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并肩
买完刀后皆大欢喜,马姑娘招呼赵幼安和慕容羡鱼到自家古玩铺中吃东西,薛采往屋中火炉中狠添了几把柴,原本透着阴寒之气的鬼市中,多着这间暖意正盛的店铺。四个人坐在一张桌上,薛采端了一只烤的金黄流油的烧鸡,又上了几碟熟食小菜,马姑娘一溜烟的功夫不知从哪里陆续端来了四碗飘着油花的羊汤面。
看着铺满桌面食物和两个热情的小姑娘,本就吃饱的慕容羡鱼也不好意思再拒绝,象征性的动筷吃了几口,倒是腰间悬配长刀的赵幼安不虚此行后食欲大开,埋头狼吞虎咽起来。期间从小生活在鬼市的马姑娘给同桌三位讲起一些鬼市发生的奇闻异事,讲到兴起是马姑娘指手画脚唾液横飞,听得薛采连连惊呼不止,就连面色平静的慕容羡鱼也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赵幼安只顾大快朵颐,没成想一顿饭的功夫马姑娘已经开始亲昵的称呼女武官为慕容姐姐,就听马姑娘轻声说道:“慕容姐姐,你腰间的宝剑可否让我看看?”
见到女武官第一眼起马姑娘就注意到女武官身上那柄纹饰古朴的长剑,作为鬼市最有名的兵刃贩子,看到宝剑一时心痒的马姑娘没忍住就问了出来,慕容羡鱼下意识的想拒绝,可看到对面黑脸小姑娘那闪烁着期待目光的瞳眸,拒绝的话没说出口就又咽了回去。
就听一声清脆的铮鸣,女武官拔出宝剑递给对面马姑娘。
两人一递一接之下一抹比月还俏的皓白银光闪过,马姑娘低头看去,剑身微凉,刃泛银辉。
“叫什么名字?”马姑娘握着轻盈的长剑爱不释手的问道。
“秋水。”慕容羡鱼轻声说道。
就在两人看剑的时候打了个饱嗝的赵幼安看着薛采好奇的问道:“马大哥呢?”
薛采看着赵幼安望向自己,眼神略显慌张的说道:“今晚鬼市来了一位督官大人,鬼市所有的商户都去宴请那位大人了,估计是在吃酒吧。”
“怪不得,来的时候看到很多店铺都关着。”赵幼安点头道,这时就听看完宝剑还给女武官的马姑娘不屑一顾道:“什么狗屁督官,就是滕王府派来敛财的奴才罢了。”
“滕王?”慕容羡鱼将名曰秋水的长剑入鞘后惊讶的问道。
马姑娘喝了一口桌上的清茶后颇有微词的说道:“你们有所不知吧,鬼市是滕王庇护的,就像长安城巨鳌帮是左仆射的钱袋子,鬼市也是滕王这位皇帝陛下胞弟的后花园,长安城很多见不得光的生意都在这里做,很多明面上不能杀的人都在这里杀,很多大人的秘密都在这里被埋藏,而这里的任何事都逃不过滕王的眼睛,我们能在皇城根下活的这般滋润,说起来也多亏了他,就是这位王爷胃口很大,鬼市赚的钱,他会抽六成。”
赵幼安听着没来由一阵气结,这岂不是说慕容羡鱼的玉镯要被那个素未谋面的什么狗屁王爷堂而皇之的拿走六成,他顿时一拍桌子怒道:“太贪心了,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王爷怎么这么贪心,连不见天日的鬼市都要狠狠剐一刀。”
马姑娘扯嘴一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长安城的生意都在左仆射,丽珠公主,滕王又或者二皇子手里攥着,这个天下的生意都在门阀,士族,藩镇和官宦的脚下踩着,他们吃肉的同时,我们能喝一口残羹就很不错了,还要奢望什么?”
一个十六岁,从未出过鬼市的小姑娘能如此说话,真是让赵幼安内心十分震惊,他眼神灼灼的望着马姑娘,一时思绪万千。
薛采忽然拽了拽马姑娘的衣袖,这时人间最清醒利字摆中间的马姑娘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两位都是大唐的官员,一个来自大理寺,一个来自武侯司,都是最吃人不吐骨头的府衙,自己怎么还能如此口入遮拦,她当即吐了吐舌头俏皮道:“怎么喝茶也能喝醉,我说的话你们不能当真的,嘿嘿......”
薛采起身看着大大咧咧的马姑娘急忙说道:“既然吃完了,我们把桌子收拾了,赵大哥你和慕容姐姐喝口茶歇息一阵。”说着拽着马姑娘就往后堂走去。
两个小姑娘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弄得赵幼安啼笑皆非,他瞥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女武官说道:“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这个食君俸禄的武官居然无动于衷?”
慕容羡鱼自然知道赵幼安在拿自己开涮,她冷冷道:“抓人好像是大理寺的事情吧?”
赵幼安伸了个懒腰后幽幽道:“可我觉得她说的没错啊。”说罢后朝着屋内一屏之隔的后堂看去,对两个躲在后面窃窃私语的小姑娘喝道:“出来吧,我们还没愚忠到听几句话就抓人的程度,再说了你们是我的朋友,我能干出卖朋友的愚蠢之事吗?”
马上姑娘探出个脑袋讪讪的笑道:“我也是,在鬼市勾心斗角久了,居然连世交都下意识提防,真是要自罚一杯茶。”
赵幼安灿灿笑道:“那就出来自罚吧。”说着端起了桌上的茶盅。
消除两个小姑娘与自己身份的间隙后,赵幼安慵懒的坐在房檐下的长凳上,慕容羡鱼抱拳在胸立于一旁,赵幼安看着女武官腰带后挂着的装有那副金刚甲的紫色布囊问道:“天亮后就去找张四?”
“你不是还要等一个人?”慕容羡鱼冷声道。
“如果他没出什么事的话,明日一早我们走出鬼市,就会在一间粥铺遇到他,我们约好的。”赵幼安笃定道。
“那就去吧,抓一个巨鳌帮的走卒问出张四行踪,或者直接去找徐季问,我想他不会拒绝。”慕容羡鱼说道。
赵幼安盯着女武官柳腰,那副金刚甲从檀木盒拿出后装进女武官挂在腰间的贴身布囊中,他憋了半天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宝甲是你穿还是我穿?”
慕容羡鱼瞟了赵幼安一眼后理所当然道:“我穿。”
赵幼安有些失望的摇摇头,他低下头嘟囔道:“这是我的第一架。”
慕容羡鱼忽然面色一凛后沉声道:“张四能在长安第一大帮中爬到堂主的位置,足可见一身修为强横,他还是赵涂手里最为锋利的一柄剑,怕是好多名动江湖的豪杰来长安后都死在他手上了,虽然我不知道你在等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我觉得寻常登楼境的高手,不一定稳说言胜。”
赵幼安挠挠头后诚恳问道:“你为什么非要跟我去?”
慕容羡鱼抿着嘴唇没有说话,眼神微微闪过一丝柔声。
赵幼安将腰间的刀横在两膝前后自顾自的念叨道:“还是那句话,如果是为了还当初去武侯司的报信之恩的话,那彩尚坊那一次我们就两清了,此番有多凶险我知道,就算是侥幸杀了张四,他背后还有赵涂,赵涂背后还有姜宏道,没准还有那位玄阳观道可通玄的大唐国师......”
慕容羡鱼忽然冷笑一声打断赵幼安的絮叨,她蹙眉道:“你真的废话很多,我如果陪你对付这么多人的话,还不得让你啰嗦死了?”
“你看,你也知道是陪我去。”赵幼安面露喜色道,他顿了顿后说道:“那副宝甲给我穿,你在一旁为我掠阵,若是我失手后你再出手好不好?”
慕容羡鱼闻言一脚踹向赵幼安身下的凳腿,咣当一声后赵幼安一屁股坐在地上,此时薛采正好端着两杯茶出来,看到一脸郁闷的赵幼安抿嘴轻笑。
与此同时,同一片皓月之下,西市彩尚坊的庭院内,张四坐在青石棋盘前陪一个四十有余的妇人下棋,黑白子交替间本来就棋艺不精的张四被对面一袭大红袍遮身白面妇人杀得丢盔卸甲,可胜负心极重的张四却不恼怒,反而小心翼翼的赔笑道:“巨门星君能来,小人真是诚惶诚恐。”
被称为巨门星君的中年女子脸上有一枚暗紫的眉心痣,她笑意盈盈的一边拾取棋盘上的黑子,一边柔声道:“赵涂的事开口了我们自然会办,可玄阳观中能来的只有我和武曲,其他四人都不在长安,左仆射那里又缺不了文曲,怎么办呢,裴炎那老东西懒得动,这不我一把年纪还得出来活动身子骨。”
一身黄衫的尚月竹乖巧的站在玄阳观这位巨门星君的身侧,当听到四位星君不在长安时心思一动后说道:“狄姐姐,其他四位星君去哪了?”
这一声狄姐姐叫的柔媚至极,姓狄的女星君嫣然一笑道:“破军去了帝国边境,说是去追杀一个横行草原的魔门隐修,廉贞去了蓬莱仙山,为陛下祈求仙丹,禄存在扬州,那里的丝绸生意需要人看管,至于贪狼么,姐姐我也不知道,天晓得他此时在哪里。”说着这女子望向尚月竹问道:“上一次裴炎那老匹夫竟没给你解决利索,他回观中时还灰头土脸的,难道赵涂要杀的人极难对付?”
尚月竹眸中如水波一荡后妩媚道:“杀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子,上次是让他侥幸逃了,这次我们听张堂主的,加上有您这位星君坐镇,定是易如反掌。”
女星君轻笑道:“张四的剑我看着都心惊,竟然解决一个小卒还需要上玄阳观请人,难道那小卒能生出三头六臂来?”
闻言张四沉声道:“之前驸马爷为了他屈尊和我这个身份卑贱的江湖草莽打了一架,可见那小子背后有公主的影子。”
“丽珠公主?”狄姓女星君有些惊讶道,转而她笑道:“抹去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公主殿下应该不会和玄阳观翻脸吧?”
这句话媚眼如丝的尚月竹不敢接话,低头拾取棋盘上黑子的张四更不敢应声。
只见姓狄的妇人摘取一枚白子捏在手心反复揉搓,许久之后抛向庭院中一口水缸中,咕咚一声后,那枚白子缓缓沉入水中。
妇人起身后用指尖勾着尚月竹圆润细腻的下巴笑道:“你是国师用过的双休鼎炉中唯二活下来的,所以玄阳观可以为你派一位本该行走云端的星君做这种琐碎的杂事,但你也不能恃宠若娇,等做完这件事后告诉你的干爹赵涂,本星君也需找几个容貌尚好的鼎炉修炼,让他尽快寻几个俊逸些的,家室干净的送过来。”
尚月竹身体一颤,连忙点头应下。
巨门星君说完后扭头看着张四说道:“明日你放手去做,若是公主那边派人插手,我会拦下来的。”
张四诚惶诚恐道:“是,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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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月褪去,天蒙蒙亮。
赵幼安和慕容羡鱼离开鬼市,来到那间赵幼安初遇寇放的粥铺。
要等得人没来。
暮鼓声荡漾在长安城内,从晨光熹微等到灿阳当空。
接连喝了六碗粥的赵幼安望着面沉似水的慕容羡鱼叹了口气。
慕容羡鱼一脸漠然的率先起身,赵幼安一抹嘴后紧随其后。
一人佩剑,一人佩刀。
一对男女朝着西市长乐坊走去,不知从哪一刻起,原本一前一后的两人并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