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人族有新皇
景明二十六年开春，春雨绵绵，不绝如缕，渝京街道处处有人撑伞而行。
寒夜侵骨的夜色中，一对夫妇携手走在万籁俱寂的皇宫中，走到一座雄伟大殿前，已是白发苍苍的男人转身帮妻子紧了紧华贵衣裳的胸前绳结。然后抬头望向那座殿阁的顶部，伸手指了指，轻声笑道：“肝胆相照，君臣共分秋月。意气相投，兄弟共坐春风。这是高武皇帝和赢承在那儿的交情。也是文帝和赢阙的交情。所以朕得了天下，也乐意送赵忱一个关宁道。”
他看着眼眶泛红的妻子，突然笑道：“我知道我这是回光返照，时日不多了。”
他的妻子，母仪天下的皇后严雁把脑袋轻轻地搁在他的肩膀上。
此时的男人只是赵乾，而不是什么人族皇帝，他抚摸着妻子的头发，柔声说道：“这辈子没什么遗憾，就是陪你的时间太少了，说来好笑，也许我在面对那几位阁臣面对那些奏章的时候都比陪在你身边的时间更多。”
严雁摇头轻声道：“没事的。”
不久后，赵乾捂着嘴，仍是不停咳嗽出声，严雁帮着轻柔捶背。
赵乾缓过来后，握住妻子的手，轻声道：“走了。”
严雁嗯了一声，她说道：“陛下，你知道吗？能嫁给你，我很开心，能跟你白头偕老，更开心。”
“瞧瞧，你都有白头发了，我还是一样看不厌，还是跟当年初次看到你一模一样，一眼看到，就心生喜欢，就喜欢得不行，喜欢到此生再也不会不喜欢了。”
“原来你也会说这些情话啊。”
赵乾咳嗽几声，呵呵笑道：“情话自然是会说的，只是以前总以为天底下最好的情话，就是跟你一起走到了今天，还能让你知道我比初见钟情更喜欢你。”
被紧紧牵住手的妇人停下脚步，呜咽抽泣，很没有一位女子母仪天下的风范。
他也跟着停脚，试图伸手帮她擦拭泪水。
但他最终倒向了她。
皇宫夜半，躺在龙床上的皇帝颤颤巍巍地想要抬起手，最终有认命般颓然落下。皇帝竭尽全力语气平缓道：“这盘棋太乱了，朕没有时间容赵括自己理清了，你去趟长乐公主府，让她陪朕上路。”
站在一旁的南文柏轻声道：“知道了。”
“尹相，朕走了，赵括就交给你了。”
尹泉安微微作了一辑，正色道：“老臣，领旨。”
静谧春夜，悄然无声，近百名身披飞鱼服，腰配绣冬刀的刑部锦衣卫在街道上狂奔，直奔公主府。
公主府的大门被猛然踹开，锦衣卫鱼贯而入。
身着素雅宫装的年轻女子坐在小亭中轻轻抚琴，并未去看亭外肃穆的锦衣卫，“骆指挥使深夜拜访，有事？”
锦衣卫指挥使骆同知犹豫了一下，腰间的绣冬刀转瞬间出鞘，骆同知身后的副指挥使瞪大眼睛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几乎同时，半数锦衣卫愣在原地，半数锦衣卫抽出绣冬刀，砍向自己往日的同僚，这场离奇的厮杀只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
骆同知看了一眼剩下的三十多名锦衣卫，又转身面对赵纯，恭声道：“公主，陛下驾崩了，大皇子要对你动手，请公主随在下离开渝京城。”
赵纯低垂着眼睑，轻声说道：“四座城门校尉都是父皇的亲信，别说京畿道了，我连渝京城都出不去。”
“在下必定为公主杀出一条路……”
“不用了。”赵纯缓缓起身，走出小亭，与骆同知擦身而过，直视那位跨过门槛的老人，老人身后，公主府外，是密密麻麻的京畿甲士。
“南先生也来了？”
老人呵呵笑道：“九十六名锦衣卫这一步先手棋，我知道不太可能拿下公主，但也没想到公主是以这种手段破局，锦衣卫全部交代在这里，落得个刑部中层战力尽死的局面。”
“下一步棋子，是皇城司，还是南先生身后那些京畿精锐？”
南文柏愣了一下，说道：“公主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皇城司三位圣人，有骆至干预，李寺是注定来不了的，还有一位在岭南道那边，剩下一位圣人就算在加上三位半圣，十多位一品高手，也万万拦不住姜家主和耿山主。”
被轻易揭去底牌的赵纯并未流露出丝毫惊慌，展演笑道：“既然影卫出手了，那皇城司的那些一品二品的高手大概是多半都来不了了吧？”
南文柏如老农拢袖，惬意道：“看来喜欢湛王总是不错的，虽然现在还没有消息，但我真的怕突然来一个皇城司碟子告诉我，影九来了，可但是终究只是但是，不出意外的话，妖族百万铁骑随时都会再度叩关，骆至便是湛王最大限度的帮助了。”
“两位成名已久的武道宗师，加上骆至，我想走有何难？”
南文柏点点头，“是这样的，所以我也不打算拦着公主了，毕竟白缺那老头子不出手，皇城司便是想拦也拦不住，渝京这座天下首善之城不能再死人了，公主走吧，向北走，去北境。”
“多谢先生好意，心领了。”
老人说道：“这句话是有个年轻人亲口告诉骆至，骆至再转述我的。”
“先生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才步入景明二十六年，就迎来了一个天大的噩耗。
人族景明的开春，举国上下皆缟素。
偌大的渝京城，处处可闻哭声。
然后，一个赵姓的年轻人名正言顺的穿上了那一件赵氏王朝最尊贵的衣服，君临天下。
年轻的人族皇帝，穿着无比合身的崭新龙袍，高高坐在那张椅子上。
他在满朝文武行跪拜大礼之时，面无表情地跟历代皇帝一样举目望向北方。
皇帝这时候本该虚手一抬，不失礼仪地沉声说一句，“众卿平身”。
但他没有急着开口。
他眯着眼，尽情欣赏着殿内殿外黑压压的跪拜身影。
他不说，就没人可以起身。
因为从现在起，人族的皇帝就是他赵括了啊。
他有意无意瞥向北方，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翘起。
这一日，新皇改元，年号宣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