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收官

夜晚，在月色的映衬下，王府偌大的后院此时别有一番意境。

此处很少有人来，因为那位年轻藩王明确下令过，任何人不得踏足此地半步。

此时的年轻藩王白衣黑发，不扎不束，从他漆黑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感。

他的手轻轻放在墓碑上，忍住哭腔低声道:“娘，小然想你了，对不起，我练武也练不出什么东西。娘，你说姐姐在渝京城会不会睡得不好，吃得不好啊？都怪我……”

世间许多人都觉得北境的湛王已经成为一个有作为的大人呢，可他在娘亲面前，一直都是小孩子。

赢听雪是这位威名传遍三族的年轻藩王最想保护的人，但如今无望跻身圣人的他却无能为力。

此时的年轻藩王有些失神，恍惚间他仿佛置身于一处无人的山林。

山林间万籁俱寂，风掠过树梢，碎落一地的花瓣，成为季节里的残痕。赢修然的面前站着一位女人。

她的容貌轮廓有些熟悉，赢修然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娘。”

赢修然的声音有些低哑，他一步一步踉跄着向她走去，猛然间冲了上去，抱住面前的女人，泪水如同决堤的池塘，瞬间布满脸庞，他带着哭腔道:“娘。”

女人正是赢修然的娘亲，上一任王妃，死时只有三十多岁，那年赢修然五岁。

女人抱着男人，等着他的状态稍稍平静后轻声说道:“小然都这么高了呢，你如今是大孩子了，不许哭。”

她替年轻男人擦拭脸庞上的泪痕，轻声道:“娘不怪你强行破镜去救那位姑娘，想必听雪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但是下不为例，你不是湛王府那个无忧无虑的世子殿下，你是北境铁骑共主的湛王赢修然，一定一定不要再意气用事了。”

“好。”赢修然低声道:“娘，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不会意气用事了，你也放心，我一定会成为圣人，去接姐姐回家的。”

“圣人？”女人有些想笑，她说道:“我的小然会是天下第一的武道高手，圣人算什么？如果你的眼界仅仅停在圣人境，是成不了天下第一的。”

“难道娘是说彼岸境界？那不是传说吗？难道真有那个境界？”赢修然有些不解。

女人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模棱两可道:“你心中有即有，你心中没有即没有。”

周遭的一切都开始消散，蔡玥的身影不断模糊。

她最后说道:“小然，你心中积压的事太多了，这才是压着你的重负，不妨试着放下这些。有些事或人，既要拿得起，也要放得下。还有，一生中会遇到好多人，真正的爱是看不到摸不到的，它是涓涓细流，不一定汹涌，但一定源源不断，不要错过不该错过的人，因为有时候错过了就没机会重逢了。”

“娘……不要走……娘！”赢修然伸手想要触碰他的娘亲，但他只碰到一块冰冷的墓碑。

墓碑上只有寥寥数字，看得出书写者的书法不输人族一流的书法家。

湛王妃彭惜之墓。

这七字是年轻藩王一字一字刻下。

这晚以后，赢修然便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不理政务，不见他人，包括李梦真，李拾遗，赢莒这些人都见不到赢修然。

许抚州走进王府，来到李拾遗居住的阁楼，他坐到李拾遗的身旁，问道:“王爷为何将自己锁在屋里？”

李拾遗品了一口茶，波澜不惊道:“不知。”

“你们都不管不顾？！”

许抚州隐隐有些怒意，在他的心里，赢修然就是他的弟弟，为什么他的弟弟被他们这样对待，为什么他们都视若无睹。

李拾遗平淡道:“王爷怎么说也跟圣字沾边了，几天几日不吃饭，饿不死。”

“李拾遗！”

许抚州站起身，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李拾遗放下茶杯，转头望向他，“境界之所以很难重圆，难的不是突破境界，而是能够打开自己的心结，王爷此时已经有能力入圣了，可你知道王爷为何没有迈出圣人的一步吗？是因为他的心结并不是对自己武道一途前程的困境，他的心结，此时此刻，无论是你我，亦或者是王妃，我们都无法帮助王爷走出困境，能够走出来的，只有他自己，我们能做的，仅仅是相信他。”

“我很奇怪，王爷是为了救那位公主而强行破镜，为什么心结却是听雪？”

“许将军难道忘了王爷为什么练武？”

李梦真走进屋子，她一进屋就看见一人独自下棋的年轻藩王。

赢修然看见她走了进来，没有太多反应，只是低声道:“这盘棋，是几年前我和姐姐下的最后一盘棋，明明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但棋局里每一步我都历历在目。”

她走近他的身旁，揽住他的头，搁在自己肩上，柔声说道:“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一日两日三日，一年两年三年，岁岁年年，相伴此生。小然，我知道放下很难，可是有些事坚持本就没有意义，你为何一定要画地为牢，自困其中？”

赢修然抬起头，漆黑的眸子与她的目光仿佛交织到了一起，她一字一句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放下。”

“放下？”赢修然重复了一遍，他两指捻着一枚棋子，重重的落在棋盘上，这盘棋，先前的每一步都是赢修然与赢听雪的复盘，而这一步，是他自己下的一步，是收官。

这一刻，女子尽开颜，这才是她的那个意气风发的世子殿下。

比起那个胸有沟壑的湛王，她更喜欢那个眸子里目光柔和的世子殿下。

她的小然。

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