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从来如此,便对吗
乾清宫暖阁里,朱厚熜放下手里的奏疏,看着眼前的杨廷和,由衷道,“朕蒙杨卿看重,得以登临九五之位,正欲与卿共治天下,卿又怎能在这个时候抽身而去呢?”
别看现在朱厚熜为了权力绞尽脑汁地和杨廷和斗,但要是杨廷和真撂挑子不干了,那对朱厚熜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来杨廷和身为内阁首辅,门人故吏甚多,要是突然离去,势必会造成极大的权力真空,导致朝廷运作停滞。
二来朱厚熜毕竟是杨廷和一把推上来的,这种时候放任杨廷和辞官,大有过河拆桥之嫌,后人议论起来,总免不了会有人说朱厚熜刻薄寡恩!
历史上杨廷和为了劝诫嘉靖帝,数次辞官都不被允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杨廷和婉言道,“臣年过六旬,体弱多病,不胜俗务之扰,加之智力穷困,不能解陛下之忧,故而请辞!”
历史上的文人说话大多都有一个坏毛病,就是不好好说话,喜欢藏着掖着,让别人来猜。
就像杨廷和现在说的这句话,听起来很诚恳,但实际意思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什么年过六旬,什么体弱多病,什么不胜俗务之扰,统统都是废话,重要的是后半句,智力穷困,不能解陛下之忧。
我的脑子最近都跟不上陛下的节奏了,不能为陛下消解烦恼啊!
结合最近的议礼之事,杨廷和的意思就是,我说得你又不听,那我还待在这儿干嘛,还不如趁早回老家养老!
杨廷和一副怨气满满的模样!
朱厚熜顿时头大,这可比诓女孩子难多了!
他总不能劝杨廷和说,老杨同志啊,你作为一名优秀的大明首辅,应该先大家后小家,有时候为了大局,个人受些委屈也是在所难免,但你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委屈,就干出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事啊!
对付杨廷和这种人,画大饼是没用的,更何况朱厚熜画得还不圆,要知道能爬到首辅位置的人都是人精,而人精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好在朱厚熜之前就想过如何与杨廷和打交道,像杨廷和这种人,你越是耍无赖他越是兴奋,只有牢牢地占据道德制高点才能让他有所顾忌。
想通了这一点,朱厚熜的大脑飞速运转,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朱厚熜装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消极道,“既然如此,那朕便给你准了此事!”
杨廷和猛然眉头一跳,陛下,你连劝都不劝了吗?我还等着你挽留我呢,说不定你一劝我就留下来了!
朱厚熜犹自坐在那里,叹气道,“待给杨卿准许了此事,朕便到太后那里请辞,这皇帝谁想当谁来当,朕是不愿意再当了,只要能奉养母亲,延续祭祀,便是回去当一普通老百姓朕也心甘情愿!”
杨廷和之所以敢辞职,是因为他猜准了朱厚熜不敢让他辞职,免得背上刻薄寡恩的骂名,但问题是现在朱厚熜竟然采用这种近乎同归于尽的办法,这就让杨廷和被动了。
要是以后的史书说他杨廷和欺凌君上,逼得小皇帝辞位回乡,这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一点,杨廷和连忙劝解道,“陛下天纵英才,怎能一遇挫折就退缩不前呢?”
论演技,朱厚熜可是影帝级人物,丝毫不怯场,他叹道,“朕本欲效仿汉文帝之旧事,开文景之治,与民休息,然继位伊始,困于宗法,徒之奈何!”
我来当皇帝就是想当汉文帝那样的好皇帝,开启文景之治,让全天下的老百姓都享福,可一来就碰上这个礼仪的问题,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啊!
朱厚熜的潜台词就是,我当不成汉文帝那样的好皇帝,就是你们这帮人从中使坏!
这么一口大黑锅下去,杨廷和扛不住了,他辩解道,“礼法乃万世之根基,不可不慎!”我们也不想这样啊,但是礼法乃是国家延续的根基所在,所以要慎之又慎。
朱厚熜等得就是这句话,他立马问道,“既然如此,朕命礼臣来宫中讨论此事,首辅又为何谏阻呢?”我也知道这件事要慎重,所以才让两边的人来宫中商议此事,尽量听取大家的意见,你身为首辅却跑来劝阻,这是怎么回事?
杨廷和辩解道,“礼法之事,既有前例,后来之人依例而行即可,又何必大费周折?”
问题是前例和现在的情况不同啊,朱厚熜无奈道,“当日杨卿以汉哀帝、宋英宗之事为例,但这二者俱与当下情况大为不同!”
说到这里,朱厚熜意味深长道,“况且从来如此,便对吗?”
杨廷和一下子被朱厚熜给问住了,是啊,从来如此便对吗?
这个念头像是生了根一样,在他脑海里不断地回荡着,久久也无法摆脱。
朱厚熜拿起奏疏递给他,“朕还是那句话,朕欲成文景之治,少不了杨卿的辅助,将来必定可以因此而成就一段君臣佳话!”
面对朱厚熜的推心置腹,杨廷和只好接过奏疏,拜辞而去。
见杨廷和离去,朱厚熜长长舒了口气,和这帮人精打交道真是太累了,不打起十二分精神都不行!
就在他准备好好休息一下时,吕芳进来禀告道,“武定侯郭勋与礼部观政进士张璁求见。”
“他们来干什么?”朱厚熜疑惑道,“宣他们进来吧!”
“是!”吕芳应了一声,走出宫门传令,不一会儿郭勋和张璁便走了进来。
“参见陛下!”二人跪下道。
朱厚熜之前为了保护他们,还没与张璁打过照面,此时他本想好好看一下这个历史上的嘉靖朝议礼贵勋,然而只是一眼,朱厚熜便愣在了原地。
只见张璁狼狈至极,衣服破破烂烂不说,还尽是尘土,头发凌乱不堪,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
这是被人揍了一顿吗?
朱厚熜勃然大怒,“这是谁干得?”
张璁再怎么说也是大明的官员,便是有错,也应交付有司惩处,怎么能随意打骂呢?而且哪怕是皇帝也不会随意殴打臣子,这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啊!
张璁没说话,郭勋瞅了一眼怒火滔天的朱厚熜,小声道,“是杨阁老的独子杨慎率一众大臣打得。”
“杨慎?”朱厚熜听了这个名字就觉得肾疼,他才刚刚把杨廷和打发回去,结果现在杨廷和的儿子杨慎就过来给他找麻烦了!
这是捅了猴子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