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铁杖神将
自打那名巷中女子被抬入武侯司名为福禄堂的正厅,姓贾的中年文官便一脸阴沉的招呼三人向侧门走去,赵幼安忐忑不安的坐在蒲座上,他的视线一一扫过那些桌前低头或是整理书卷或是提笔撰文的文官,只见这些人皆是表情漠然,只是在一心一意的做着自己手边的事,他想开口询问却不知如何张开,往门口望去,之前那名肘击自己的金锤武士满脸肃穆,身材魁拔戎甲附身的武士时不时眼神瞟向自己,看来想要偷偷溜走是不可能了,赵幼安只能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里,看着厅中一人桌上那个乌金底座的沙漏中一缕缕流沙从狭小的漏颈中渗下,不知过来多久,那扇暗影憧憧的侧门内闪出一人,朝他这边走来。
赵幼安定睛一瞧,来人是个一袭鲜红薄衫的小姑娘,大概十五六岁模样,那张略显婴肥的脸粉雕玉琢一般,她抿着嘴负手而来,等距离赵幼安三两步距离后莞尔一笑,尽管是笑,也露出一丝傲然神态,只听清铃一般的声音从小姑娘樱唇中慢慢传出:“羡鱼姐姐差一点就命丧黄泉了,幸好救的及时,谢谢你啦。”
赵幼安一听那巷中女子未死,笑眯眯的问道:“那既然人得救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急什么?”小姑娘踱步向前,那双明眸凝视着赵幼安说道:“羡鱼姐姐因何负伤还没弄清楚之前,你哪里也去不了。”
赵幼安摊开手无奈的拉下了脸,他心中暗自咒骂自己的多管闲事,这时饥肠辘辘的肚子也叫了起来,他有些尴尬的捂着肚子,面前的小姑娘聪慧伶俐,一眼就看出他的窘迫,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那双眼睛弯成月牙一般笑道:“你等我片刻,我带你去吃东西。”
说着这个小姑娘走向厅内书墙,玉指在一卷书册上轻叩了一下,只听刺啦一声,原本方正的书墙一处像是裂开了一道缝隙,这道缝隙逐渐扯开,赵幼安听到了墙内似是齿轮转动的声音,不到片刻一块木台缓缓伸出,木台上摆着七个样式精美花纹奇异的紫檀木盒。
小姑娘熟练的打开其中一个盒子,然后取出里面一块看不清样式的玉牌,然后朝着门口的金锤武士招了招手,等金锤武士走到面前后说道:“通知城内巡防营、左右骁卫,金吾卫以及地面上的所有不良人,传武侯令捉一伙袭击武侯司武官的贼匪,另外,召集一队司内武官待命。”
金锤武士先是一愣,然后低声问道:“那伙贼匪模样特征是?”
小姑娘老神在在的说道:“贼人长相特征还不知道,但凡是长安地面形迹可疑的人都一律按疑凶抓捕,然后由抓捕者押回各自府衙问话,告诉长安城内接到武侯令的兄弟,动静尽量闹得大一些。”
见眼前金锤武士神情不解,小姑娘随即说道:“公子吩咐了,贼子在暗,我们又无头绪捉捕,只能将动静闹大,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诺。”
金锤武士接过小姑娘递来的玉牌,急匆匆的向门外走去,见此一幕,赵幼安心中暗自咋舌,没想到这武侯司权力竟然如此之大,可以随意调动城内守军,小姑娘将那面书墙恢复原样后冲着赵幼安喊道:“喂,你跟我走吧。”
自打那张玉牌从武侯司传出,长安城的气氛便开始起了变化,先是城中坊市里多了许多平日了看不到的披甲兵士巡街,接着入城的检查开始变得严苛起来,大批出入城内外的商旅被挡下检查通关文牒,一些平日里无所事事的地痞无赖全被抓起来问话,一时间极尽繁华的长安城风声鹤唳,谁也不曾想到,这一切震荡都是出自赵幼安面前这个看似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安排。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带着赵幼安出了武侯司,两人穿过几个街道来到东市,走到东市一条满是食铺的街道上,小姑娘率先走到一间门庭若市的食铺前,这家主营羊汤烙饼的店铺在这条人声鼎沸喧闹繁华的街上最为有名,经营食铺的老姚头眼尖,知道小姑娘身份的他熟络的咧嘴笑道:“白桃姑娘,想吃什么差人招呼一声,老汉做好了送去武侯司,何必亲自来这里。”
老姚头说着招呼两人进屋,拿起挂在脖颈的汗巾将桌面擦拭一番后问道:“白桃姑娘请坐。”
“两碗羊汤,两张胡饼,一碟羊肉。”
这名叫白桃的小姑娘娴熟的说道。
白桃和赵幼安两人坐下,不一会儿老姚头的媳妇从后厨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羊汤前来,这个年近半旬风情犹存的妇人将羊汤端上桌后笑着问道:“白桃姑娘,身边这位小哥是武侯司新来的大人吗,怎么之前没见过?”说着那双俏目瞟向赵幼安,老姚头媳妇眼看赵幼安长的清秀干净,见惯了胡须拉茬的糙汉,赵幼安这种玉面郎她不免多看几眼。
“他呀。”白桃掰开胡饼泡入香气四溢的羊汤中,然后朝着老姚头媳妇笑着说道:“他是抓来陪本姑娘吃饭的凶犯。”
老姚头媳妇摇了摇头,她看着古灵精怪的白桃笑道:“姑娘又说笑了,这么俊秀的公子怎么可能是凶犯。”说罢她扭着腰肢往后厨返去,临走还不忘朝赵幼安抛了个媚眼,惹的这小子心中一阵激荡。
白桃看起来眉清目秀,可吃起饭来一点也不淑女,甚至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遇上本就饥肠辘辘的赵幼安,两人风卷残云一般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光,喝下碗底最后一口羊汤后赵幼安一抹嘴,看向桌对面的小姑娘白桃问道:“你这年纪的小姑娘也可以在武侯司为官吗?”
白桃眉头一蹙反问道:“我看起来年龄很小吗?”
赵幼安唯恐说错话惹恼了眼前的小姑娘,急忙摆手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姑娘如此年轻就能在武侯司内任职,可真是...年少有为。”
后半句疑有拍马屁嫌疑的话对白桃很受用,她拿起半张烙饼咬了一口后抿嘴笑道:“哪有什么年少有为,在随师傅来长安之前,我只是个梵音宗里的讨人嫌的小徒子,没想到来长安后成了别人口中的武侯司武官大人,嘻嘻,说起来就像是做梦一样。”
赵幼安眉头一动,好奇的问道:“梵音宗是什么地方?”
“我的宗门啊。”白桃说道,她指着食铺内一桌大马金刀坐姿的蓝衣汉子说道;“就像是他们,看衣着扮相应该是巨鳌帮的人,梵音宗和巨鳌帮一样,都是江湖门派,只不过相比于巨鳌帮在这寸土寸金的长安城内,我们的宗门则在一座很高很高的山上。”
原来在大唐帝国立国一统天下之前,中原大地群雄割据战乱四起,前后七十年仅有名有姓的王朝就多达十六个,由于连年兵伐民不聊生,一些隐世不出的江湖宗派开始择明君辅佐以求终结乱世,而白桃口中的梵音宗就是助高宗皇帝一统天下的江湖门派之一。
在白桃和赵幼安说话间,邻桌那几个巨鳌帮的帮众传来几声吆喝,老姚头急忙从后厨出来,原来是这些泼皮人物饭饱后想饮酒了,可这间羊汤馆不售酒水,巨鳌帮在长安威望规模当属一流,这些帮众嚣张惯了,就开始出言辱骂老姚头,赵幼安见此偏过头对白桃低声说道:“这种欺行霸市的烂糟事你不管管?”
白桃起身丢下一颗碎银,然后抹了抹嘴问道:“我为什么要管?”
“你不是武侯司的武官吗,看见这种事情不出手?”
赵幼安跟着白桃往出走,身后传来了老姚头夫妻的赔笑声,白桃看了一眼屋内说道:“长安这种事情多了,闹不出人命归地面上的巡役管束,闹出人命了有京兆府断案。”
“巨鳌帮在长安很厉害吗?”跟在白桃身后的赵幼安听到白桃这番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后接着问道。
“唔。”白桃背着手沉吟一下,然后迟疑的说道:“算是厉害吧。”
说到巨鳌帮,就不得不提在长安手眼通天统帅多达千余帮众的帮主魏近,坊间传闻这位自身武艺已达化境的内家高手和大唐左相姜宏道互有往来,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长安地头大小府衙都给魏帮主几分薄面。
此时在巨鳌帮内,魏近已经得知自己手下账房朱九中死在石霖手中之事,他孤坐在巨鳌帮在西市的赌坊后院书房内,手里捧着一卷道家秘典《藏火经》翻阅,对于朱九中是武侯司暗桩的事情魏近并不觉得奇怪,这个混迹长安地面几十年的男子即无意料之中的窃喜,也无恍然大悟的震怒,他低头看着手中艰涩隐晦的道文,屋内香炉中请请烟缭绕,桌前魏近眼中眸如沉水。
魏近在巨鳌帮内有个人尽皆知的怪癖,就是每日都要在这书房内待上两个时辰,期间不许任何人搅扰。书房内深谙武道内功的魏近如老猿饮水一般摄取着传言领悟后可以道证长生的《藏火经》秘文法印,他面色红润气息浑圆,这正是武道高手催动内体真气的表现,就在他捧书冥思时,屋外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喘气声。
内力浑厚的魏近何等人物,自然是捕捉到那瞬息即逝的呼吸声,他沉吟片刻后收起书卷朝着门外说道:“既然有客到,何必藏头去尾的躲在暗处窥探。”
砰的一声后书房大门被一股无名劲风推来,片刻之后一人现身,这人年过五旬白发白须,衣着褴褛的站在书房门口,手上倒提着一根虬龙铁杖,他看着孤坐在椅上的魏近淡淡的说道:“魏帮主好雅兴,引了一伙西域狼子入长安城,自己却躲在此处读书。”
魏近看着这位不速之客面沉似水,他收敛起原本涌动的内力,将书卷款款放在桌上后说道:“阁下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想来我魏某人树敌无数,阁下要是为谁报仇或是单纯想摘下魏某项上人头名动长安,尽请说明来意。”
虽然嘴上如是说道,但来人这话在魏近心头无疑是掀起了巨浪,他引石霖入长安的事情少有人知,巨鳌帮中唯一知道此事的朱九中已经身死,难道是朱九中死前就将消息传递了出去?
魏近不敢确定,他想起石霖杀了朱九中后返回对他说的话,当时逃脱了一个武侯司女武官,又或是那位女武官传递的消息?想到这里魏近心中惊骇,他视线扫过门口这人一言不发,眼神逐渐变的冰冷似霜。
来人斜倚在门框旁,那根铁杖扛在肩头后笑着说道:“我猜魏帮主现在一定在想,我是如何知晓你密谋了数月的秘事,说来也怪,我也好奇在巨鳌帮贵为帮主身份地位让人艳羡的魏帮主为何要蹚朝堂之争的浑水,你真以为自己可以谋害的了丽珠公主?”
一听此话魏近霎时起身,他面色阴沉的死死盯着来人,这位白须客也是面露一丝戾气,只听魏近说道:“既然你将我查的如此清楚,何不亮明身份,等你死后我也知道该为你的墓碑上刻什么字。”
白须客闻言哈哈一笑,他向前踏出一步后笑道:“听闻魏帮主有为死在手上冤魂立碑的习惯,看来是真事咯。”
话音未落,魏近已然出手,刹那间屋内杀机四起,只见魏近衣袍滚圆鼓起,一记如冰锥落地的手刀刺出,似是要将周围空气撕裂一般猛地扑向白须客,而且以魏近为中心,一股磅礴的气息凝成无形的旋涡,铺天盖地一般压向白须客。
白须客迎着袭来的魏近,抡起铁杖猛地砸出,魏近身形灵巧的侧身躲开,掌刀如锋劈向白须客臂膀,两人气息交错之下,只听梆的一声,魏近弹开数步踉跄着扶住屋内一张木椅,而那白须客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白须客脚下地面裂开几道裂痕。
魏近气息流转面露惊色,对面的白须客朗声笑道:“只知魏帮主手下巨鳌帮帮众千人势力雄厚,没想到本人也是一位高手。”
魏近不与此人斗嘴,他暗自运气拔地再起,整个人掠入空中挺身向白须客飞去,气机斗转之下衣袍又浑圆了几分,一拳轰出万道凌厉劲风如狂潮一般扑卷而下,一时间屋内桌椅瓷器皆是震荡作响,而那位白须客双眼精芒闪动,提起铁杖如龙柱轰塌一般抡出满弧,此时两人心里都知道,彼此这一击必分胜负。
“嘭。”
书房内黄花梨木书架上一个剔透的玉瓶落地,片片玉瓦坠地后四溅开来,玉碎声中白须客背脊重重的撞到门梁上,手中铁杖脱手落地,他大喝一声立住身形,浑身运气才卸掉魏近恐怖的劲力。
而那头魏近踉跄着一退再退,胸口被锤出一个血坑,一口鲜血中口中喷出,他面如死灰的颓然跪地,全身经脉皆断。
胜负已分。
白须客走到魏近身前,俯身在这将死之人耳边说道:“上位让我带句话,将大狮国的狼子引入长安,你功不可没。”
魏近恍然大悟。
说罢白须客大手一挥扭断了魏近的脖子,这位巨鳌帮的帮主充满血丝的双眼圆睁,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