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叶（三）
做梦！
这一定是做梦！
当上官无汲回到自己的小院时，心里还在不断地重复着这两句话。此时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保持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迷离而无神，一脸的惊诧、疑惑与不可自信。她提着一个包袱，就像梦游一般“飘”进了院子，连正坐在花园等她的闻聚福都没有注意到。
“小姐回来了？”闻聚福立即迎了上来，“天下闻名的故园山庄好玩吗？在那过得还好吧？”
上官无汲苦笑。
好玩，比做梦还好玩！
大名鼎鼎的瞿馆主亲自牵马，忠实的老仆人等不及追到了门外，热情地叫她“无汲小姐”。她刚提心吊胆地踏进大门，故园山庄的主人——德高望重的瞿老爷子就在开怀的笑声中走到了她的面前。“是无汲来了？”他欣悦地拉住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点头道，“快进来，老九早就备好饭菜，我们边吃边聊。”说话间，老仆人在前面带路，老爷子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后面还跟着个瞿馆主，她就被簇拥着带到了一个小小的客厅里。一张朴实的八仙桌，一席美味的家常菜，一坛珍藏了几十年的好酒，我们的主角——一个初出江湖，只知道惹是生非的黄毛丫头就跟“老爷子”瞿恭，与瞿恭亲如兄弟的老仆人阿九，还有“大英雄”瞿天华坐在了一起，度过了她这一生中最不可思议也最温馨的一段晚餐时间。老仆人给她斟酒，瞿恭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就连古板严肃的瞿天华都很高兴地跟她干了几杯。吃完饭，他们又带着她在山庄里四处转了转。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老九亲照料，十分朴实、自然。转着转着，瞿天华突然一高兴，当众给她示范了一遍托马过河的神力，并耐心解释其中的技巧。最后，到了分别的时刻，三人一起把她送到了大门口，在凌厉的北风中，老爷子突然看了她一眼，皱起了眉。
“不行，你的衣服太单薄了。京城可是很冷的啊！千万别冻坏了身子。”他向老仆人看了一眼，后者立即回屋去拿了一个包袱出来......
“小姐？小姐？”闻聚福疑惑地看着精神恍惚的上官无汲，“你没事吧？你手里拿的是......”
“是老爷子送的。”她苦着脸，十分郁闷地道，“我接了包袱就跑回来了，也没敢打开。”
“为什么？老爷子很凶？”
“不，是他们对我太好了，好地让我毛骨索然。你知道吗？就是跟老哥在一起，我都没有这么奇怪的感觉。你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要想害我就直说啊，干嘛要装出这副模样……还有老爷子，你知道他是谁吗？他竟然就是……”
她突然住了口，往小院的大门看去。
闻聚福微笑道：“此人跑得很急，似乎有点轻功底子，可惜脚步虚浮，想必没好好练过下盘的功夫。”
“你的耳力不错，判断力也是一流，难怪敢这般狂妄，为了一个女人三闯皇宫三偷玉玺。”
“属下已经老啦！哪里能跟小姐相提并论。”
他们两人，一个是内家高手，又受过金钱先生的训练，自然听力过人；一个是绝世神偷，闻声识人的本事也不是盖的。直到他们讲完这几句话，一个娇小的身影才急冲冲地跑了进来。此人一身华丽男装，头戴一顶兽皮帽，一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圆润的脸蛋上两个深深的酒窝。只见她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下关上院门，还竖起食指“嘘”地一声，示意两人不要出声。
上官无汲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不用猜，这正是昨晚在街上施展“空空妙手”的小扒手。此时她换上了华丽的衣服，小脸也洗得干干净净，钟秀灵动的气质十分可人。她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追来后，这才长长地呼了口气。
“哼！想抓本公子，没门儿！”她拍拍手，向两人走来，笑得十分可爱，“你们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啊！”
她一声惊呼，指着上官无汲，“我记得你！你是昨晚那个女侠，我看到你背着把剑，好威风呢！”
上官无汲一愣：“女侠？”
“对啊！像我表姐一样的女侠。对了，你的剑呢？能不能借我看看？我长这么大还没用过真正的剑呢！”
向天借胆，我也不敢带着兵器赴老爷子的约啊！
上官无汲心里苦笑，问道：“剑有什么好看的？就你这身衣裳，也能去兵器铺换一把了。”
“不行。我们家只有通过考验的弟子才能佩剑，不然要被家法处置的。像我这样的最多只能用木剑。”
“这么严的家规可不常见啊！”闻聚福微笑着道，“你是南宫世家的人？”
“算你有眼光！”少女挺起胸膛，骄傲地道，“本公子就是南宫不破。”
上官无汲失笑道：“我好像见过南宫不破。当时他与南宫彦、南宫旭等人陪在韩老太君身旁，虽然没十分留意他的模样，但似乎不长你这样啊！”
“我......我是他的弟弟南宫小小。”少女拍拍身上的男装，好像要强调这个“弟弟”的身份。
“你昨天不是还装扮成小混混吗？怎么今天又改贵公子了？”
“什么小混混，我是在闯荡江湖！还有，这身衣裳可不是我买的，是别人赔给我的。”
“哦！那你到我的院子干什么来了？难道你偷钱偷得不过瘾，改成入室抢劫了？”
“我是来住店的！你们也住这里吗？那正好，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邻居？”上官无汲看向闻聚福。
闻聚福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转向南宫小小，和颜悦色地道：“南宫公子，这里并非客房，您还是去外头登记住店吧！”
“我不管！我就要住在这儿！”南宫小小气呼呼地道，“这家客栈真是狗眼看人低！本公子有钱，凭什么不让我住最好的客房啊？居然还叫护院赶我。哼！我才没那么好欺负呢！”
“天字房不是还空着几间吗？为何不让你住？”
“你是不是理解能力有问题啊，胖大叔？”南宫小小杏目一瞪，不悦地道，“我都说要最好的客房了。天字房是最好的吗？这个院子明明比天子房好得多！”
胖大叔？
上官无汲打量着闻聚福，神情忍俊不禁。
闻聚福也无奈地笑了：“这是老板的私人院落，只提供给贵宾居住。”
“所以说闻聚福不是东西嘛！以前跟着表姐出去，她住的永远是最好的客房。现在轮到我，居然还要赶我走。哼！等见到闻聚福，我非好好整整他不可！”
“看来这位公子来头不小啊，”上官无汲向闻聚福笑道，“她的表姐还是闻大老板的贵宾呢！”
闻聚福苦笑道：“既然是南宫不破的‘弟弟’，那她的表姐想必是沈家大小姐沈若依了。”
“你知道的很多嘛！”南宫小小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便自顾自地打量起院子，“这里有五间屋子，你们两个一人一间，还有方才的那位姐姐住一间，等我的跟班来了，正好住剩下的两间。哈！刚刚好！”
“这是给贵宾…….”
“你好罗嗦啊，大叔！连你都能成为闻聚福的贵宾，凭什么我不可以？”南宫小小指向闻聚福的肚子，毫不客气地道，“瞧你这肚子，还有这张脸，肥得跟暴发户似的。像你这么俗气的人都能做贵宾，本公子为什么不行？”
上官无汲哈哈大笑。
闻聚福哭笑不得：“闻某本就是个满身铜锈的生意人，自然俗气了些。可我跟你没有交情，又怎么让你做我的贵宾呢？”
“你的贵宾？”南宫小小打量着他，“你不会就是......”
她的疑问很快得到了答案。因为院子的大门被打开，四个护院紧接着追来进来，领头的护院向闻聚福解释道：“属下失职，惊扰了贵客！这丫头一不留神就溜了进来，属下这就把她轰走。”
闻聚福点头道：“把她安排到天字房去。以后这里不许任何无关的人靠近，明白吗？”
“是！”
还没等几个护院过来，南宫小小已经掉头往旁边的一个房间跑去。她的轻功也实在不怎么样，这么慌慌张张一跑，差点没撞上院中的梧桐树，一个小小的锦囊自她身上掉落。白底浅花的绸缎，上面印着点点鲜红。
上官无汲微微一震，猛地一个跨步上前，扣住了少女的脖子，后者顿时小脸惨白、动弹不得。
“小姐……”闻聚福惊讶地看着她。
“你看地上是什么东西。”
闻聚福低头看去，也不由微微变了脸色。他先一挥手，示意几个护院退出院子，这才弯腰捡起地上的锦囊。
“这上面的红点是血迹。”上官无汲冷然道，“这不是巧合吧？”
闻聚福捡起地上的锦囊，沉声道：“不是巧合。这血迹是人为滴上去的，与今早的信件一模一样。”
“那这位可爱的小妹妹，就是小叶派来的人了？或者她就是小叶？”
闻聚福摇头道：“或许她只是小叶传信的工具。这个锦囊倒不像是她自己的东西，否则也不会这般容易掉落，应该是别人趁她不注意时放在她身上的。叶姑娘还是先放开她吧，如果伤了她，对南宫世家也不好交代。”
“你怎么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这很容易。南宫不破的确有一个弟弟叫南宫不平，还有个幼妹，却不知叫什么名字。只要属下稍作打听，自然就能知道她说的是不是实话了。”
上官无汲略微犹豫，这才松开了手。
南宫小小被她掐得全身无力，一下跪倒在地，拼命地喘着气。好半晌后才抬起头来，狠狠地盯着上官无汲，大声道：“你不用查！等我大哥就来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上官无汲懒得搭理她，一把夺过闻聚福手中的锦囊，问道：“这东西真的不是你的？”
“我干嘛要带一个这么难看的袋子？上面还沾了血！”
“那方才都有谁靠近过你？又有谁有机会将东西放在你身上？”
“哼！”
上官无汲没有再问。
如果排除这个南宫小小的嫌疑，那唯一的可能就如闻聚福所说，是有人故意放在南宫小小身上，想要借她来传信了。锦囊很容易掉落，要想确保让她瞧见，就要提前算好时间。那么此人一定就在附近。
锦囊拿在手中极轻，里头似乎没放东西，但她还是小心地解开抽绳，往里看了一眼，脸上现出惊愕的表情。她摊开手掌，将锦囊里的东西倒了出来，赫然是一小撮红色的绒线。
“这是什么？”闻聚福也愣住了。
“是红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