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精灵皇

夏夜，风都城的皇宫也能听见稀稀疏疏的蝉鸣。

沈赴安面前站着一个老人，三朝老臣，当朝太傅陶陌。

沈赴安有些犹豫道：“夫子，现在四千御林军都掌握在朕的手中，以迅雷之势把马家抄了似乎也可以吧？”

陶陌摇了摇头，回答道：“马家在风都势大，甚至超过皇权，这是事实，精灵族的南方认的是马不是沈，如若处理不好，马介山就会是第二个沈问秋，更何况除去马家私军，风都卫也是马介山的人。”

“有沈爷爷在，我们未必没有一博之力……”

老人微微顿了一下，旋即轻轻笑道：“我自然是相信沈老先生的，马家那位老供奉肯定不是沈老先生的对手，但是风都城的护国大阵在马家手里，护国大阵的威力，陛下是知道的。”

沈赴安沉默了，护国大阵他自然知道，只要开启护国大阵，在风都城内就可以削弱对方三成的妖力，即便沈文恭依旧能斩杀马家老供奉，但也绝对做不到短时间内灭口。

“那就容忍马家在精灵族一家独大吗？马介山现在可是跟北河城的徐家眉来眼去，要是他真的做成了，那整道防线可就握在马家手中了，镇北军要南下勤王的必经之路就被他们截断了。”

陶陌缓缓开口道：“并不是所有的优势都在马介山手中啊。现在长公主殿下跟湛王赢修然的关系不清不楚，晋王手中更有三万北境铁骑，现在正是因为暗中有北境的帮助，我们才能跟马家保持一种平衡。”

晋王正是沈轻舟，精灵皇帝沈逊驾崩，沈赴安继位后，封其皇妹沈忻为精灵族长公主，封其皇弟沈轻舟为晋王。

沈赴安的脸上流露出苦笑，“夫子有所不知，在你入宫之前马介山来见了朕一面，他想要马家次子择日迎娶皇妹。”

陶陌的脸色垮了下来，原先与沈忻有婚约的是马家长子马明，而马家次子则是马岱，马岱在前些年的南北之战中为沈赴安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为三品安北大将军，统率八千风都卫，虽然精灵族仍是长子继承制，但明眼人都知道，不出意外，次子马岱会成为马家家主。让马岱娶沈忻，马介山安的什么心思，陶陌自然知道。

可马介山用的是一石二鸟的阳谋，娶了沈忻，不仅能为马岱铺路，更能让沈赴安失去北境这张底牌，让马家没有后顾之忧。

至于不嫁，陶陌可不愿意沈赴安因为一个长公主与马家撕破脸面，至少沈赴安即便现在撕破脸面了，也没有胜算。

老人弯腰道：“陛下，那就去接长公主回来吧，咱们现在只能让步。”

沈赴安握紧拳头，沉声道：“沈爷爷。”

寝宫外一位白衣老人闻声后微微作了一辑，随后化虹而逝。

原本应去檀州的赢修然忽然停在了盛州城内。

赢修然望着面前那封影九亲自递上来的谍报，叶一平出声打断他的思绪，“王爷，你都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半个时辰了，有什么好看的？”

赢修然平淡道：“沈文恭已经快要进入盛州境内了，五千檀州精锐骑军都没能拦下他，虽然周舒辰和陈芷各率三千骑离开驻地，但叶爷爷你也知道，到了沈文恭这个境界，只要他想来，其实人再多也没用的。”

叶一平默不作声，许久后缓缓说道：“晋西安应该也快到了，我和他联手未必不能与沈文恭一战。”

赢修然摇摇头，“别人不知道，难道叶爷爷你也不知道？”

湛王府可没有风都城那样的护国大阵，巅峰状态下的沈文恭，没人有胜算，即便是武榜上的三位武尊联手也不行。

当那袭白虹落在湛王府时，赢修然没有看那道身影，只是看向湖心小亭的两名女子，心神恍惚。

几乎同时，赢莒出现在小亭外，嗤笑道：“沈文恭，你大可以试试看。”

沈文恭只是笑笑，不见其它动作，赢莒瞬间攀至剑意巅峰。从不带兵器对敌的沈文恭目中无人，即便对上圣人巅峰的赢莒，仍是径直前行，无视中年男人一涨再涨的磅礴剑意。

赢莒尚未抬起手臂，两者之间的地面上便瞬间出现数十道纵横交错的沟壑，一条条沟壑龟裂，触目惊心，唯独蔓延至沈文恭身前时，无形中仿佛被阻隔，硬生生停住。这位老人愈是前行，裂痕愈加粗大。

两人仅仅相距十步。

“你们拦不住我。”

赢莒一副悠哉神情，任由这位武帝一进再进，只是眯眼笑道：“说什么废话。”

沈文恭轻轻一笑。

亭中，沈忻轻轻出声道：“沈爷爷？”

沈文恭猛然停下身形，重重点头，百感交集。

沈忻看到赢听雪笑着努了努嘴，这才起身轻声说道：“沈爷爷，能不能不要动手？”

溅起尘土一层层如涟漪向外扑散而去，居中的沈文恭平淡道：“沈文恭听凭长公主吩咐。”

赢莒冷哼一声，终于收起剑气。

沈文恭走上台阶，并未走入亭子。

赢修然神情复杂看着亭中的沈忻，亭外的沈文恭。

要走了吗？

沈文恭平静道:“只要王爷放人，沈文恭可以答应你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赢修然嬉皮笑脸道：“不给，她是我的。”

沈忻怒道：“谁是你的！”

沈文恭古井不波，心情并没有因为年轻藩王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句话而变坏，微笑道：“无妨，过些时候，王爷自会改变注意。”

赢修然还是吊儿郎当的姿态，笑眯眯道：“别的事情不敢保证，但这事儿，真没得商量。”

亭中重新坐下的赢听雪会心一笑，心中阴霾散去些许，她并不认识沈文恭，但赢听雪何等灵犀眼力，敢无视赢修然，更无视整个北境势力，她如何能够松懈，一直惦念着弟弟的安危，看了看沈忻，红颜祸水，的确不假。

不放人么？

似乎有点难，一个二品境界的自己，一个没有露面的李拾遗，一个剑宗老宗主，赢莒、影九两名护卫以及迈入圣人的年轻藩王，甚至算上匆匆赶来的晋西安，六个人拦一个人，胜算也不太大。

沈文恭不说话，赢修然不说话，加上沈忻不说话，一时间亭上亭下气氛凝重。

沈文恭不去看年轻湛王，只是笑道：“王爷还在权衡利弊吗，这份果决，可就输给赢阙了。连你们皇帝都杀不了我，你如何杀得？”

沈文恭察觉到赢修然的气机，摇了摇头道：“起码你现在不能。可惜我现在就要带长公主回家了。”

此话一出，是否可以判定沈文恭都不敢小觑年轻藩王的造化？

赢修然当得起这份重视？

沈文恭短暂离开后，赢听雪轻声问道：“小然，你打算放人了？”

赢修然转头望着暮色，自言自语道：“说不放，就有点死鸭子嘴硬的嫌疑了。谁都能不知死活跟沈文恭对着干，大不了就是丢一条命，我似乎不太行，毕竟赢家就咱俩了。”

赢听雪小声问道：“很喜欢那丫头？”

赢修然没心没肺做了个鬼脸笑道：“能不喜欢吗，越长越好看，总看不厌，当然喜欢。”

赢听雪叹息道：“只是喜欢吗？”

赢修然顿时愣了愣，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似乎从未深思过。

赢听雪摸了摸弟弟眉头，笑问道：“姐姐很好奇你会怕谁吗？”

赢修然笑道：“当然，怕姐姐你不开心，怕我练武却一辈子练不出一品，不能来接你。”

赢听雪摇了摇头，认真说道：“姐不是说这个，是你真的怕，睡不着觉的那种人。”

赢修然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怕渝京那位，怕他觉着连借刀杀人都嫌麻烦，终于撕破脸亲自举刀杀人。”

沈文恭来到凉亭。

沈忻正巧出了亭子站在台阶上。

沈文恭作揖道：“沈文恭奉皇命来接长公主回家。”

沈忻如遭雷击，脸色苍白。

有些话不说透，自欺欺人，就可以糊涂一世，打打闹闹轻轻松松。

可挑明了，便是圣人也断然没有斡旋余地。

亭中赢修然下意识抬起手，好似想要去拉住什么，但还是放下。

拿起什么不算重，放下，才吃力。

沈忻转头看了一眼总是能让她安心的小王爷。

盘膝坐在长椅上的赢修然嘴角扯起一个笑意，挥了挥手。

沈文恭面无表情，说道：“沈文恭定会信守承诺。”

赢修然收敛笑意，只说了一个字。

“滚！”

年轻男女擦身而过，相隔十步，又停了下来。

“真的要走？”

年轻藩王的嗓音有些许低哑，如果她站在他的面前，就能看见年轻人温润眸子里藏着暗沉的雾。

她站在原地背对着他，轻声道:“我们不会再见了，对吗？”

风吹过落叶一层层。

“不见了，我怕见了红眼。”

年轻人几乎是哽咽着说出这句话，他眼下红痕微现，这个已经赢得三族尊重的北方藩王这一刻真的怕了，他怕她走。

晋西安落在房屋瓦片上，一手摁住腰间剑柄，勃然大怒道:“沈文恭，你敢？！”

沈文恭轻轻挥袖，“沈文恭有何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