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叶(二)
来……到我这里来……
你是谁?
我是谁?你不知道我是谁?三年了,三年的朝夕相处,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三年?你……你是……
微弱的光芒划过视网膜,一张血红色的面具映入了眼眸,那同样血色的衣裳刺痛了她的眼睛。
你……你到底是谁?
你这么想知道我是谁,为何不揭开这张面具看一看呢?来……过来……仔细地看看我是谁。
上官无汲迟疑着。
嗒……
嗒……
有什么东西正在剥落。她瞪大眼睛,发现那张诡异的血色面具寸寸断裂,一片一片地掉了下来。眉角……眼睛……鼻梁……嘴唇,随着剥落的面具,一张苍白的面孔展现在她的面前。
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千斤巨石,又闷又痛。紧接着,她的身体也剧烈地颤抖起来,胸口的沉闷化为一口鲜血自喉内涌出,染红了地毯。
她猛地睁开眼睛。
是他!
竟然是他!
那名酷似叶孤城,让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神秘男子,竟然就是她梦中的血衣人!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小姐!”
房门霍然打开,一脸关切的闻聚福飞奔而入,骇然问道,“您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上官无汲拭去嘴角的血迹,轻描淡写地回答,“只是打坐的时候走了神,一口真气堵在胸口,吐出淤血就好了。你怎么来了?”
“属下是来送信的,见小姐房门紧闭,就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小姐习武多年,怎么会在打坐时走神?要不要叫大夫来瞧瞧?”
“都说了没事啦!练武之人最不值钱的是什么?不就是血嘛!”上官无汲故作轻松地笑笑,起身往窗口走去。可当她一离开闻聚福的视线,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了。
她又想起了那个梦,当她首次为裕王运功驱寒而累倒后做的那个奇怪的梦。当时她就隐隐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梦中的血衣男子。叶孤城,南宫绝,寒枫,与这三个人一同出现在她梦中的血衣人,绝对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原来是他!
他就是这个酷似叶孤城的神秘人!
可见他今早造访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真假寒枫,而是冲着她来的。为了唤醒她尘封的记忆,他甚至还特意穿上于她梦境中一模一样的血色衣裳,只是梦中的面具却变成了这张与叶孤城至少有四五分相似的面孔。
他究竟是谁?
在过去的三年中,她与这个人又究竟有过什么样的恩怨与纠葛?
“小姐是为圣火#枪烦恼吗?”闻聚福关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的。”上官无汲的眼中闪过血衣男子的脸,沉声道,“我一定要抓住他,并挖出他身上所有的秘密。”
“小姐说的这个‘他’,应该不是指圣火#枪吧?”
上官无汲苦笑道:“今早有人说我很幼稚,我还不信。可你一下就证实了他的话。为什么你们总能轻易看穿我的想法?我真的有那么幼稚吗?”
“是否幼稚属下倒不敢说,不过要看穿小姐的心事,的确很容易。”
“你是来惹我生气的吧?”上官无汲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属下是我送信的。”闻聚福微笑道,“不过……既然小姐心情不佳,属下就先陪您聊聊天吧!”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这可不一定。属下毕竟也年轻过,而人在年轻的时候总难免会做世人眼中极度荒唐与幼稚之事。”
“你也幼稚?”上官无汲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是的,很幼稚。”闻聚福眯起眼睛,笑得像只老狐狸,“说不定比小姐做过的事加起来都要幼稚。”
“哦?那我倒是非听不可了!快说!”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才二十出头,第一次来到京城,与所有俗套的故事一样,对一位美丽的富家小姐一见钟情。”
“当时你还不是大老板吧?”
“当然,我是个小偷。”
“小偷?”
“小姐可不要小看这种职业,一个出色的窃贼,要同时具备周密的头脑、冷静的分析力和绝佳的身手。像我这般六岁开始行窃,十几年从未失手的小偷可谓少之又少。当时我深以偷盗为乐,在爱上那位小姐之后,就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改邪归正?”
闻聚福哈哈一笑:“恰恰相反,我决定偷一样最珍贵的宝物送给她。这样宝物不但要举世无双,还要让全天下的人都为之震惊。”
“你的脑瓜跟别人不太一样啊?偷东西也能名震天下吗?”
“那要看偷的是什么人的东西了。我左思右想,天下没有比皇帝等合适的人选,于是当晚就潜入了皇宫,偷走了……”
“等等!”上官无汲打断他的话,“你刚才说潜入皇宫?那么多的禁军和大内侍卫都没长眼吗?你能说进就进?”
“当年我以偷技成名,自诩为天下第一神偷。虽然狂妄了些,但要进入=皇宫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天下最有名的神偷是岳慕世,以前跟宁培并称‘妙手双绝’的那个,哪有你闻聚福啊!”
“属下当年正是姓岳。”
上官无汲惊骇地瞪大眼睛:“你就是‘神偷’岳慕世?那你偷的东西不就是……”
成功吸引她的注意力、使她暂时忘记烦心之事后,闻聚福微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属下这里有一封信,还请小姐过目。”
“你就是三偷玉玺的岳慕世?”上官无汲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脸不可自信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大腹便便的大老板,“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三入皇宫、三偷玉玺,真的只是为了讨心上人的欢心?那你们后来又怎么样了?”
“小姐还是先关心这个吧!这封信可大不简单呢!”
“先说你的事嘛!”
“小姐若不看信,属下就先告退了。”
“行!我看还不行吗?”上官无汲一把抓过信件,“哪个王八蛋送来的?”
“送信的是一个小乞丐,据他说是一位头戴竹笠、看不清模样的男子要他送的。”
头戴竹笠?
莫非是寒枫?
不,不会是他。寒枫应该知道她住在聚福客栈,要想联络她有的是途径,又何必要写信?还通过小乞丐之手,岂非多此一举?
上官无汲心中困惑,一把撕开封口,迫不及待地取出了里面的信件。让人意外的是,信上并没有任何的文字,只有一块块暗红色的污渍,星星点点遍布整张纸。
这是……
“这是血渍。”闻聚福平静地道,“信上滴血,是血债血还的意思。”
“哪个王八蛋送这种信给我?”上官无汲怒道,“那个送信的小乞丐呢?把他给我找来!”
“属下已经派人调查过,这个小乞丐是城中一名的孤儿,身份并无可疑之处。他就是收了别人的银子,帮忙送封信而已。”
“你看过我的信?”
“属下怎会擅自拆看小姐的信件?”
“那你怎么说这封信大不简单?又为何会事先派人调查送信之人?”
“小姐怎么不先问问,这封信的收件人是谁?”
“是啊!我在客栈的名册上登记的名字应该是叶雪汲吧?难道这封信是给叶雪汲的?”
“不,是上官无汲。”
上官无汲闻言一震。
“小姐现在不但被白雪城通缉,还被谣传是杀死元泽林的疑凶,身份自然保密。可这个人不但知道您的真实姓名,甚至还知道我们的关系,否则也不会指名道姓地将信送来这里。”
不错。以她如今的恶名和过往的劣迹,普通的客栈听到“上官无汲”四字,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又怎会收下这封信呢?可见此人早就知道她与客栈老板关系匪浅,也知道这封信一定会交到她的手中。
“对了,”闻聚福补充道,“此人还让小乞丐转告,说他姓叶,是您的老朋友。若您一时想不起来,暂且叫他小叶便是。”
“小叶?”听到这个名字,上官无汲不由陷入了沉思。
“小姐听过这个人吗?”闻聚福问。
“当然。我七岁练武,到十二三岁起就经常在江湖上走动。因老哥不让我张扬泄露身份,我便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作小叶。”
“原来您才是小叶?那此人自称小叶,是有意要提醒您回忆往事了?也许是您曾经以‘小叶’这个身份伤害过他或者他的亲人朋友。”
“这不太可能啊!当时我年纪尚小,武功也谈不上多高明,要说我招猫逗狗惹人闲还说得过去,但却没做过什么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难道是某个被我欺负的人,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现在才来找我报复?”
闻聚福摇头道:“看这信纸上的斑斑血迹,哪里只是报复这么简单,分明是血海深仇。小姐真的想不起来吗?”
“我都说了我没有!当时老哥管的有严,我最多偷溜出去玩玩,能干什么坏事?再说,我当时才几岁啊?个子没长,武功也没练成,我就是有这心,也没这力啊!”
“年幼之时有心无力,但年纪稍长之后呢?方才小姐说,您自十二三岁起便经常在江湖上走动,那往后的几年您也从未犯过杀戒吗?”
上官无汲闻言一愣,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往后的几年,是指她去大漠的这段时间吗?
从十四岁到十七岁,整整三年的空白记忆,难道……
“小姐可想起了什么?”闻聚福又问。
“我……我干嘛要告诉你?你这是查案呢还是审犯人?”
“属下只是担心小姐的安危。此人行事诡异,但心思却极为缜密,比如这封滴血的密信,无论是信封还是纸张都是最常见的材质,又通过不谙世事的小乞丐来传达,连字迹都未曾留下,让人根本无从追查。”
“一封破信想吓唬谁呢?不用管它!”
“属下担心的不是这封信,而是此人下一步的行动。”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还能上门杀了我不成?那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以此人的行事风格,直接上门寻仇恐怕不太可能,但小姐还是要提高警惕,尤其要留意这段时间突然接近您的人。”
突然接近我的人?
“叶雪汲姑娘在吗?”上官无汲正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一道洪亮的声音自院外响起,音量虽然不高,但听的十分清晰。上官无汲脑子一片混乱,只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一时间却想不起是谁。
“是瞿英雄!”听到这个声音,正忧心忡忡的闻聚福居然也露出了笑容。
上官无汲终于想起来了。
原来是瞿天华!
奇怪,这个大馆主大英雄不去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老围着我一个后辈打转干什么?难道他还真要接我去老爷子的山庄做客?
“瞿前辈有什么事吗?”
“瞿某是来接姑娘赴约的。”
“不……不用了吧?我自己去就行了。而且……而且……”她努力地寻找词汇,“我突然有点不舒服……”
“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走吧!”
看来这位瞿大英雄还是老样子,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我……我不喜欢坐马车,我待会儿自己骑马去。这总行了吧?”
“若不喜欢马车,可以骑我的马。”
“我……”上官无汲还在绞尽脑汁寻找理由,“我头晕!”
“小姐这是怎么了?”闻聚福小声劝道,“能去老爷子的故人山庄做客,这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您还推脱什么?”
“不是你说要小心接近我的人吗?”上官无汲也压低声音道,“他们两个就很可疑啊!”
闻聚福失笑道:“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会害您,他们二位也绝不可能。”
“你怎么能肯定?”
“属下这么说,自然有属下的理由。”闻聚福拿起桌上的请柬,微笑着向她递来,“瞿英雄亲自来接,小姐打算让他一直在门外等下去吗?就是城主在此,也不敢摆这样的架子啊!”
“可是……”
“小姐快去吧!属下正好再细查这封信,看看是否有别的线索。”
上官无汲无奈地接过请柬,硬着头皮推门出去。
唉……她怎么觉得这对威名远播的父子远比什么圣火#枪、小叶更难缠呢?不过闻聚福说的也没错,就算今日是老哥在此,也要对瞿天华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前辈,又岂是她上官无汲能够怠慢的?
她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暂且随瞿大英雄走一遭了!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故园山庄小亭前,人约明日黄昏后。
是请柬也非请柬,也可来也可不来。”
上官无汲读着请柬上的这几行字,又偷偷瞄了眼前方的瞿天华,表情十分尴尬。——如果大名鼎鼎的瞿大英雄正在为你牵马,你的表情也许比她还要尴尬百倍。
一辆马车,一匹马。既然她推说自己不喜欢马车,瞿天华便就让她骑上马背,自己却在前面牵起了缰绳。
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瞿天华头也不回地道:“什么事?”
“没……没什么,我就是不太明白这几句话的意思。”
“意思不是写的很明白吗?”
“可闻聚福说,这是首藏头诗。把每句话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就是‘故人是也’。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故人的意思。”
“可我并不认识老爷子啊!我们从未见过面,又怎么能算故人呢?再说,老爷子的故人,应该是像‘兵王’毕情还有‘武林判官’元泽林那样的绝世高人,我一个后生晚辈,如何敢和老爷子攀交情?”
“这两个人你都认识?”
尽管元泽林就是“死”在自己的手上,但当上官无汲听到这个问题时,却想都不想就露出了她招牌式的笑容:“我哪有这个福气啊!只是听武林前辈们提起过他们二位的大名和丰功伟绩罢了。对了,瞿前辈也是个大英雄,那您一定见过他们吧?”
瞿天华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
“小孩子不要说谎。”他看着她甜美纯真的笑容,神色严肃地道,“也不要笑得这么虚伪。”
上官无汲的笑容只好僵在了脸上。
瞿天华也不理会她的尴尬,又转头看着前方:“过了这条河,前面就到古园山庄了。”
上官无汲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庄园,想必就是因瞿老爷子而名满天下的故园山庄了。在山庄正前方有一条小河,河水不深,要骑马过去是没有问题,但步行的话势必要打湿衣裳。
“前辈骑马吧!”她忙道,“我跳过去就行了。”
“坐稳了!”瞿天华还是根本没在听她说话,径自放下手中的缰绳,将双手轻轻放在马腹下。
上官无汲先是一愣,随即惊吓地瞪大了眼睛。也不见瞿天华吐气发力,就那么双手托住马腹,将一匹高大的骏马连带马背上的她一并举了起来,足尖点水,踏水而过。
好大的力气!
好俊的轻功!
放下马匹之后,瞿天华抬眼往前方的庄园看去,刚毅古板的面容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微笑,就连声音都变得温柔而亲切:“看来有人已经等不及要来接你了!为了表示敬意,你也该下马走过去才是。”
上官无汲也看到山庄门前有个身影正在张望,急忙跳了马来,又忍不住好奇地看了瞿天华一眼。
“你有话要问?”瞿天华的语气依然温和。
“我一向听说瞿大英雄嫉恶如仇、铁面无私。昨晚我第一次见你,也觉得你是个不苟言笑之人,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难道我也是你的故人?”
“还有呢?”
“你刚才托马过河,好大的力气!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不是力气的问题。”瞿天华淡淡道,“还有,你既然跟前辈讲话,就该称呼‘您’,而不是你。”
上官无汲闻言一愣。
说话间,山庄门前的身影已经迎了上来,是一个上官无汲从未见过的老人,他的身材十分高大威武,虽然满头银发,但却精神抖擞。只见他笑吟吟地走上前来,神情十分欢喜愉悦。
“小姐终于来啦!老奴等了快半个时辰了。您要是再不来啊,老爷子都要亲自去接你了。”
上官无汲呆呆地望着他热情的笑容。
接下来的事发生得太快!
快得她直到离开之后都还没反应过来。
这位健硕的老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震惊,一脸地热情地引着她朝山庄走去。她刚刚踏进大门,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耳旁就传来了一道洪亮爽朗的笑声。
“哈哈......”一个比瞿天华还要高大,比老仆人还要健硕的老者快步迎了上来,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原来是无汲到了!快进来!”
上官无汲的心跳差点停住跳动。
她做梦都没想到,这个人居然就是瞿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