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两族战事

宣德二年的春分时分，如果说愈演愈烈的北方战事依旧无人问津，那么原本形势一片大好的岭南道突然急转直下，就很让渝京城忧心了，这一切源于姚卫京那年轻人的“化腐朽为神奇”，谬松原战死后，兵部尚书陈平领镇南将军衔，亲自领兵主持战事，在岭南东线将士习惯了姚卫京神出鬼没的调兵遣将之后，主将陈平步步为营缓缓推进，不断压缩那支精灵大军的发挥余地，不但夺回了全部失地，且成功策反了数名将领，把姚卫京主力数十万大军压缩在洛城一线，当时陈平大军中不但有八万岭南道步卒，更有八千善战精骑作为机动力量，加上陈平素来用兵稳重，怎么看都是稳操胜券的局面，唯一的问题就是看能否在立夏之前攻入肇州了。但就是这种战果唾手可得的时刻，兵力劣势的姚卫京突然开始发力，主动列阵出击。事后传言陈平骑军尽出，欲以数千骑军“薄其阵”，以草原游牧骑兵最拿手之势，八千骑军分成三股，每股又分出五个横队，游骑在前精骑在后，临敌后精骑快速穿过间隙向前冲锋，展开抛射，然后在保持战线齐整的情况下，精骑后撤，轻骑依次后撤，以此反复，试图发挥出骑射的最大优势，等到敌军阵型大乱后，便可攻如凿穿而战。但是姚卫京只以五千力健重甲步卒，持丈余陌刀以横向密集队形列阵于前，不顾箭矢，如墙而进，当纵深不断缩小的京畿骑军不得不展开真正的冲锋后，对上这些重甲步卒，竟是之后让渝京城兵部官员面面相觑的四个字，“人马俱碎”！然后溃不成军的残余骑军只能由己方中军步卒两翼绕出战场，接下来是更为惨烈的步军之战，士气落于谷底的岭南步卒虽未退却，但是依然难挡精灵南军的推进，主将陈平不惜亲身陷阵，率领八百死士一举破开精灵族的陌刀阵，即便如此，在接下来的战事中，战前被人族朝廷笑称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姚卫京，屡次调动按兵不动的有生力量投入战场，人数都不足千余人，但无一不精准补救了几处危局。陈平也绝非庸将，浴血奋战，曾经两次带兵冲杀到姚卫京阵前不足百步，都被乱箭射退。这之后姚卫京用埋伏于后方的数千骑军冲阵，陈平对此亦是早有应对，即便战事胶着，仍是严令损失惨重的骑军不得“轻入战阵”全力支援己方，只准骑军校尉率领五百骑轮番杀敌，这才在三千精灵骑军的冲锋下保持京畿骑军和岭南步军不至于一战即溃。精灵人族两军由晌午战至暮色，尸横遍野，姚卫京麾下三万步卒死伤两万七千之多，而陈平的四万步卒和八千骑军最终撤离战场时，仍有战力之数，也不足五千人。但真正让双方将士都感到脊背发凉的真相是，在陈平主动撤退出战场十余里地外，姚卫京出动了好似从天而降的精神气十足的四千轻骑，而阻挡这支骑军扩大战果追击步伐的，则是陈平同样本想用来出奇制胜的五千伏兵。

春分过后，岭南王十万劲军已达潼关。与此同时，大将军典岱与征东大将军姜回两线齐下，共计四万精锐。与岭南大军遥相呼应，夹击精灵族。在这之前，渝京朝廷仿佛是以近九万伤亡的巨大损失，以一位大将战死的代价，造就了姚卫京这个年轻人的威名。

在这种时刻，关宁道发出一个声音，可谓令天下震动。关宁王赵忱上书京城，称其养兵万余，随时可以出关宁援朝廷。虽为兵部驳回。但朝野上下仍是为之震动，赞誉为“喜闻春雷声”，足可见那位关宁王在人族上下心目中的超然地位。

在北境都护府内，赢修然和许抚州为首的一群边关将领正对着一座临时建成的沙盘，讨论着姚卫京和陈平双方的胜负得失。这兴许是北境将领在战时唯一的消遣了。

盛州将军李用楫言语中颇为不屑，“这姚家小儿的用兵之法还不是跟咱们学的，在双方战线不足以完全铺开的地带，暗中积蓄力量，在紧要时刻分批次投入战场，咱们北境边军稍微有点眼力劲的校尉，都晓得。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也就是他不知道从哪里调教出来的陌刀阵，不过对付京畿骑军还行，对上咱们的铁骑，嘿嘿，也就是当年高亭的下场了。”

赢修然说道：“这毕竟是自第一次三族大战以后首次以步胜骑的战例，不管陈平的骑军战力如何，我们都该摸摸底。有没有陌刀阵的详细布置？”

许抚州望着沙盘上各个地理细节，闻言后抬头笑着答道：“还在等影卫的消息呢，不过估摸着双方粗略战损，姚卫京的陌刀阵比起当年高亭的战阵，应该要完善许多。相信赵忱的关宁道那边很快就要推广开来，少不得跟户部狮子开口要一大笔军饷。”

柔玄军镇的那名壮硕校尉皱眉道：“就谍报来看，姚卫京和陈平可不是一根筋，都鬼精鬼精的，对各自骑步的运用都很谨慎且大胆。以前只听说精灵族那姚卫京擅长不惜脚力的长途奔袭，哪怕总体兵力少于敌人，也能在局部战场上形成以多打少，而且从来不守城也不攻城，打得好像步卒都能当骑军用了，很有嚼头。”

许抚州笑道：“姚卫京是在用一连串眼花缭乱的胜利告诉天下人，以后三族的仗到底该怎么打，已经不是你攻城我守城那么简单了，一切战役都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作为宗旨，你龟缩城内，我就变着法子逼你出城打，你如果有大量兵力出城，我可以先不打，找准了机会有必胜把握，再一次打光你。反正就是快刀子割肉，一次两三斤，次数多了，也就见着骨头了。如果说当初兵家至圣孙子首次提出战于门外，足以让后世兵家大开眼界，那么姚卫京这种别开生面的新颖打法，就是一种完美延伸，大概可以称之为战于城外，最大程度削弱城池的意义，用好了，能够处处掌握主动。当然了，当时我在妖族腹地打，早就是这么玩的了，只不过矛头不是对准人族，朝廷那些官老爷也就不知道肉疼了。”

灵武骑将揉着下巴说道：“赵忱走后，谬松原战死，岭南道好不容易有陈平这么个懂兵事的将军撑场子，那人族皇帝脑子给驴踢了，就这么直接拿去渝京城问罪了？明摆着岭南道的水师也会给马介山吃掉的嘛。”

赢修然摇头轻声道：“仅就纯粹岭南战事而言，是不该动陈平。但就全局来看，朝廷这种看似自毁根基的做法，其实是一脉相承的。当时灭掉大明，分封武将，如今赵家要收拢天下兵权，才好应付将来全力与妖族大战的局势。朝廷有意纵容东线打成一个僵局，除了没想到精灵族一开始就会给他们那么大的下马威，其它事情都在意料之中按部就班发生着，甚至连现在岭南王出动十万兵马北上支援，也是早就安排好的，别看姚卫京把陈平主力给一口气清空了，其实不过是帮着朝廷让岭南王赵宣死更多人而已。归根结底，朝廷就是以此来削藩和抑制地方武将势力，算是阳谋吧。”

那名灵武骑将在痛骂赵家先后两个皇帝都不是好鸟后，马上对赢修然笑着说道：“王爷看待问题，跟咱们这些大老粗果然不同，是高屋……咦，高屋什么来着？”

李用楫赶紧接口道：“高屋建……他娘的，老子也给忘了。”

许抚州揉了揉额头，有些丢人。

赢修然笑道：“高屋建瓴。”

两位将军异口同声道：“对，高屋建瓴！”

然后各自称赞了一句，“王爷才高八斗！”“王爷这学问硬是要得！”

咱们北境都护大人的眼神似乎有些忧郁啊。

赢修然打趣道：“行了，拍马屁这种技术活，不适合你们。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带兵打仗好了，以后打了大胜仗，我拍你们马屁都没问题。”

满堂哄然大笑。

赢修然在许抚州重回盛北沙盘跟诸位将领商量完布置后，两人走向许抚州的住处，赢修然走入那栋逼仄院子后，感慨道：“真是难为你了。”

许抚州轻声道：“无碍的，一家人。”

赢修然今天特意捎带上了那两罐棋子，许抚州再让人找来一副还算造工考究的榧木棋盘，两人久违地相对而坐，赢修然执白，许抚州执黑，开始对局。

赢修然输了。许抚州终于赢了。

因为许抚州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不用刻意让棋，盘腿坐于一只宽大绣墩上的许抚州怔怔看着棋局，有些唏嘘道：“今天才知道世子殿下棋力的真正深浅。原来当年我在放水，而世子殿下也从来没有用心过。”

听到“世子殿下”这个有些陌生的称呼，赢修然出现刹那的失神，叹息一声，说道：“我让人去找李长岳，但是结果让人失望，李长岳带了句话给我，说他李家的根子在渝京，真真可以来，他李长岳不可以。”

许抚州咧嘴笑道：“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赢修然嗯了一声，无奈道：“听说以前太爷爷也抓到过许多文人，但是中意的人物，绝大多数都不愿意在在麾下效力，只能放了。”

许抚州笑脸有些尴尬，轻声道：“你太爷爷是放了，不过很多人事后都给影卫又偷偷作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