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异端与神学家
科恩在高大的镀金拱门前站了一会,他的手下在背后忙忙碌碌,但他不予理会。除非他主动开口,否则谁也不敢打扰他。
荣光圣骑士全副武装,沉重的钢铁甲胄与护手以金线点缀,护腿上则错综复杂地雕刻着圣言录的段落。秘银编织的锁甲内衬和龙鳞制作的厚重垫肩在保证足够轻便的同时拥有着不俗的防御力。他抚摸着关节处的精致铆钉,默默将前半生所取得的每一枚勋章与徽章都佩戴在胸前。
尽管穿着如此华丽,但科恩却深感沉重,感觉身体被挂在身上的钢铁、皮革和织物束缚,被隐隐传来的惨叫与哭喊拖累。他沉着脸看着一个个六神无主的手下,为他们的愚钝与无能感到恼火。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科恩转过身来面对手下,“我会在全父的庇佑下击败神选者,保护圣座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顶层的护卫们四目相对片刻,纷纷放下救治伤员与搬运圣物的工作,拿起武器各就各位。他们现在很高兴。科恩很清楚,这些愚蠢的狂信徒无法理智面对现实的拷问,他们讨厌不知所措的无助感。假如他们意识到奥菲莉亚可能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和他们一样会呼吸会流血的人,他们就会感觉天要塌下来了。他们更愿意视她为现世的人神,全能之主及其诸多恩典的化身。这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科恩想。然而她现在无法亲临前线发号施令了,所以科恩必须肩负起领导羔羊的使命。这不是件容易的事,虽然狂信徒们会毫不犹豫地以信仰之名献身,但如果他们感觉到他面对强敌并无必胜的把握,并心怀犹疑的话,他们恐怕很难再无畏地为全能之主服务了。现在想来,奥菲莉亚的工作并不轻松,她需要在任何时刻都展现出强势领袖的形象,作为对抗一切邪魔的扞卫者。科恩祈祷自己能有奥菲莉亚的勇气。如果他后退半步,哪怕只是半步,仇敌的恶意将无情地压垮防线。神选者和他的仆从背水一战,口中诉说着愤怒与仇恨,不断冲击着摇摇欲坠的防线。
他戴好头盔,沿着亮堂的长廊缓慢而坚定地前进。在走动时,身上厚重的盔甲几乎悄无声息。教廷与秘法之地的工匠合作打造了这完美的盔甲,每一个关节,每一道钢板的弧度都完美地贴合在一起,没有一丝瑕疵。当他大步行走时,战靴落在坚硬地板上的铿锵声压过了伤员的无助呻吟与悲伤祈祷。紧张的预备兵们躲在走廊阴影中,十多位战斗牧师、修女、苦修士和守夜者激动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着圣座传达了什么指示。科恩头也不回地从他们身旁走过,他认识他们所有人:贪婪的猴子、愚蠢的驴,痴傻的羊和疯癫的狼。想要渡过难关,就必须联合他们的力量。在这种时候,任何人的战力都不可或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科恩走向自己的位置。侍从如阴沟里的老鼠般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举起斗篷,准备以合适地方式展现荣光圣骑士的尊贵。科恩掩饰着对这种做作表演的厌恶,将荣光刃拄在身前,铿锵的回响让骚动的人群安静下来,在一如既往的肃穆与庄严下,他压低声音,开始讲话。
“诸位忠诚的勇士,”他的声音低沉而洪亮,“圣座正在祷告,不便随意前来,现在由我全权指挥。各位应该清楚我的行事风格,所以我就不需要寒暄什么了。露西娅大修女,请告诉我现在的情况。”
人群那头的大修女上前一步。“大人。”她的声音干瘪得像在烈日下暴晒的死鱼,“我没什么语言天赋,没法委婉地传达什么美好未来。敌人突然出现在中层,这完全打乱了我们的布局。下层已经沦陷,我军死伤惨重。尽管城防军和一些武装修士正在“圣子”的协助下登塔援护,但我们恐怕很难撑到他们突破敌人的封锁。我麾下的战士已经筋疲力尽,接近崩溃了。没必要粉饰,我想其他人也是如此。您可以期望我们奋战到最后一刻,但这能否足够…唉,全能天父自有安排。”
领导守夜者的老人佝偻着身躯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若非科恩尚未表态,他早已拔出匕首剜出大修女的心脏。
“身为纯洁者,你怎能说出这种话后还恬不知耻的苟活着?”他眼中满是愤怒,不满道。“哪里有怯懦和怠惰,哪里就需要净化!我无法忍受你这种懦弱的言论,让我的猎犬们加入你的部队,剔除信仰不坚定之人,这样他们就能真正做到为全父奉献至最后一刻!”
老人一口气说完,周围有几个年轻人嫌恶地看向他,有的人则同情地注视着大修女。科恩不动声色,面无表情。
“你的猎犬只会削减我们本不充裕的人手,”大修女沉声道。“把你的屠夫们派到西境去追杀妇孺吧,我们需要正派的战士来守护圣座。”
老人瞪起眼作为回应。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科恩覆甲的拳头便重重锤在剑柄上。
“够了!”他不耐烦道。“我没要求你们针对士气问题发表意见。事实是无可争辩的,我们的士兵正在丧失信心,敌人的攻势丝毫没有减弱的势头。即使地面上的恶徒已经被歼灭,但援军还是被挡在了下层平台。形式对我们不利,而且我们都很清楚更糟糕的还在后面。所以我的要求很简单:放下你们的派系纷争和个人恩怨,今天我们都将作为全能之主的忠仆力战而亡。谁还有问题?”
第三个人站了出来,他的肥脸因恐惧扭曲变色。他正是圣城的首席大主教。没人知道他做过多少不为人知的龌龊事,但人们从未质疑过他见风使舵的本事。
“虽然有些不敬,但我还是要问,”他的声音微弱而单薄,与他在床上对奴仆们发号施令的口气截然不同。“圣座在哪里?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入侵,巴尔的神选者已经觉醒,由他领导的强大攻势无法被凡人的血肉与钢铁阻挡。唯一能对抗神选者的力量便是信仰之光与全父的恩典。圣座她无疑接受过全能天父的赐福,何不让…”
“不。”科恩一反常态地没有呵斥这口出大逆之言的酒囊饭袋。他把双手交叉在一起,没有表情的冷脸微微偏向一边。“这是一场试炼。唯有最坚定最忠诚的勇士方能赎清罪孽,让灵魂得以升格。圣座就在塔顶虔心祷告,她不会出手助任何人逃避这场试炼。每个人,包括我在内,我们必须抱着殉道的打算展现灵魂的价值,如此方能通过这场试炼。”
他还能怎么说呢?说他看到了奥菲莉亚正在狂乱地抽搐?或者曾经是法利恩·奥菲莉亚的人已经被折磨成了一块无定形的肉?“圣子”遭受的鞭挞、刀割和击打的伤痕出现在奥菲莉亚身上,而她仍在不停地喝下救赎之血并祈祷。虽然痛苦加身,但却能使“圣子”们免于痛苦。她的身体满是伤痕,浑身都流满鲜血,但救赎之血没有令她因此丧命。她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科恩却能看到她的惨叫声震耳欲聋。那不间断的残害一次次将她的眼睛砸成一团浆糊,把脆弱的骨头扭曲折断,将筋腱一寸寸磨成一滩血腥的黏液。一次又一次愈合,一次又一次受创,哪怕是见过尸山血海的科恩也忍不住脊背发凉。那团颤抖的肉变成了血淋淋的浓浆,然后慢慢组合出一只摇摇晃晃的手,筋疲力竭地想要爬起来,但下一波打击接踵而至。在那团被不断撕碎并捶打的残留血肉中,奥菲莉亚的几个可辨认的特征还依稀可见。这里是一根手指,那里是一颗牙齿,一缕长发浸泡在脑浆与内脏碎片中。那时科恩突然感到恐惧,他早已知晓禁忌仪式的可怕代价,也正是为了遵从天命才让他来到这里的,可是这亵渎的景象还是使他不寒而栗、怒不可遏。既然天罚已经实现,他的使命感被一种强烈的自责怒火所取代。
科恩默默想着这一切。其余人在科恩与欲言又止的大主教之间显得犹豫不决。在场的这些人都身份尊贵、见多识广,他们很难被科恩用三言两语说服。但在守夜者首领咄咄逼人的扫视下,他们渐渐恢复了镇静,默默地低下了头。科恩有些满意地意识到,守夜者们虽然脑子不正常,但他们对于信仰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即便还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想提问,他也得先掂量掂量那群深谙拷问之道又偏执到极点的疯子会不会在哪天夜里冲进他的房子,让他的亲友家人必须拿出非常有说服力的证据证明自己对全能之主的忠诚无可动摇,以避免他们的死亡将是无比艰难而漫长的。
“诸位大人,”科恩说着,挨个看向每个人。“神选者的强大是我们都知道的,但这并非是你们丧失信念的借口。在以往的会议上,圣座总会沉默几个钟头来听你们争吵。降临派的极端分子会诘难隐修会的不作为,诸军团长对随军牧师的表现吹毛求疵,各省的大主教从不在乎底层民众的诉求,而且你们每个人都不信任守夜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当你们因怀疑而动摇的时候,下层的勇士们正在与异端作战。那些牺牲者,至少他们有权要求安坐于云端之上的诸位,去理解信仰,并共同努力应对神选者孤注一掷的猛攻。这一切都是必要的,我们必须团结一心才能挫败敌人的攻势,你们同意吗?”
他的话带来了沉默。身居高位的教士与其他战士们,在一番眼神交流后,纷纷点头同意。有些人看起来甚至真的被说服了。
“我会尝试唤醒那位女士,希望她能再次拿起武器为全能之主效力。如果守夜者和战斗牧师都能抛下分歧听候您的差遣,那我们苍白圣杯修女会也必须如此。”
科恩对大修女微微颔首表示感谢。大修女不是盏省油的灯,就像在场的很多其他老狐狸一样。只是由于战局的紧迫,他们之间才没有尽情勾心斗角。至少就目前而言,他们已经表明了暂时合作,共同抗敌的意愿。公开的敌对变成了隐晦的威胁,接着又变成了暂时性合作。这才刚刚开始,教廷的高端战力联手对敌——不是一个派系,不是一个组织,更不是一群乌合之众。也许这样能多几分胜算,科恩试图让自己放松些,但却失败了。他非常紧张,只要闭上眼睛他就会想到《混沌启示录》上的预言,可要是睁开眼反而会想象更多,所以当第一次冲击来临时他几乎是松了口气。
脚下的地板摇晃起来,一扇扇哥特式玫瑰窗被震碎。科恩听到脚下的平台在呜咽,当人们心生恐惧时,塔楼微微向一侧倾斜。
“站好自己的位置,神仆们,”他警告他们所有人,“敌人要上来了。”
(其实咱也挺无奈的,倒不是为了水字硬拖决战,只是…我笔力不够雄劲,能力水平有限,节奏把控的不是很到位,所以这几章感觉就是在硬水。其实之前的内容就是为了强行控制节奏而导致有些虎头蛇尾——人物动机不明确,突出一个前言不搭后语。比如艾瑟尔围城战,计划中起码还要再写十几章,从贵族们的合作与互相背刺到第三团的日常活动,还有他们的末路等等。但显然大家更爱看故事,而不是推敲细节与情境,所以…在第一部里我最后任性一下吧。扯了无数篇口水,下一章就开打,神选大战圣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