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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北境关外皆死战

两人回到湛王府,李梦真端了两根小板凳放在屋檐下。

她看着自己身边安静坐着的他。

她说道:“很难想像你是当年那个在渝京城杀人的世子殿下。”

他默不作声。

她随口问道:“听街上人说精灵族那边出现转机了,人族打了败仗,你觉得赵忱会不会出手?”

他摇头道:“京畿大军不会动,镇北军同样不会动,这场仗是对峙而不是死战。”

她问道:“你这次肯回来,又说了这么多,是在交代遗言吗?”

他再次不说话。

两人沉默许久,夜色中,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她看着天空,终于说话,“怎么不去看看你的沈忻姐姐?”

他轻声道:“等下次再回来看他。”

李梦真听完这句话后,就起身走入屋子。

身姿婀娜。

天亮后,一位老人来到院门口,和曹哲一左一右蹲坐着,像两位门神。

等人实在是一件百无聊赖的事情,叶一平打了个哈欠,伸手轻轻拍嘴,随口问道:“曹小子,你知道今年开春后的头等大事吗?”

曹哲哦了一声。

叶一平好奇问道:“你就不好奇你家王爷在武评上排第几?”

曹哲漫不经心道:“那评选武榜的人也不厚道,在王爷受了重伤的时候做这个,要是师父名次不好,以后等到北境打败了妖怪蛮子,我也学成了武艺,就去找他们麻烦去。”

叶一平白眼道:“今年武评一共有十五人登榜,十五人并无高下之分,人族这边有赵忱,叶一平,诸葛元第,赢莒,白缺,赢修然,赵怀真。妖族那边有彭戈,何圣熙,徐小清,刘森,谭敬之。精灵族那边有龙宫宫主杨安,酒剑仙秦望,马家供奉马山。”

曹哲皱了皱眉头,“影九大人和孔密都没上榜?我觉得他们都挺厉害的啊。”

叶一平玩笑道:“以后你找到那些评榜人,自己问他们去,我哪里知道为什么。”

曹哲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叶一平讶异道:“你还真去啊?就你这样子,给你五十年你也到不了圣人。”

曹哲转头看了他一眼,“老东西,你懂个屁。”

叶一平呵呵笑道:“你连个屁都不懂。”

曹哲缓缓握住那柄斩妖刀,叶一平剑气倾泻而出。正在这个时候,赢修然一手扶着腰,一手打开门,看到门口一老一少剑拔弩张的模样,没好气道:“要打就滚远点打。”

曹哲看着赢修然的气色,既愧疚又惊骇道:“王爷,咋又受伤啦?昨夜难不成有妖族刺客?”

赢修然脸色古怪,叶一平笑意更加古怪:“王爷,等会儿我扶你上马,可别再把腰给闪着喽。”

赢修然一脚踹得叶一平飘离门口台阶,“牵马,启程去北境都护府。”

曹哲小心翼翼问道:“王爷,真没事?”

赢修然板起脸,一本正经道:“有些败仗,输了后是找不回场子的。男人年纪越大越是如此。”

曹哲很用心想了想,“王爷都已经是武评大宗师了,看来敌人很强大啊。对了,王爷,王妃没事情吧?”

赢修然正要说话,曹哲扯开嗓子喊道:“王妃,咱们跟王爷走了啊,王爷的腰不行了!上马都困难!”

曹哲翻身上马,赶紧疾驰而去。

赢修然和叶一平陆续上马,赢修然皮笑肉不笑道:“叶一平,去,揍那家伙一顿。”

叶一平左手握着右手拳头,狠狠揉了揉,一脸“杀机”。然后问道:“宗主,啥理由啊?”

赢修然反问道:“揍那小子还需要理由?”

叶一平策马狂奔,追赶曹哲去了。

赢修然看着他的背影,轻声笑道:“就像我不敢见她,也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赢修然深呼吸一口气,回望小院一眼,“走了。”

————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栖。不知所结,不知所解。不知所踪,不知所终。

————

李梦真在桌上搁放了两副碗筷。她坐在桌前,想着墙角根那块菜圃和院后那块稍大一些的菜园子,李梦真环视四周,去年末购买年货,给屋子添置了好些物件,当时事后还心疼来着,偷偷埋怨自己不该大手大脚,结果如今都涨了价格,倒是让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其实……也挺持家有道。

李梦真收拾着碗筷,自言自语道:“不常来没关系,能来就好,所以别死了。”

她突然俏脸微红起来,轻轻碎嘴,“什么武评大宗师,还不是揉着腰出去的……”

————

惊蛰已过,临近春分时节。赢修然单骑沿着戒备森严的盛州北边驿路来到北境都护府,此时不仅仅是北境战事渐重,天下乱象已现,精灵族战场在镇南将军谬松原战死后,一旬内连续大战了三场,姚卫京在又一次被风都朝廷寄予众望后,竟是连战连败,连败连退,马介山领衔的精灵族水师也终于不再按兵不动,不得不开始向下游推进,为了给陆路上的姚卫京减少压力,开始与岭南道的水军对峙。而岭南王赵宣起十万精兵,浩浩荡荡向东进。与此同时,大将军典岱和数万京畿大营兵力缓缓东进,跟岭南大军南北呼应,朝廷形势一片大好。而张靖越坐镇的两河边线,在河东道打出一个开门红后,陈泰也在东线上主动出击,斩下六千妖怪首级,为此人族皇帝下旨,由陈泰赴京担任兵部侍郎一职。

人族朝廷的蒸蒸日上,民心大定,越衬托出北方的动荡不安。据传北境道在失去西州北山城后,关外最后一道屏障西州城也摇摇欲坠,而盛州关外最北的北门关也是岌岌可危,更加让人族百姓感到失望和愤怒的是一个小道消息,西州关外号称戊堡林立,能挡下妖族铁骑十多万,可是都说妖族由关羡潼领军的三十万兵马,打到现在,如今不减反增,兵力竟然增加到了三十五万。人族百姓尤其是京城百姓,自然而然会有揣度,那北境蛮子是不是投靠了妖怪蛮子,否则天底下哪有这仗越打人越多的道理?

盛州城以北、柔然平原以南的北门关,一直有“独占鳌头”的说法,在莫棣手上这座雄镇大城里安置了多达三万兵力,骑军近万,步卒两万多,无一不是善战老卒。加上又有盛州城和灵武、雁门两座军镇作为依托,在这一线之后,还有以镇北、武川、柔玄三大关作为两翼的防线。不同于西州关外的被动挨打,盛州以北除了北门关的死守,五大军镇和盛州城,都具有出动出击的骑军实力,也正是拥有这种灵活机动的强大战力在后方游曳支援,让当下北门关的守城充满了人人坦然赴死的慷慨壮烈。

当赢修然在一队护龙骑护送下走入都护府议事大堂,许抚州正在和赢听雪还有骑军副帅吴起等人讨论战况,看到赢修然到来,也没有什么客套寒暄,赢修然便顺势毫无凝滞地加入其中。许抚州当然不可能全然不顾赢修然这位湛王,稍稍帮忙做了一番概括,“北门关莫棣口气大,说他就算孤军守个一年半载也没问题,要我们五大军镇和盛州城的六支骑军接下来一切出击,都建立在北门关能够力保不失的前提下,甚至在关键时刻,北门关的一万精骑可以随时出城作战。现在我们就在算计万小飞的那十多万私军步卒会怎么用,又会在何时起用,迄今为止,妖族攻城的兵力还都是南方边镇兵马,给他们捣鼓出来近千架投石车,三百一批,轮番昼夜攻城,也就是看上去很热闹,莫棣说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如今北门关守军就根本不理会那些故意恶心人的夜间投石了,该吃吃该睡睡,军心和士气都没问题,让我们放宽心。”

许抚州说到这里,忍不住轻声笑道:“所有军队,都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恨不得死了几人就把战况说得危如累卵,就数咱们北境边军是异类,生怕‘爹娘’担心,就算给打得满身是血,也要咬紧牙关扛下。”

许抚州继续说道:“灵武雁门两支骑军已经各自主动出击过两次,战果不大,但是迫使妖族没敢放开手脚围城而攻,否则给那千架投石车全线拉开,别说打北门关,就是打盛州城也很有气势。在此期间,妖族出动一支人数三万的轻骑,试图截击灵武骑军,给咱们柔玄军镇找到机会,他们没能打出围城打援的效果,反倒是被我们轻松宰掉了六千骑,如果不是雍常卿让人接应,咱们还能多吃一万人。我们骑军向北推进到北门关一带,人手一颗妖怪蛮子首级齐齐丢掷出去,王爷你是没看见前线上那帮蛮子的脸色,跟憋了好几个月没能拉出屎来。”

赢修然会心一笑,问道:“关羡潼在西州那边具体战损是多少?”

老将杨兴爽朗笑道:“在西州关外,已经过五万了,加上王爷和罗宁则带着虎豹骑的成功拦截,别看他们增补了边境两州的十余万军镇兵力,其实就是在打肿脸充胖子,那两州兵源本该是给河东道的,结果这么早就用上,在妖族内部存在很大争议,都在骂雍常卿拆东墙补西墙,已经有人建议兵权交由刘煜。如果不是刘澹给他挡下,雍常卿就有可能卷铺盖滚蛋了。”

赢修然看着沙盘,点头轻声道:“咱们先不急着打那种一锤定音的大胜仗,一点点耗掉妖族的耐心就可以了,沙场一直是庙堂的延伸,我们争取这场仗在宣德二年的年末,成功打到雍常卿丢掉兵权,就算我们北境赢了。接下来的整个祥符三年,可以轻松很多。”

赢听雪悄悄点头,赞同赢修然这个分明有“无过是功”极有保守嫌疑的说法。

许抚州看了眼沙盘上的北门关,“那么这就得先保证北门关不失,不让雍常卿喘气。”

赢修然平静道:“所以就算莫棣和北门关不管守不守得住,都得守!传话给他,以前北门关是用来做那种西州关外的大戊堡,如今不一样了,他可以死,但是北门关绝对不能丢。因此每当北门关有失守态势时,不论用什么方式,都必须立即让都护府知道,然后我们就算用武川柔玄镇北和灵武雁门五支兵马,也要为他们减缓压力。甚至连那三万缺月铁骑和一万重骑兵,在关键时刻都可以一并用上。”

杨兴和几名功名显赫的老将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在北境既定方略中,在损耗一定妖族兵力后,西州关外两座城池和所有戊堡都可以丢,而盛州以北关镇城池也可以丢,不存在不计代价死守到底的情况。

为了一个雍常卿,值得吗?

于正闭上眼睛,开始在心中默默推敲战局和权衡利弊。

杨兴下意识望向北境都护许抚州,雍常卿曾是他的手下败将,照理说许抚州最该反驳这个提议,但是杨兴眼中的许抚州,没有言语,而是双手十指交错在腹部,视线在沙盘上快游弋。

在这种连许抚州都不开口说话的时刻,大概也就只有赢听雪敢出声了,她皱眉道:“北门关的定义做出更改,整个盛州防线就要随之变动,这对后方译州的影响极为巨大。”

赢修然回答道:“就算越文庚掏空整座译州和译州周边地带,也会让盛州粮草运转无碍。”

于正自言自语道:“战于国门之外吗?虽然这是我于正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但对于之前都在不遗余力扩大纵深的北境来说,真的合适吗?”

这肯定是赢修然第一次在边关事务上表现出一种毋庸置疑的强硬姿态。

都护府内气氛格外凝重。

赢修然突然问道:“李存孝当时跟要走了我穿过的那具铠甲,说是都护府的意思?”

赢听雪脸色古怪。

许抚州嘿嘿笑道:“本来是想摆在这座大厅里的,看着气派,后来又一想,就让人送入北门关了,莫棣又送给了别人。”

赢修然一头雾水。

许抚州收起笑意,道:“给我们第一个战死的北境将军穿上了。”

赢修然低头看着沙盘,“我知道,是北门关副将马越。当时他还说要和我一起去北方杀蛮子。”

大厅内除了赢修然和赢听雪,以北境都护许抚州,骑军大统领刘祁,副帅吴起,王骑主帅李存孝,和步军副帅于正这五人官位最高权柄最大,对于赢修然提出要竭力死守北门关,许抚州和刘祁吴起暂时都没有表态,竟是李存孝和杨兴最先有了争执,但恰恰是看上去进攻意识极强的杨兴有了异议,不同意北境边军倾边关之力帮助莫棣的北门关死守到底,反而是李存孝赞同赢修然的观点,杨兴根本不顾及赢修然就在当场,毫不留情说道:“这种仓促做出的战略变更,比起临阵换将更加祸害北境边军!军国大事,岂是儿戏?”

李存孝也争锋相对说道:“水无常势,兵无固阵,伺机而动,有何不妥?”

在反问此之外,李存孝又说了些意味深长的言语,“想我北境当年制定的用兵方略,大将军还在,那时候的初衷仅是设想妖族会经由北境和河东两条路线南下中原,妖怪蛮子只将北境当作一座固若金汤的大城,就算不可能直接绕城而过,也只是在此安置五六十万兵力掣肘我北境边军,而非今日举国攻打西盛檀三州的糟糕局面。策略和规矩是死的,我北境将士则是活的!盛州十多万边境骑军更不是吃素的!”

杨兴没有当场翻脸,不过脸色也算不上多少好看,冷声道:“本将只是就事论事,没谁否认我北境边关骑军战力不行,只不过拥有强大的战力,不代表我们领军带兵之人就可以肆意挥霍,沙场战事,恰如棋盘厮杀,只会下力棋的国手,哪怕一时一地治孤甚至是屠龙成功,就全局而言,仍是得不偿失。本将不希望北境边军是一位空有十段国手力量、却只有六段棋手眼光的棋手。北境如今手握四州,四州又有数以百计的城池、军镇、要隘和雄关,拿北门关单单一子来决定过百棋子的存亡,是不是需要多加权衡?”

李存孝啧啧道:“这口气,我怎么听着像是赵忱在说话啊?”

若是平时,骑军主帅刘祁会当个和事老,甚至会略微帮衬些杨兴这个老将,大致意思就是为了一家团圆,他这个如同当婆婆的在儿子跟儿媳吵架的时候,帮儿媳才是真的帮儿子。只是今天既然赢修然在,刘祁也就安安心心练习闭口禅,轻松养神。许抚州这家伙更是一肚子坏水,笑眯眯看着两位将军在那里面红耳赤,饶有兴致看着热闹。

赢修然平静道:“有资格在这里议事的,头上官帽子也都有三品二品了,是该把话都说开。不过北门关一事,可以查漏补缺,但死守一年的决定,不会更改。”

等到步骑两位副统领离开都护府前往各自帅帐所在的城池,赢修然看着大厅内只有姐姐、许抚州和李平三人,苦笑道:“现在都是自家人了,终于可以不用辛辛苦苦假装高人风范了。”

许抚州除了看李杨两位将军的笑话,视线更多放在沙盘上。其实这位北境都护大人,文治武功两事一直为赫赫凶名掩盖,始终被整个中原朝廷所轻视和低估。许抚州有一句话在北境边军高层中流传甚广,从这位西州都护第一眼看到沙盘后,他就如痴如醉,早年不管有无战事,都喜欢盯着各地的沙盘怔怔出神,没人知道这玩意儿有啥看头,还是有一次先王妃彭惜问他,许抚州才给出真相,说了句“跟看书一个道理,读书百遍,其义自现”。

后来中原定鼎,赢赵“分家”,许抚州在北境的家中,就有不下百件大小沙盘,传言最大一件独占整座楼,一楼没有立足之地,想要看沙盘,得直奔楼梯登上二楼去俯瞰。

许抚州看了看沙盘上盛州最北的北门关,又瞥了眼西州关外最南的西州城,轻声开口道:“北门关不是不可以守一年,我想到一个理由,也许可以说服杨兴。”

许抚州自顾自说道:“从妖族选雍常卿作为主帅,并且一开始就调动百万大军,分四线南下叩关北境,意味着妖族彻底绝了从河东和精灵族南下的念头,这也意味着我们当年制定的策略,必定会有漏洞。我们要做的就不止于缝补一事,而是要在某些地方全盘推倒了。我们北境起先也有过这种最糟糕境地的预测,只是那会儿就像与人对敌,嗯……打个比方,就像是跟佛家圣人为敌,我们猜出他可能会一上来就是直接一招金刚怒目或者是大威天龙。”

赢听雪轻声道:“当年只以为是两大最强手之一,结果没想到一上来就是两招齐出。”

许抚州继续道:“这样也好,北门关战事越惨烈,盛州防线越是瞧着危殆,那么我们出奇制胜的机会也会越大。当年……”

赢修然突然笑着接过话头,说道:“当年许都护是对赢阙和李叔叔订立的策略颇有异议的,觉得太‘正’了,只想着不输,而非想着如何去胜。”

许抚州笑了笑,“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是得那么做,没有二十余年遮掩的‘填白’,哪有今天的‘余地’。”

许抚州缓缓抬起头,看着赢修然,然后绽放出一个灿烂笑脸,嘿嘿道:“这也是王爷给了我灵感,否则以我这点脑子,打破脑壳也想不出的。”

赢修然笑骂道:“说正经的。”

许抚州继续没个正经样,“王爷不是早就想到了,只不过风险太大,知道杨兴不会答应而已。”

赢修然点了点头。

赢听雪看着沙盘上的西州关外一带,“难攻。”

赢修然沉声道:“至于攻下以后也是难守,我们给过妖族机会。”

许抚州眯眼道:“因此以北山城和西州城为核心的所有堡寨,他们看上去束手待毙的那种死守,让妖族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

赢修然自言自语道:“妖族一开始就是冲着踏平北境然后直奔中原去的,孔密的那些文臣官吏都是要用于河西、河东和接下去的关宁道,没打算浪费在北境。在这种情形下,西州关外的不降死战和妖族自身也不愿纳降,使得西州的戊堡寨子都在关羡潼大军花巨大代价攻破后,几近损坏殆尽。当然,目前看来,利弊参半,好处是让西州关外更加易于妖族骑军来往驰骋,但是如果我们将妖族最有力的反攻放在西州,那么关羡潼刚刚得到兵力补给的整整三十五大军,就有苦头吃了。”

许抚州补充道:“要想扭转西州关外战局,迫使关羡潼不得不撤退,那么我们最少要投入五万最精锐的骑军,要一功成!直接在关键时刻打光关羡潼的精锐骑军!所以北门关绝对不能丢,丢了北门关,也就意味着柔玄镇北武川三座军镇也要丢,一旦把战线收缩到雁门灵武一带,让雍常卿的大军舒舒服服向南推进铺开阵线,到时候别说我们手上握有五万骑军的闲余兵力,就是五千都难。所以说,为了北门关,可能要在宣德二年这一年中就多死四五万人,但是在关外,他们要死很多很多!”

许抚州阴恻恻笑起来,盯着沙盘上的西州关外,“三十五万人,全死在这里,咱们筑起了好大一座京观!”

赢修然深呼吸一口气,“姐,但这样的话……”

不等徐凤年说完,总给人不苟言笑印象的袁白熊,竟是破天荒柔声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许抚州突然一脸谄媚地想要跟赢听雪勾肩搭背,结果给赢听雪不客气地伸手拍掉那只爪子,“跟你不熟。”

许抚州骂道:“王爷不就是长得英俊了点吗,你就这么以貌取人?!”

赢修然笑道:“打住打住,我不是英俊了一点点。”

赢听雪看着委委屈屈絮絮叨叨的都护大人,看着那位笑脸温柔的湛王,她也笑了。

————

在都护府内赢听雪临时居住的一座小院内,赢修然从行囊包裹中掏出那两只棋盒,但是赢听雪没有要,说她用不上。赢修然只好悻悻然收起。

片刻沉默后,赢修然蹲在赢听雪旁边,轻轻感慨道:“走过几趟江湖,才明白小时候你不希望我习武。”

赢听雪问道:“怎么说?”

赢修然笑道:“江湖人,是要自己活得有意思。作为赢阙的儿子,大概是得要自己活得有意义。”

赢听雪摇头道:“别往我脸上贴金,也别给你自己说好话大话。从头到尾,我只希望你好好活着,就这么简单。咱们娘,爹,还有李拾遗,甚至还有许抚州和李存孝,都没谁让你死得有意义,宁愿你活得没意思。”

赢修然感慨道:“这样啊。”

————

北门关是妖族大军南下必要拔掉的一颗钉子。

北门关东西长四里半,南北宽约五里。北境道耗时六年建成后,据传耗尽王朝北方半数巨石大木,其正南门名为定鼎门,更是饱受人族文臣诟病。北门关仅正北城头就置有绞车强弩十二架,矢道有七衢,箭矢大如屋椽,以铁叶为羽,疾发如雷吼,最远可及七百步外!赢承攻打大明时,便曾以此弩射穿大明水师大型楼船,用以彰显大宋战力。若不是这些巨型床弩的震慑和牵制,而是任由妖族步军肆意推进攻城器械,北门关的防御绝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犹有余力,拿千余架大小投石车来攻打一座城池,这种只有疯子才做得出来的事情,历史上只有大唐王朝由盛转衰的中期出现过一次,那一次遭殃的城池正是规模不输渝京城的大唐国都长安城。当然,时至今日,妖族中线虽然积聚了同等数量的投石车,只是抛石重量多二三十斤而已,故而总体而言,集群威力仍是远逊大唐中期那场被后世誉为“天花乱坠”的攻势。

北门关除了本身易守难攻,还在于后方有五座军镇帮忙牵制妖族,使得北门关不至于步南京“十年孤城”的后尘,加上北门关内有随时可以主动出击的六千骑军,又能跟灵武雁门的精锐骑军遥相呼应,而北门关这条防线同时与更后方的三座军镇一线相距不过百里,无一不是下马守城上马骑射的盛州边军精锐。如果不是妖族中线兵力足够充裕,在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那么北境随时会率先发动一场大规模骑战。于是宣德二年的春季,北门关就成了唯一的主角,吸引了人妖双方的大部分注意力。

在北境都护府或者说赢修然个人决意要北门关死守一年后,在李拾遗和李用楫的经略下,盛州境内向雁门灵武两镇火速添补了万余步卒,其中西域青壮有四千人,携带了大量器械辎重,一路北上,在赢听雪亲自率领听雪营的严密护送下进入两座军镇。为此妖族象征性出动两万骑军绕过北门关试图南下拦截,但是最终没有跟听雪营死磕,仅仅爆发了两场小规模的接触战。在此之后,妖族应该猜测到北境方面的战略意图,加大力度猛攻北门关,其攻城手法主要脱胎于西州关外,只是相比北山城的简单粗暴,攻打北门关,多了许多新意,除了投石车,妖族匠人还为妖族大军制造出大量用作填平壕沟的战车,和为弓箭手登高平射以及捣毁城头雉堞的楼车,还有试图临城堆土砌山,甚至派遣穴师勘探地势,日夜不息挖掘地道以崩坏城墙或是以通城内。为此北门关做出了各种应对,妖怪蛮子视死如归,前冲以茅草树枝裹土扔入壕沟,掷者如云,北门关便将烧红的铁珠射向壕沟,钻入柴草缝隙,最终灰烬泥土不过增高数寸而已,距离妖族预期相去甚远。北门关在城墙内挖沟邀截地穴,以火攻之,妖族近千士卒闷死其中,死相凄惨。北门关对于妖族近千投石车的连绵攻势,亦是早有准备,莫棣早已命人制备了四十余万块土坯,临战用以增补城墙,随坏随补,虽然不如最初夯土版筑的城墙强度,但这让妖族原本用以制胜的投石车只是成为锦上添花的花哨物件。当妖族用最笨的法子在北门关外起土为山,将军以下人人负土,莫棣以其人之道反制妖族,挖掘地道空其地基,一举沉陷妖族敌军数千人,山崩地裂之际,尘土飞扬,连远在后方的北境都护府都能看到。

哪怕是极少褒奖他人的许抚州,也不由惊叹一句,“好一个攻守兼备的莫棣!”

至于吃足苦头的妖族将领,对这个早就名声远播的北境名将,则是愈发人人恨不得食其肉。

雁门灵武在各自获得五千步卒帮忙守城后,两镇轻骑就能够彻底放开手脚,与此同时,赢修然亲自下令盛州几大马场,为原本还需要兼顾长途奔袭的雁门灵武两镇更换或者补充战马,转为以追寻爆发力作为唯一宗旨,赢修然和都护府给雁门灵武制订了一项规矩,接下来的战事应当以两百里为界线,只要找准机会,不用跟都护府禀报军情,可以自行出城寻找妖族骑军作战,要求就只有战后能够保存主力,不论胜负!这对北境边军来说实在是匪夷所思的军令,竟然还有吃了败仗都不责罚的好事情?雁门灵武两镇主将还专门跑去都护府询问此事,生怕是消息传递有误,可得到的答案竟然是肯定的,事后两名骑军主将碰头议事,都有些憋屈和愤懑,觉得王爷和许都护这是瞧不起他们两镇骑军的战力啊。憋了口恶气的灵武军镇骑军,很快就带着刚从几大牧场迎娶来的数千“新媳妇”,找到一个宣泄口,得到白马游骑汇报后,在盛州北方一带跟妖族一支偏骑狠狠干了一架,四千妖族骑军死战不敌,向西溃逃,一名叫张译的骑军都尉建言无当飞军主将李平不可追击,李平不听劝阻,衔尾追杀三十余里,为八千妖骑埋伏,跟在无当飞军最后的张译在关键时刻,率五百骑破阵直冲妖族大纛,而且在这之后誓死殿后,这才给无当飞军主力后撤赢得了宝贵时间,张译身上铁甲嵌入箭矢多达六根,五百兵力仅存不足一标人马,此战虽然妖族战损大于北境,但是盛州边关第二道防线上的无当飞军差一点就全军覆没,就算仍有五千步卒守城,但是没了骑军,原本两翼齐飞的防线也就会折断一翼。李平为此前往湛王府负荆请罪,不过赢修然并未责罚这位无当飞军主帅,只是提拔那个担任小都尉的张译,升为都尉之上校尉之下的校检官,统领补足名额后的一千骑军,设立冲阵营,允许此营每次建功便酌情增添兵力,最终会以三千骑为人数上限。这是在西州虎扑营被撤营和西州骑军新设登先营后,又一件引人注目的大事,张译开始在北境边军中一鸣惊人。

北境都护府内,许抚州正在和将领讨论是否应该向北门关运输兵力,双方争执激烈,争吵的焦点在于开辟这条道路付出的巨大代价到底有没有意义,现在谁都清楚北门关再容纳一万五千人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进不进得去,雁门灵武的骑军牵扯暂时只能做到让妖族无法在北门关南面展开稳定攻势,这跟北境边军由南门大摇大摆支援北门关有着天壤之别。坚持一方认为送一万五千人进入北门关的代价大概会是万余骑军的损失,反对一方则坚持这种损失太过低估妖族的战力和决心了,这种铤而走险的行径正中下怀,妖族正愁打不开局面,这是妖怪蛮子打瞌睡了咱们北境就送枕头,到时候别说损失一万骑军,就是三万人都不够填满北门关南面那个大窟窿。然后有人提议雁门灵武两镇同时出击,大胆推进,向驻扎在柔然平原的妖族大军展开骚扰,为北门关这个方向的兵源输送打掩护。但是很快就有人反对,以雍常卿等人的脑子,这种看似好心实则下乘的用兵无异于主动跟妖怪蛮子打招呼,生怕他们不知道咱们北境有动作了。

耳边都是吵闹声的许抚州平静道:“随着雁门灵武的增兵,妖族肯定推测出我们要以北门关作为支撑点的用意,否则他们也不会在几天前给无当飞军下套子。所以妖族如今是在猜测我们何时会支援北门关,而不是猜测我们是否会支援北门关,这一点毋庸置疑。”

当许抚州开口说话后,立即全场寂静,一个个桀骜难驯的边军骁将都自然而然竖起耳朵凝神旁听。

许抚州继续不温不火地说道:“那么我们就争取挑个他们想不到的时机做成这件事情,没有这种机会,那就只能不去做。诸位,北门关要守,但别忘了为何要守北门关的初衷,不是为了守城而守城,而是要最大程度保全我们盛州防线,互换兵力的事情,哪怕是我们边军以一人性命换取两个妖怪蛮子,也毫无意义。当然,期间我们可以顺势吸引几支妖族骑军离开主力大军,甚至直接就干脆把一万五千人放在柔玄镇北武川三座军镇后方,却不去动,但是可以让灵武雁门一线的军镇骑军倾巢出动,来一场妖族如何都想不到的大规模战役,打赢了就撤。”

许抚州说到这里,伸出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皮笑肉不笑道:“北门关有莫棣,他会做好守城的事情,在座各位,咱们除了两条腿,还有战马四条腿帮着跑路,千万别一条道走到黑。说到底,现在我们跟妖族大军就在北门关和五座军镇这一带大眼瞪小眼,谁都是在螺蛳壳里做道场,双方勾心斗角,就看谁的道法做得更出其不意了。”

虽说北门关支援一事没有得出什么明确结论,但许抚州发话后,在场将领也就不再有异议。之后许抚州陪着赢修然在都护府散步散心,许抚州轻声叹息道:“可惜了,弄巧成拙。”

赢修然轻声笑道:“也许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吧,当我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好了。”

许抚州摇了摇头,仍是有些惋惜脸色。当时赢修然给灵武雁门两镇下达那个军令后,李平的贸然追杀和妖族的伏击其实都在都护府意料之中,事实上一旦李平所率骑军陷入死战境地,最多支撑小半个时辰,就会有一支长途奔袭的听雪骑军加入战场,一口气吃掉妖族诱饵骑军和后续的伏军。只是突然横空出世了一个既有危机感又敢死战的小都尉张译,破坏了所有布局,赢修然和都护府也就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说了。这样的机会,属于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没了就是没了,妖族肯定以为北境不会“重蹈覆辙”一头闯入伏击圈,北境也随之就失去了给妖族下个连环套的大好时机。

许抚州突然笑了,“京城兵部那边,终于记起来要跟咱们讨要有关妖族攻势军情了。”

赢修然冷笑道:“别搭理就是,如果当时兵部观政边陲那伙人,有胆子去西州城或者是来咱们盛州关外,我也不拦着他们旁观战局,现在既然自己滚蛋了,那么天底下就没有躺着享福的好事了。”

许抚州点了点头,有些幸灾乐祸,“精灵族那边朝廷应该丢了快十万兵了,本来两族共同抵御妖族,现在变成人族一打二,赵括聪明啊。”

赢修然点点头,“是啊是啊,太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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