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谁是叛徒
城南,天景街。
叶星辉刚一踏进门槛,就引来不少惊奇的目光。这家名为“四季彩坊”的绸缎庄在杭州城内颇具规模,一向生意火红,而此刻正是一天当中最忙碌的时候,店里挤满了挑选绸缎和成衣的客人。一个正为客人介绍布料的伙计走上前来,疑惑地看了眼他怀中昏迷的少女,问道:“公子这是……”
“原来是杨公子,贵客!贵客!”一个掌柜模样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迎上前来,“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呀,赵姑娘也来了?快里面请,您要的绸缎早就准备好了,请随我来。”
说完又吩咐伙计,“杨公子自有我伺候,还不去招待客人去!”
叶星辉木无表情地跟上。
穿过熙熙攘攘的大厅,后面便是一道长长的走廊,两边是一间间独立的小房间,应该是接待贵宾的雅间。在走廊的尽头,是一堵厚厚的石墙,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左右挂着一幅对联,下方是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摆着两只汝窑花瓶。掌柜的一直走到案前,将左手边的花瓶转动两圈,又将右手的花瓶逆向转动一圈半,只听“滴答”一声,墙上的石块划开,露出了一个木门,上面挂着一把醒目的大锁。掌柜又从怀中取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锁,躬身请叶星辉先行。待叶星辉进入密室之后,才同样小心翼翼地关好房门,单膝跪地行礼。
“属下刘参石,参见左使!”
叶星辉剑眉微蹙:“谭缪在哪?为何不来见我?”
“小的已经知会谭舵主了,说是午时之前会到。现在已是巳时中了,左使请稍侯片刻。这位姑娘……”观察到叶星辉冷漠的眼神,掌柜的立即识相得不再发问,“后面有张软榻,可以先让这位姑娘躺下休息。”
“不必。你带我从后门出去,再把跟踪我的两人打发掉。”
“您不等谭舵主了?”掌柜愣了一愣。
叶星辉没有回答,径自往密室的深处走去。掌柜急忙快步跟随。
“谭舵主方才派人传信,似乎有要紧的事禀报,左使是否稍候片刻?这位姑娘的气色很不好,属下可以先命人去请大夫。”
“告诉谭缪,我会再联络他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密室的尽头。这是一间极为普通的帐房,四壁设有许多木架,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布料样品,中间一张檀木书桌,堆着一叠的帐簿,通往另一条街道的木门紧闭着,上面同样挂着一把锁。
“开门。”叶星辉冷淡地吩咐。
“是!”掌柜的急忙拿着钥匙上前,正要开锁,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道:“对了!夏老今早来了信,是指名给您的。左使可要一并带走?”
“夏汶?”叶星辉剑眉微挑。
“今早刚由风队的人送来,说是找不到左使的下落,就交给了属下。属下这就去拿来。”掌柜的说着便匆匆往回走。
“是谁指使你的?”
掌柜的全身一震,停下了脚步
“是谁指使你?”叶星辉又重复了一遍,语气缓慢而冰冷,“你一直拖延时间,是不是在等这个人赶来?”
“左使怎会这样认为?属下只是担心您错过了重要的情报,这才……”
“从我一走进这间店,你是不是就把消息传出去了?”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
“你可知道叛徒的下场?”
这句话显然具有相当大的震慑力,掌柜的脸色骤变,顿时忘了辩白,豆大的汗珠突然从他的额头冒了出来。
叶星辉目光如剑,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他,直到对方被他看得全身颤抖后才再次开口:“我问你最后一次。是谁指使你的?”
“是……是……”
“谁?”
掌柜的突然按着喉咙,恐惧地瞪大眼睛。一道柔媚的女声就在此时从外面传来进来:
“想知道是谁背叛了你,问我不就行了?”
叶星辉脸色微微一变,猛得转身往后门掠去。谁知前脚刚离地,他的身体就像失去了重心般往一旁摔去。后背撞上桌子,差点把怀中的上官无汲摔在地上。与此同时,只听得“砰”地一声巨响,掌柜的直直地仰面倒下,两只眼睛仍瞪着上方,脸色乌青地吓人。
中毒?
叶星辉环顾四壁。
“叶左使不必找了。倘若这么容易让人瞧出破绽,叶红霜还有何颜面在江东道上混下去呢?”
“‘毒蝎子’叶红霜?”
“叶左使也听过贱名吗?人家可真是受宠若惊呢!”
“我看你们‘江东三煞’是活腻了,竟敢来暗算我!”
“叶左使已经中毒,又何必吓唬人呢?”门外的女子幽幽叹了口气,“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怕您呢!谁不知道叶左使青年才俊、武功盖世,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想得罪您。相反的,为了表示对您的敬重,我可以免费送您一个忠告:一个高明的用毒者是不会让人有机会逼出毒素的,叶左使可别白白浪费了内力与真气哦!”
叶星辉冷冷道:“有话进来说,别藏头露尾、故弄玄虚。”
“左使这可就为难人家了,”叶红霜娇笑道,“连‘枪神’曹老前辈都被您怀里的小妹妹打成重伤,我就是再不要命也不敢小瞧了二位。反正您已经中毒,就算内力再深厚也有倒下的时候,我又何必心急呢?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还是要对不住您了。”
话音刚落,一道耀眼的剑光便破门而入,直刺叶星辉。
叶星辉纹风不动。
直到剑锋即将刺中他的心口,他抱着上官无汲的右手才微微抬起,一下抓住剑尖,轻轻一推。持剑之人顿时被弹了出去,重重地撞上木门,与碎片滚作一团。
门外的情形一览无遗。
原本空旷的走廊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一眼望不到尽头。不同的年纪,不同的装束,不同的兵刃,却是相同的表情与杀气。而站在最前面的则是一对年轻男女,男的大约二十五六,身段修长,五官秀气,一双独特而迷人的眼眸,正是一个时辰之前用“鬼影血针”暗算上官无汲的“鬼手”韩文博。而他身边这个年纪相仿、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自然就是“毒蝎子”叶红霜了。
“江东三煞”终于到齐了。
“砰!”
随着一声巨响,这位破门而入的剑客重重摔落在地,一口鲜血直喷而出,竟然气绝而亡。而他的对手,据说已经身中剧毒的叶星辉却神色如常、威武如山。他冰冷的目光自众人的身上划过,最后落到韩文博的脸上,薄薄的嘴唇透着一丝鄙夷和不屑:“你以为凭这些下三滥的伎俩就能杀了我?”
韩文博看向叶红霜。
如果叶星辉真的身中剧毒,又何来如此霸道的内力,一招震断人的心脉?
叶红霜自然明白他的疑问,微笑着道:“叶左使的内力果然深不可测!只是我担心您这般硬撑下去,后面会很痛苦很难受的。”
叶星辉冷然道:“我会让你们比我更痛苦。动手吧!”
韩文博轻轻一个手势,身旁的大汉立即拔出配刀,往叶星辉扑来。此人身段极为高大魁梧,但身法却出奇地灵活,刀光只是一闪,刀锋已经向叶星辉的头颅落下。这一刀若是劈中,别说叶星辉身首异处,恐怕他怀中的上官无汲都要被分尸两半。
叶星辉还是没有动。
刀锋距离他的发丝不足三寸之时,他的身影突然微微一动,以一个奇迹般地角度险险避开刀锋,同时飞起一脚,正中大汉的腹部。伴随着一声惨叫,大汉手中的大刀脱手而出,整个人如陀螺般旋转着飞向另一个大汉。后者大吃一惊,本能地伸手去接,却挡不住冲劲,两人滚成一团。
大刀嵌入地板,刀柄犹在抖动,血红刀衣如同一团火焰闪个不停。
好深厚的内力!
众人终于察觉异样,气氛顿时严峻起来。
韩文博缓缓看向叶红霜,悠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可能!”叶红霜亦微微变了脸色,摇头道,“他一定已经中毒!这不过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
尽管她如此坚定,但在场的其他人却不同程度地露出怀疑的表情。
的确。几番试探下来,叶星辉始终脸色如常、气势逼人,哪里像是中毒的样子?何况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人,仅仅只是简单的防守便能取人性命于瞬息之间。倘若真的动起手来,结局又当如何?
何况他们面对的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叶星辉而已,还有他背后的通明教。
“看来叶左使是不愿听从我的忠告了。”察觉到众人的迟疑,叶红霜的眼睛却亮起了光芒,“既然您不肯配合,那就只好得罪了!”
她显然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对自己用毒的手法也有足够的自信,纤手一翻,一把短剑就从她宽大的袖子里滑出,毫不犹豫地往刺向叶星辉的眉心。
她的身手速度犹在方才的两个大汉之上。
叶星辉依然没有动。
冰冷的剑尖触碰到他的皮肤,犹如雨滴落入河里、雪花飘入火中,瞬间消失无踪。与此同时,叶红霜娇躯一顿,就如被闪电击中一般,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一个清润甜美的嗓音在她的耳畔悠然响起:
“有我在,你想把我可爱的情人怎么样?”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叶星辉已经中毒!
叶红霜正是深信这一点,才会亲自动手。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真正威胁并非来自叶星辉。
“武功不济就不要轻易靠近敌人嘛!”虽然自己的手臂正像铁钳一般抓住别人,几乎要把别人的骨头给捏碎了,但这个人的声音却还是十分地甜美,“作为一个用毒者,却连这么一点耐性也没有,这可不行哦!”
上官无汲!
叶红霜娇躯一颤。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我们的上官大小姐倚靠在叶星辉胸前,说不出的娇俏美丽、小鸟依人,她一边轻松地扣住叶红霜的手腕,一边朝韩文博甜甜一笑,“韩公子的速度够快的啊!刚刚才在酒楼里见过面,马上又追到这里了。你老这么缠着我,可会惹我的情人不高兴的。”
韩文博居然也在微笑:“我不过是担心姑娘的安危,才跟过来瞧瞧。但我显然是多虑了。没想到姑娘这么轻易就化解了‘鬼影血针’,真是出人意料。”
“这有什么难猜的?不然你真觉得凭你那两枚生锈的破针就能要我的命了?你也太把你们江东三煞当回事了!唉……我都不晓得怎么说你们了。一个‘鬼娃’,长得倒是挺吓人的,可惜没什么真本事。一个‘鬼手’,凭着一些下三滥的手法,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还有一个‘毒蝎子’……”
她看向叶红霜,轻蔑地一笑,“你真的会用毒吗?不会是在哪个乡村疙瘩读了几本药书,学了几个偏方就出师了吧?”
叶红霜脸色惨白,咬牙道:“你尽管羞辱我,反正叶……”
手腕的手猛地一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她顿时痛得全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你说什么?”上官无汲却是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
叶星辉中毒了是吧?
我也知道啊!但你以为我会给你说出来的机会吗?
叶红霜咬着唇才没有叫出声来,但已经痛得冷汗直冒,眼中满是愤怒与仇恨。
上官无汲视而不见,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微笑道:“这件事真是越来越蹊跷了,什么三教九流都来凑热闹。看你们的样子似乎彼此并不熟悉,却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一起。在这个时候,有谁愿意赌上性命,上前来试探一样我们二人呢?是你吗?”
她向前面一个拿双盾的大汉看去,那人立即倒退一步。
“没有人吗?看来你们还不算糊涂,最起码知道自己的命比别人重要。你们与这位韩公子不一样,与我们没有丝毫的个人恩怨,只要你们识相一点,我会放你们一条生……”
她突然停下,贴在叶星辉耳边,聚音成束:“很多人马正朝这里来,是你的人吗?”
叶星辉没有回答。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暴雨般急促的脚步声,最外面的店门一下被击得粉碎,无数的清一色黑衣人潮水般涌入,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上官无汲脸色骤变。
这么多人?
不过她的惊骇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里屋的众人亦是同时一震,似也大吃一惊,显然也没有料到。
“锵!”“锵!”
两声兵器出鞘声响起,最前面的两名黑衣人同时出刀袭向两个大汉。随着一声惨叫,鲜血飞溅,这两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滚倒在地。
屋内顿时一阵恐慌。
“安静!”一声冷喝自门外传来,一位高大俊伟的青年男子穿过人群,快步走了进来。他一身天蓝色锦衣,头挽纶巾,手持一把折扇,风度翩翩。但此时他的眼中却闪着令人生畏的寒芒,目光冷冷地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韩文博的脸上。
“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马上放下武器滚出去,三年之内不要再踏入中原一步。否则……”
他略微停顿,向身后的两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即跃起,挥刀投向另两个大汉。后二者亦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在持扇男子的声音听顿时就已生出警觉,立即迎面反击。
“铛!”“铛!”“铛!”
三道急速的兵器交击声过后,这两人同时一声惨叫,被刀劈地向后飞去。
三招,两个人加起来只接了三招!
当这两位牺牲品的鲜血由伤口流出来时,立即就“铛”的一声,有人把兵器丢在了地上。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通明教的英雄在此办事,还请……”
“滚!”
“是!是!”连连哈腰道谢之后,此人逃命也似地冲了出去,速度快得惊人。有了这位“出色”的榜样,这些满屋子的老江湖立即能伸能屈好汉不吃眼前亏,争先恐后地丢下兵器,以更加惊人的速度窜了出去。一时之间,地板上竟扔满各式各样的兵器。
当偌大的店铺只剩下上官无汲、叶星辉、韩文博、叶红霜,持扇男子,以及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时,气氛突然变得安静且诡异起来。
上官无汲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打量着持扇男子。
“下去!”叶星辉突然开口。
“什么?”她一愣,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我让你下去!”
“你在跟我说话吗?还是跟他们……”
话未说完,叶星辉突然松开了手,上官无汲的娇躯自他手中滑落,灵巧地一翻,稳稳落地,右手仍然紧紧地叩着叶红霜的手腕脉门。与此同时,原本不动如山的叶星辉倒退几步,跌坐在后面的椅子上。
“左使!”持扇男子快步赶到他的面前,关切地问:“您没事吧?”
上官无汲斜眼看着他。
左使?莫非他是通明教的人?
叶星辉没有说话,原本平稳的呼吸变得微微有些急促,脸色苍白如雪。
他果然已经中毒!
持扇男子先往叶红霜看了一眼,但目光随即又锁定了韩文博,急声道:“你还愣着干嘛?快拿解药来!”
韩文博耸了耸肩:“叶蝎子下的毒,我怎么会有解药?”
“你就这样看着她下毒吗?”
这样的态度与对话明显不正常。上官无汲与叶红霜一起吃惊的看着韩文博,尤其是后者更是一脸的不可自信。
“你……你是……”
“叛徒,”韩文博微笑替她说完,“江东三煞的叛徒。不过对叶左使来说,世上可能没有比我更忠心的人了。”
叶红霜娇躯一颤,脸上血色尽失。
“把解药交出来,我或许会饶你一命。”正当她震惊之时,持扇男子已经来到她的跟前。
“什么解药?”叶红霜冷笑,“我叶红霜下的毒,一向无药可解。怎么姓韩的没有告诉你吗?”
“解药!”
“我说了没……”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她惨白的脸庞立刻浮现五个鲜红的指印。
“解-药!”持扇男子缓缓重复了一遍。
叶红霜没有回答。等待她的又是一记耳光,这下的力道又加重了许多,若不是上官无汲紧紧地扣着她的手腕,只怕她整个人都要被打得飞了出去。她的口鼻顿时渗出了鲜血,浓烈的血腥味伴随着耳畔的嗡嗡声充斥着大脑,她紧紧咬着嘴唇,仍是一声不吭。
上官无汲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一个时辰之前,她也是这样孤身一人、身陷敌营,一边强忍着身体上的剧痛,一边寻找着任何一丝活命的机会。如今换了个身份看着场景,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但不知道会有哪位年轻有为的侠士前来英雄救美呢?
她又偷偷地打量韩文博。
作为两个场景的共同见证人,这位韩公子给她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尤其是这双独特而迷人的眼睛,时而清澈、时而忧郁,时而喜悦、时而哀伤,仿佛看遍世间的繁华浮景,又承受了的人生的别离苦难。正是这种对立与矛盾,使他别具一种神秘的魅力,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探索他灵魂的深处。
就如此刻,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看着昔日的同伴受难,他既没有丝毫的喜悦,也没有丝毫的难过,当然更没有丝毫的同情或不安,好象眼前无论挨打还是被打的人,都与他没有丝毫的关系。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也静静地看着,眼神甚至透出了一丝厌倦。突然,他察觉到了这道偷偷打量他的目光,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原本漠然的眼眸又变得清澈见底、光彩夺人。
上官无汲心中一颤。
仿佛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伸手抓住了持扇男子的手腕。——这只手正打算给叶红霜第三个巴掌。
“她都说没有解药了,你没听见吗?”她不悦地瞪了男子一眼,随即甩开他的手,一脸怜惜地抚#摸叶红霜红肿的脸颊。后者厌恶地想要避开,然而右手脉门被牢牢扣住,全身使不出一丝力气。
“你身上好香啊!”
上官无汲无视叶红霜的抗拒,一边陶醉地闻着她身上散发的幽幽香气,一边缓缓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她的动作很慢很温柔,清丽的脸庞散发出恬静而神圣的光辉。
叶红霜的瞳孔猛地张开。
上官无汲松开手。
随着她缓慢的动作,怀中的女子已经仰面倒了下去。没有挣扎、没有呼喊,甚至也没有伤口。直到尸体倒地之后,才有一抹鲜红浮上她的脸颊,染红了她漆黑的眼眸。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叶红霜死了。
死在她自己的短剑之下。剑尖自背后第四根和第五根肋骨之间刺入,直插心脏。由于短剑刺入与拔出的速度实在太快,从尸体的表面看不出任何的伤口,更没有血液。看着上官无汲脸上清纯甜美的笑容,屋内的所有人都现出不同程度的震惊。
一个人要杀多少人才能想她这样毫不犹豫毫无先兆地取认性命?一个人要又怎样丰富的经验才能这样杀人于无声、无息、无形?一个人又要有怎样的心态才能在杀人之后笑得如此灿烂、如此纯真?
在她的眼中,杀人又究竟算怎么一回事?
“怎么样?”上官无汲向叶星辉眨眨眼,“我的手法不错吧?想知道我的诀窍吗?不过你得先把这些人叫到外面去,省得他们偷听。”
叶星辉看向持扇男子,后者立即打个手势,示意所有的黑衣人退下。密室里只剩下上官无汲、叶星辉、持扇男子和韩文博四人。
“谭舵主,”当密室里只剩下四个人后,叶星辉终于开口,“我交代你办的事,办的如何了?”
“原本我和文博兄已商量好对策,有他负责内应,属下今晚就能带人救出宫隐日。可现在……”持扇男子说着偷偷地瞄了上官无汲一眼,面露为难之色,“属下担心行动的风险会大幅增加,甚至可能会暴露文博兄的身份,还得从长计议。”
“你看我干什么?”上官无汲瞪眼。
“姑娘实在不该出门,更不该去酒楼这种地方。你应该知道自己一定会被人盯上,若不是文博兄及时通知,恐怕姑娘今日是很难活着走出留仙楼了。”
“是你通知叶星辉来救我的?”上官无汲怀疑地看着韩文博,“你不是跟他们一伙的吗?怎么可能救我!”
“我只是通知叶左使,至于救不救你则是他的事。”
“少懵我!那你的‘鬼影血针’又如何解释?如果你真的暗通消息给叶星辉,为何要在我身上用这么歹毒的暗器?血针杀人于无形,既然你都已经对我下杀手了,还把叶星辉叫来干嘛?究竟是想救人,还是想趁机除掉他?”
“姑娘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吗?”
“那是我福大命大!”
“这倒是实话,”韩文博莞尔一笑,“我原本以为这个英雄救美的机会是叶左使的,也只有他懂得取出‘鬼影血针’的方法。却没想到有人抢先一步,而且手法如此高明,连我这个用针的人都要自叹不如。”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韩文博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果然不再说话。
上官无汲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看向持扇男子。“你就是那个死鬼掌柜说的谭舵主?”
“在下谭缪。”
“一个小小的绸缎庄掌柜居然敢背叛叶左使,若说他背后无人指使,恐怕连你都不信吧?那么跟他接触最多,对他影响最大的人是谁?约定这个接头地点的又是谁?”
“姑娘是在怀疑我?”
“至少你不能否认你出现得太过巧合吧?你明知道叶星辉随时可能见你,为何不在此处等候,甚至连必要的人手和防卫措施都不准备,任由掌柜的私通外敌暗杀叶星辉?若说你消息灵通吧,你却连自己的地盘和手下都控制不了。若说消息不灵通,你又偏偏来的这般及时。莫非你知道暗杀失败,才及时赶来补救的?”
“我应该没必要跟姑娘解释。”
“你当然可以不解释,但我也可以现在就走。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不顾你们叶左使的死活了!”
谭缪有些迟疑地看了叶星辉一眼,但后者正靠在椅子上闭目运气,仿佛对他们的对话充耳不闻。
“其实我们早就知道刘掌柜的事。”谭缪最终还是做了解释,“当左使听说姑娘在酒楼遭遇被伏击,就已料到敌人的真正目标是他,带姑娘来这里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这附近早就安排了大批的人马,方才逃出去的那些人也早已落入我们手中。有这些人做榜样,相信其他想蹚这趟浑水的人都会三思而后行了。”
“这些都是什么人?”
“都是一些被人收买的亡命之徒,并无特定的背景。”
“那‘鬼君子’邱阳和‘枪神’曹征也算是亡命之徒吗?”
“当然也会有例外。但只要是人就会有欲望,有了欲望就会有弱点,也就难免会被人抓住把柄、为人所用了。”
“那你呢?你的欲望是什么?是通明教左使的位置?还是号令通明教的权力?”
“姑娘一定要这样胡搅蛮缠,在下也无话可说。”
“你爱说不说,我还懒得搭理你!”上官无汲一声冷哼,“你们两个去外面守着吧!我要替叶星辉运功解毒,等他好了之后你再慢慢跟他解释吧!”
“不牢姑娘费心,在下自会替左使运功。”
谭缪说着便走向叶星辉,但他的脚步刚刚移动,一道寒光已经直射而来。他急忙侧身闪避,冰冷的剑锋就贴着他的脖子飞过,在空中滑过一个完美的弧线,又回到上官无汲手中。一把短剑就在她修长的手指间不停转动,从左手转到右手,又从右手转回左手。
正是叶红霜的短剑,同时也是夺走她性命的鬼魁祸首。
“好灵活的一双手,”韩文博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又瞥了眼叶红霜的尸体,“我只听说颜氏姐妹的‘夺命双刃’可以杀人不见血,却没想到姑娘用一把普通的短剑也能办到,真是大开眼界。”
上官无汲一边把转着手中的短剑,一边傲慢地道:“‘夺命双刃’是兵器大师冼血的作品,因为刀刃薄如蝉翼才能杀人不见血,算不得什么真本事。其实只要速度够快,位置够准,无论什么兵器都能办到。不信你们两个可以上来试试。”
谭缪的眼中终于有了怒意,沉声道:“姑娘别欺人太甚!眼下最要紧的是替左使解毒,在下没有功夫跟你纠缠!请马上让开!”
“是解毒还是谋杀?如果你真的担心叶星辉,为什么不先去叶红霜身上搜一下解药?说不定她贴身带着呢!”
谭缪一愣。
“怎么?你怕我趁机偷袭你?”上官无汲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一脸挑衅的表情,“还是你早就知道叶红霜没带解药,不想多此一举?”
“一个高明的用毒者,怎么可能随身携带解药?”
“那你刚才还这般逼问她?一个耳光接一个耳光,打得这么顺手,完全不像是逼问,倒像是要她的命。她早已是瓮中之鳖,又何必你亲自动手?除非你的目标不是她,而是当时就站在她身边的我。一旦我被分了神,你不是就可以趁机偷袭我了?”
“姑娘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
“那你就搜她的身啊!现在就搜!她下毒的手法如此隐蔽,很有可能伤到自己人,说不定自己都有中招的风险,为了以防万一,她说不定真的藏了解药呢!”
“姑娘为何一定要逼我做无用之功?”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没用?难道是因为男女有别,你不好意思搜她的身?”上官无汲眨眨眼睛,笑容带着一丝嘲讽,“我也没发现你有什么男人的风度啊,打女人也打得这么顺手。何况她早死了,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你!”谭缪眼中的怒意已经升级为熊熊怒火了。
在他勃然而怒的同时,一直袖手旁观的韩文博却笑了起来,似乎被眼前的一幕给逗乐了。
“唉……”上官无汲却不在乎他们是怒是乐,径自来到叶星辉跟前,长叹道,“你说你找的都是些什么人!让找解药也不找,让回避也不回避。那我可走了啊,你要是毒发身亡的可怨不了我!”
又叹了口气,她居然真的往后门走去。
谭缪一愣,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举。正要靠近叶星辉,她突然身形一闪,又转了回来。
“不行!”她低头注视着双目紧闭的叶星辉,自言自语道,“我要是走了,他们可能会把你杀了,再嫁祸到我头上,我不能白白背这个黑锅啊!又或者他们先不杀你,而是对你严刑逼供,结果你骨头一软什么都招了,我还是死路一条!算了!我还是先杀了你,一了百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已经飞速扣住叶星辉的喉咙。
“住手!”谭缪一声惊呼,急忙扑上前来。
破空声起,一点寒星直射眉心,待他侧身避开短剑之时,上官无汲早已带着叶星辉来到门前。
她的身法实在是快如闪电!
木门就在跟前,但她却丝毫没有减速,更没有做任何的动作,就这么直直地撞了上去,将门板撞得粉碎,原本掐住叶星辉脖子的右手下滑,改为搂着他的肩膀,带着他冲出门外。
漫天箭影伴随着阳光洒落而下,将二人完全笼罩。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谭缪是个叛徒!
对于这一点,上官无汲深信不疑。
自今日清晨见到叶星辉,得知他们的落脚点全部由通明教提供之后,她就隐隐猜到叶星辉的身边出了叛徒。元泽林的行踪原本应该绝对保密,可黑衣小鬼和宫隐日却一路都遭到袭击,这太不合常理了。比如她和黑衣小鬼的第一次碰头,敌人明显准确掌握了他们碰头的时间和地点,才能设下埋伏。可见参与此次任务的几方势力之中,必定有一方泄露了机密。首先以寒枫的谨慎周密,白雪城泄密的可能性极低;元泽林则不更可能了,虽然上官无汲不知道他假死的目的是什么,但他绝对是经过深思熟虑和详细计划的,就连自己的大徒弟侯青栩都没有惊动,怎么可能轻易告诉别人?剩下的便只有叶星辉和通明教了。巧的是,通明教是负责本次任务的暗中接应,并为他们提供藏身地点的。只有叶星辉的身边出了叛徒,敌人才能对他们的行踪了若指掌。
再者就是韩文博。
这个人太神秘、太可怕了。
她就是死也绝对不会相信这样一个人。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店面外有众多黑衣人把守,她根本不可能带着比她高大许多的叶星辉突围,后门是她唯一的出路。虽然也猜到可能会有埋伏,但只要出其不意,以她的身手要逃走应该不难。
可惜她错了!
她刚一冲出门,无数的箭就从四面八方射来。原本以为绸缎庄的后门也是闹市,顶多混进几个杀手。谁知后院竟是一条死路,三面高墙,弓箭手居高临下,根本无路可逃。
“锵!”
上官无汲拔剑出鞘,以近乎不可能的速度斩断射向她和叶星辉的利箭。在一轮的攻势之后,她当机立断地放开叶星辉。人剑化为一道银光,直射对面屋顶的弓箭手。
想在这种情况下带走叶星辉是不可能的!
生死关头,她只能选择保护自己!
人剑合一,气势惊人,只求一剑突破关口。如果稍有停顿,让韩文博和谭缪的那些黑衣人追出来,那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剑未到,剑气已至,屋顶上的几名弓箭手首当其冲,被凌厉的剑气逼得往旁退去。正当她要跃上屋顶之时,一道凌厉的杀气透背而来,身形不由停滞。
一刀破空而至。
只见刀,不见人!
上官无汲凌空急提一口真气,身体直拔而起,险险避开刀锋,同时长剑回转,护住自己的身躯,挡住第二轮箭阵。
然而她唯一的逃命机会也如离弦之箭,一去不复返了。
随着箭阵的暂时停顿,她的身形也落回了地面。纵使毫发无伤,她仍不由心惊胆战,手心和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好可怕的杀气!
倘若她的反应稍慢一些,抑或动作稍有偏差,方才就已是个死人。
这又是一个难缠的顶尖高手!
上官无汲往左侧方的青衣人看去。
此人年纪大约三十五六,身材并不十分高大,但却结实魁梧,皮肤黝黑,一张刚毅削瘦的脸庞,表情十分严肃,一看就是不苟言笑的人。尤其是他这一双微微凹陷的眼睛,目光锐利如刀、冰冷摄人。
上官无汲的目光从他的脸转移到他的刀,不由得全身一颤。
朴素的造型、极薄的刀刃,刀柄上连着一根长长的铁链,一圈一圈缠在他的手臂上,仿佛已经跟他的手合为一体。
链子刀?
他是……
“好俊的轻功,好快的速度!”正当上官无汲打量青衣人时,谭缪已经笑着走出门来,向她竖起大拇指,“姑娘真是一等一的高手,速度之快、反应之敏,实数世间罕见!”
上官无汲没有心情搭理他,急忙看向叶星辉。——后者不知何时已被两个黑衣人架住,两把大刀一左一右抵着他的喉咙。
“他们两个都是你的亲信吧?”她嘲讽地一笑,却遮掩不住心中的苦涩和无奈,“你可真有看人的眼光,一下就看中了两个叛徒!”
叶星辉毫无表情。
面对她的嘲讽,谭缪的心情却很不错,悠然展开手中的折扇,微笑道:“姑娘为何会怀疑我?我长得很像坏人吗?”
“你不是坏人,是贱人!”上官无汲鄙夷地瞪了他一眼,目光落到他身后的韩文博脸上,“你们两个都是贱人!”
“我可没惹你。”韩文博洒然而笑,“不过我也有点好奇,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让你起了疑心?”
“你是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就凭你可爱的情人在我的手上。”韩文博微笑着打了个手势,架住叶星辉的两个黑衣人马上很配合地将刀锋逼近少许,几乎快要划破他的喉咙。
不提叶星辉还好,一提到他上官无汲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哼道:“你有种现在就杀了他!反正这种男人我多的是,死个十几二十个的也不稀罕。”
什么狗屁左使!在我面前装得人模狗样的,结果被自己手底下的人玩得团团转,还连累本姑娘跟你受罪!
叶星辉目无表情。
“这倒是。”韩文博微笑道,“身边有一个死心塌地的,心里又想着一个脱俗出尘的,自然是不需要第三个了。”
上官无汲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韩文博微微一笑,目光神秘而迷人,“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考虑是否要回答你的。”
上官无汲直直地盯着他,表情变化不定。
一个死心塌地,一个脱俗出尘,他指的是谁?
他都知道些什么?
又究竟知道到什么程度?
“你们的破绽有两处。”心神电转之下,她决定先回答对方的疑问,“一是叶星辉中毒了。没有人接近过他,屋内也没有香炉之类的东西,毒是哪里来的?答案只有一个:是我身上的。只要我仔细检查一下衣服,就不难发现你撒在我肩膀上的毒粉。你先故意让叶星辉来救我,然后跟踪到此处,想等他毒发时再出手。为了掩饰你下毒的手法,你还画蛇添足地毒死了布店的掌柜,从而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叶星辉是到了店里之后才跟掌柜的一起中毒的。”
“那么第二呢?”
“第二当然是叶红霜了!你以为随便找个假货就能骗过我吗?我虽未见过叶红霜,但也听过她是‘长风大侠’叶风的后人。虽然叶风的绝技大部分都失传了,但他的奇门内功却是代代相传。”
“难道你抓着她的手腕,就能知道她没有修炼过叶风的心法吗?”
上官无汲哂道:“需要那么麻烦吗?一个内功到家又精通药理的人,头发怎么可能这么干燥枯黄?还有她身上的香味,一个常年与毒物和草药为伍的人,身上竟然没有一点药味,反而是这么重的水粉味,你真以为我跟你一样蠢吗?有很多毒虫受到香味的刺激便会反常,难道你不知道?”
“没想到还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少啰嗦!我已经回答你的问题了,那我要的答案呢?”
“你的答案头头是道,而我的却简单多了,一共只有五个字,合起来则是两个人的名字。这头一个便是‘寒枫’。”
上官无汲心中猛然一颤。
在这个任务开始之前,寒枫就谨慎地离开了聚福客栈,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她,就是为了与此事划清界线。此刻从韩文博的口中听到寒枫二字,叫她如何不震惊?
他到底是什么人,想究竟干什么?
真的只是对付元泽林这么简单吗?
上官无汲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不详的感觉,知道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可怕的阴谋之中。这个阴谋足以毁灭她,甚至极有可能波及到寒枫和叶孤城,可她却偏偏一点头绪也没有。
韩文博就这么注视着她复杂的表情,悠然道:“死心塌地的这个已经有了答案,至于脱俗出尘的那个,你真的需要我说出来吗?毕竟他也算个名人了。难道你想让我大声说出他的名字,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心里想的是哪一位吗?”
上官无汲的脸突然红了。
脱俗出尘,她心里想的,名字是三个字的……
不!
不可能!
他不可能知道!
“放箭!”就在她思绪纷乱之时,韩文博突然毫无征兆下达了命令。
万箭齐发。
上官无汲挥剑去挡,顿时方寸大乱。箭从四面八方射来,既密集又快速,她刚开始还能运用她超常的视力与听觉进行判断,但马上就感到力不从心。
最要命的是,她的心跳得厉害!
一剑斩断四箭,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往后退去,一边提剑护住胸前。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知道?
心“扑”“扑”狂跳,让她的脸像火烧一般发烫。眼睛看着飞来的利箭,头脑却是一片空白。就在这时,一道隐隐约约的寒意从身后袭来,她立刻生出警觉,知道背后有人正在靠近。
敢在乱箭之中靠近,看来此人是不要命了!
上官无汲反应迅速,剑锋回转,长剑自腋下穿出刺向身后的人。剑身贯穿身体,身后的人非但没有倒下,反而伸出双手,死死抓住了她的剑。
上官无汲心中一惊,身形不由停滞。
就在这一顿之间,另一个人已经点住了她身上一十六处穴道。
她顿时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