骑士跪拜在红黄辉映的天幕前，来自世界各民族的神明得到了精妙的描绘。匠师运用种种复杂的镶嵌手法，将各类色泽艳丽的石料制成一幅幅巧夺天工的油画，好像将诸神行走于人间的伟大时刻定格在那一瞬。

看来他的预测是正确的，这里的薄墙是后来砌成的，可能是上古时代的某位部落首领想要对子孙隐瞒一些真相。地上主要有四幅镶嵌画，沿袭了地位超凡的主神有四位，古王国有四个，类人异族有四个的定式。在呈现第一位主神巴尔与第四位主神克里斯托弗的局部地画之间，还有一幅较窄的地画，然而它被损坏了，看不清上面的具体内容。

不，现在不是欣赏的时候。巨型镶嵌画虽然围绕着中心铺展开，但是每一位骑士都向同一方向叩拜，劳伦斯向那个方向走去，终于在墙上找到了一口嵌进石壁的金属盘。那东西是用什么金属制作的？尽管废弃许久，它仍然没有生锈，甚至没有失去光泽。唐纳德携几名护卫赶到，他们咽着口水，个个震惊得直抽气。

劳伦斯端详着嵌入墙壁的古怪金属盘。它形如十字星，中央部位有一条窄缝。诸神定能操纵这个地方，他想，为何神比人更尊贵？答案有很多种，但他看了看金属盘上那条缝的形状，猜到了只有神选者才能找到这里的原因。

莫非祂们早就知道我会来到这里？

劳伦斯眨眨眼，震惊袭过心头。他缓缓拔出猩红女王，将剑身送入窄缝中。长剑严丝合缝地捅入窄缝，其剑身蕴含的磅礴能量为金属盘注入了蕴含神性的魔力。伴随着脚下的一阵颤抖，刻在穹顶上的无数祷文发出了阵阵白光。那些祷文由早已失传的文字写就，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唐纳德也认不出半点具体内容。是祈求风调雨顺？还是祈求光明永眷大地？劳伦斯猜不到，但他确实听见有人在他耳边低声念出了“光辉受膏者”一词。

这是一件神器。劳伦斯本能的意识到了什么。盛放着无光宝石的破旧壁灯在闪烁了几下后一齐发出堪比烈日的耀眼光芒。已经适应了黑暗环境的众人在此刻被晃得睁不开眼，如老鼠般缩在一起发出了惊恐的呼喊。所幸并未有他们想象中的陷阱被触发，强光渐渐变得黯淡，恢复视力的众人面面相觑，只有劳伦斯还牢牢攥着猩红女王的剑柄不断扭动，同时观察着周围的变化。全能之主在上啊，他启动了某种神器。随着劳伦斯不断转动剑柄，穹顶的符文开始四处游走，最终交汇于房间的中心点。金属盘上也映出了一串数列，数列下方的辉光表格上跳动的黯淡神秘字符不断打乱并重组，在一阵噼噼啪啪的爆响后拼凑成一段话。

mayday mayday mayday!

major weapons system offline.

Shield severe damage.

Engine overload.

tERRAIN…tERRAIN， too Low.

……

the apocolipse can not be stoped.

Eradicate them.

劳伦斯吃了一惊，他认得这文字。那是一段警告吗？

辉光表上的数字均已归零。

这下好了。

房间蓦然升空，墙壁瞬间消失，只剩脚下的平台。雷霆加速带来的磅礴重力压得众人只得跪伏在地上。

“这他*的是怎么回事！”唐纳德大吼，心脏痛到极致，“谁*操的能来解释一下？”

老兵们艰难地抬头打量四周。耳边的风越刮越猛，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叫嚷着。处在房间边缘的劳伦斯只觉眼前突然一亮，一道火光带着热气从地板缝隙里透出。向下望去，满目疮痍的圣城渐行渐远。防线被攻破，士兵阵亡，散落在地的尸体碎块被点燃，照亮了圣格里高利教堂和周边的三个城区。从上空俯视，其形状恰似一只巨眼。

赫卡特和最后的守军集结在教堂屋顶。众多尸体星罗棋布，远看就是一个个小小的隆起，形同斑点。劳伦斯咬牙站起身，重获自由。不消片刻，房间冲破云海，沐浴在血红的晨曦下。灵魂之河再次从劳伦斯脚下涌起，成为助力，他感觉全身的魔力也在随风而升。猩红女王的剑刃燃起熊熊烈火，一个灵体窜了出来，化为光缎，在劳伦斯身边绕着他打转。

“你命不久矣。”奥秘之主的声音再次响起，“越是高耸复杂的建筑，其建造过程便越要精准无误。在这个阶段，任何微不足道的偏差都会引发重大后果。在百米以上的高处，地基的毫厘之差会演变成多达数十米的偏离错位。你已铸下太多大错，如今即便是我，也难以找到你能全身而退的那条命线了。”

“那么这番警告有何意义？”劳伦斯知道祂不会对没有价值的将死之人浪费口舌。

“我可以送你一样礼物：不老不死的身躯，还是以自身的性命为代价结束战争，让世界和平？选吧，快点选，再等一会就没得选了。”

祂到底想要什么？劳伦斯陷入沉思。

“我明白了。那自私自利的愿望让你感到羞耻，对吧？没什么可丢人的。今日拔一毛而利天下，明日便抽筋割肉救万民，此类之事，愈演愈烈。那种虚伪的良善与美德可以拯救别人，但不能救赎自己。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不是吗？救下一群奴隶的命；为敌国公主找到活下去的理由；打开囚笼，给予摄政长子选择的权利…你救过很多人的命，对朋友也很温柔。正直，又帅气，多么完美的人啊，离圣人仅一步之遥，却不敢面对内心最深处的欲望。你死后，你的妻子会把眼睛哭瞎，你的孩子终其一生都不会幸福，因为她没有了父亲。何必去当那个圣人呢？你大可以拥抱那份幸福，守着自己的小家，与亲朋好友推杯换盏，以自己的…”

“够了。我…”

他说不下去了。结束战争，世界和平当然是至高的良善，但他还是会愧对妻女与兄弟。如果…只是说如果，有了不老不死的身体，是不是可以把命运抓在自己手中呢？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房间还在上升，但上升的速度开始减慢。这里处在尘世之上，远离战时的昏暗。在阳光的直射下，密布的云朵散发出苍白色的光芒，美不胜收。高空的稀薄空气冷冽异常，冻得士兵们瑟瑟发抖，但劳伦斯体内魔力肆虐，使他易于忽略严寒。

下方雷霆轰鸣，云海震颤变色。

“哦，没错。你大概希望亲手掌控自己的命运，对不对？”灵体散作迷雾，逐渐拉长，将猩红女王铸成一柄双手大剑。刻在刃口的古老铭文扭旋盘绕、辉光四溢。

拿起它，你的愿望就会实现。

唐纳德慌忙起身，他一看劳伦斯面前的剑，便目瞪口呆，似乎在发抖。直到房间稳稳停在星辰塔楼高层的平台上，面对圣佑军们难以置信的怒吼，他才回过神来。

糟了。唐纳德很清楚，一旦在敌人的援军赶到之前不能登上塔楼，他们便只能被困死在这狭窄的平台上。驻守这层平台的圣佑军有三十多人，他们赶忙组成战斗阵型，将几个靠近平台边缘的突击队成员杀死、或推下万丈高空。正当他准备领队与敌人拼个鱼死网破的时候，劳伦斯毫不犹豫的抓住了猩红女王。

他仰天长啸，口吐蒸腾红光，那声不属于凡人的愤怒嘶吼响彻无尽长空。他在世界之巅俯瞰一切，拼死一搏。红色的弧形闪电在劳伦斯脚下穿行，轰隆一声，雷霆当空炸响，寒气弥漫，雨落不息。他闪现到敌人身后，异常冷静地背对唐纳德而立，纹丝不动，面无表情，脸上却滴下血雨。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出剑的，一劈一扫，就像两堵飞速合拢的剑刃巨幕，处在其中的敌人在瞬间被绞得粉碎。此景犹如人魔大战再现，年轻的英雄迎来绽放。

“快点。”劳伦斯头也不回地说道：“留下一半人阻击下层援军，另一半人跟我来。”

唐纳德点点头，他没发现自己竟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快快快，所有人，离开平台！”马修大喊，“第三团、第四团马上布防，跟我留在这里阻击敌人。哪怕是全军覆没，我们也绝不可后退半步。”

“万不得已时就往楼上退守，”唐纳德看劳伦斯无动于衷，便替他说道：“没守住也不要紧，我们会抓紧时间，你们只需要尽力拖住敌人就好。”

这话的前提是他们能逮捕奥菲莉亚。

劳伦斯不再回头，他单枪匹马走上楼梯，大量敌人已在高处列阵。尽管他们在目睹同僚被瞬杀的景象后害怕得瑟瑟发抖，却还是没有半点退意。

“让开。”劳伦斯慢慢拂去脸上的血迹。

圣佑军们呼吸急促，但不为所动。

劳伦斯轻叹一声冲向人群中央，眼睛一直盯着塔楼顶端，希望在那里得到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