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白雪城(二)
斜阳当然不是去施展美男计的。
他是去寻找白雪城的入口。上官无汲猜想,这也是朱载垕派他前来的目的之一。她早已不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就如小四所说,若连这点方位与距离感都没有,也是蠢的够可以了。根据以往的记忆和路线,虽然无法精确推测白雪城的位置,但大致的方位还是可以判断的。白雪城应该就在无垢山庄西南方位,两者相距不会超过二百里,这也是为何无垢山庄的消息能这么快传到白雪城的原因。只是西南一带地势险峻,丛林密布,山中更是常年云雾缭绕,要找到白雪城的入口并不容易。何况白雪城能够在岭南隐匿数十年,世人皆不得其踪迹,绝不仅仅只是依托于复杂的地势,这其中必然还有别的缘故。
这一点,是在上官无汲决定重建断崖客栈时才意识到的。裕王在梅岭之上、峭壁之巅设立这样一家客栈,必定有其深意;而南宫绝常年往返于岭南,每次都住在断崖客栈,也绝不是巧合。断崖客栈位于梅岭的最高峰,客栈之后便是断崖绝壁,峭壁之下常年山风回旋、云遮雾绕,即便最好的天气也不见云雾消散,绝不似寻常山景,倒像是东方卓的册子上所记载的某种奇门阵法。她推测当年修建白雪城的是一位精通玄术阵法的高人,将岭南的地形与玄妙的阵法相结合,使得白雪城所在的山谷隐而不现,外人极难看破。而断崖客栈正是破解玄阵的关键所在,在客栈后面的悬崖可以观察山中每日的风向、云雾,颇为符合东方卓书上所说的“望云省气”,是一种破解迷阵的方法。
在过去的两年里,她花了很长的时间陪伴东方卓,不是为了学艺,只为求得一丝宁静。而东方卓素有‘玉面诸葛’之称,医卜星相、无所不精,尤其擅长奇门遁甲之术。作为卓二爷名义上的传人,也为了哄师父大人高兴,她偶尔也得装装样子,翻翻医书典籍,学学遁甲星相,只不过她志不在此,总是今日学,明日忘,两年里除了音律勉强入了门,会用九霄环佩熟练地弹奏一曲高山流水之外,余者一无所成。
她虽学艺不精,可朱载垕手下却多的是能人异士。早在他还是裕王之时,就已盯上了白雪城,在高人的指点下看出了阵法的端倪,并在最关键的位置修建了断崖客栈,打算以“望云省气”之法破解迷阵。也许,叶孤城也发现了这一点,这才有了神秘组织血洗断崖客栈的一幕。她重建断崖客栈之后,并未再用朱载垕的人,而是从冥王座中挑选了三位厌倦尘世的下属,从此这个断崖客栈就只是一个客栈而已,不再具有其他的意义。而作为断崖客栈曾经的伙计,也是客栈三个人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斜阳能否不负所托,顺利找到白雪城的入口呢?
最想知道这个答案的,不是上官无汲,也不是小四,而是夏晚。自从他们三人离开客栈,这位夏姑娘不知何时又出了房门,静静倚在楼梯口,似乎在等候着他们的归来。待她看到回来的只有上官无汲与小四两人时,俏丽的脸庞不由露出了神秘的笑容。她就这么微笑着望了上官无汲一眼,转身关上了房门。同样举止怪异的还有小四,一贯油嘴滑舌、没事话找话的他在斜阳走后就不发一言,只是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听到上官无汲让他回房休息,他恭顺地答应了一声,抬起头来同样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便也起身回房了。
与夏晚不同的是,他的脸上少了往日的谄媚与笑容,却多了一丝无奈与惋惜。
却不知她笑的是什么?
他惋惜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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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笃!”
随着窗外巡夜的更夫一连敲响了四下竹梆子,一下慢,三下快,显示这个寂静而寻常的夜晚已经过去了大半。
四更了。
上官无汲倚窗而坐,双目紧闭,身躯一动不动许久,似乎已经沉沉睡去。桌上微弱的烛火微微跳动,映得她的身姿忽明忽暗。不知从何时起,她精致秀气的面庞已经褪下了当初的那抹天真与稚气,原本红润娇艳的脸颊也仿佛失去了活力与色彩,显得微微有些苍白。几日来,她又清减了些许,修长纤细的手臂与不盈一握的腰身似乎暗示着她的孤独与柔弱,但从容的神态与眉间的这抹坚韧又似乎告诉我们事实并非如此。
诚然,当初那个活泼明艳的少女已经远去,而对于如今的她,我们还有些陌生。就如此刻,我们很难从她的神态中判断她内心的想法。她睡着了吗?还是仅仅只是在思考什么?夜已深,露正浓,她就这么敞开着窗户,任由冰凉的夜风吹动乌黑的发丝,又在等待着什么?
我们都无从得知。
这座岭南的小镇规模不大,镇上唯一的客栈也只是一座两层的竹制小楼,小巧简陋的几间房,已经被他们一行人尽数包下。她所在的房间位于一楼,窗外就是他们白日里走过的街道,借着皎洁的月光,街道上的情形一览无遗。一个单薄的身影从黑暗中走来,就这么缓缓地走过街道,来到她的窗下。一袭黑色的连帽斗篷掩盖了来人的身形,头上的风帽遮住了半边的容颜,在月光下显得孤独而神秘。
来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立了片刻,也许是见屋内没有动静,这才伸手轻轻叩响窗沿。
“在下聂小环,有要事求见上官姑娘。”声音清脆而娇美,竟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你怎么来了?”上官无汲并未睁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不是锦衣卫了吧?”
“是,我只是一介布衣。”
“一介布衣,能有什么要紧的事?”
“对旁人而言,的确无关紧要,但对我却比性命还要重要。”
“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自然有,不然姑娘也不会来到此处,不是吗?”
“我自有我的理由。那你呢?你的理由是什么?”
“姑娘既然好奇,何不请我进屋一叙?”
上官无汲轻轻叹了口气,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眸透出一丝落寞与无奈。
“进来吧。”
她站起身来,朝桌上的烛台走去,与此同时,身后风声响动,狭小的屋内已经多了一道娇小的身影。摘下头上的风帽,露出一张年轻俏丽的脸蛋,赫然是与上官无汲曾有数面之缘的锦衣卫死士聂小环。她曾是凤鸣山庄大小姐何以薇的贴身丫鬟,与其他凤鸣山庄的孤儿一样,陪着何以薇亡命天涯多年,却最终杀倒戈相见,亲手杀死了同为凤鸣山庄下属的陆寒云。而上官无汲最后一次见到她,则是在两年前,当时她因奉命追杀何以薇,一路追到了承天府地界,却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我听成国公提起过你,”上官无汲将手伸向燃烧的烛火,丝毫不畏惧灼热的火焰与蜡油,就这么徒手掐断一小节烛心,让原本昏暗的烛火重新照亮整个房间,“听说先帝驾崩不久,你就主动请辞,离开了锦衣卫。”
“是。我曾奉先帝之命追讨凤鸣山庄逆贼,可当今皇帝却赦免了她。作为锦衣卫,我自然无法违抗皇命,去追杀一个无罪的平民。”
“所以你就离开锦衣卫,孤身行动?”
“是。”
“你就这么恨她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是你曾经的主子吧?难道她虐待过你?”
“没有,她一直待我很好。”
“那你是为了什么?就因为你父亲曾是潜伏在凤鸣山庄的锦衣卫,而你则要继承他的遗志?”
“这只是曾经的借口。”聂小环微微垂下眼眸,“自从皇上下旨赦免何以薇,这个借口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我想假如我父亲还活着,也不会允许我违抗圣命。”
“这么说你从始至终都是为了自己?难道只有杀了何以薇,你的存在才有意义?”
“是。我杀了她,或者让她杀了我。”
上官无汲终于转身望着她,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道:“虽然我不能理解你的做法,却很欣赏你的执着。只是你不该来见我的,你见了我,便等于失去了你仅有的一丝机会。”
“姑娘何出此言?”
“这是岭南,距离白雪城不远。你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因为你的目标也在附近。”
“不错,我相信何以薇此刻就在白雪城中。”聂小环坦然道,“当年她在承天府附近失去踪迹,我原以为是景王在暗中庇护,直到后来一个偶然的线索让我注意到了白雪城。离开锦衣卫之后,我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来到了此处,却始终找不到白雪城的所在。”
“你能不靠锦衣卫的情报而一路找到这里,已经十分不易。只是你该知道,此刻我的身边到处都是眼睛,你出现在我面前,就等于暴露了行踪。”
“我知道。与您同行的那位夏晚姑娘就来自白雪城,她的房间就在您的楼上,说不定我们方才的谈话她也已经清楚的听到。我曾跟踪她三次,想要借此潜入白雪城中,但她十分谨慎,我一再功亏一篑。而且在上一次跟踪时,我不慎暴露了行踪,想要再次跟踪是不可能的了。而白雪城近年来一度沉寂,想要再找其他目标更是难如登天。”
“所以你决定自爆身份,引蛇出洞?”
“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你原本有别的选择。”上官无汲轻叹道,“当初我交给你一枚先帝御赐的令牌,不仅仅是为了跟你交换条件,也是因为我欣赏你的能力,我相信以你的胆识心智,即便不杀何以薇,一样可以在锦衣卫中有所成就。可我没想到的是,你却用令牌换取了一个离开锦衣卫的机会。既然这样,你转而加入六扇门如何?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把你引荐给天下第一神捕杜飞鸿,正巧他此刻就在岭南。”
“姑娘方才还说欣赏我的执着,现在看来却非如此。”
上官无汲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
“是我自作主张了。”她苦笑着道,“你的目的已经达成,是不是该起身告辞了?我还有其它客人要等呢!”
聂小环的目光投向窗外,却不着急离开。“姑娘等的是住在隔壁房间的江公子?”
“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我知道他是姑娘的人。你们一行人在此徘徊已有两日,他突然独自离开,想必是奉姑娘之命去寻找白雪城的入口吧?毕竟楼上那位夏晚姑娘不像是要认真带路的样子。”
“你在街上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单凭那三言两语就能猜到这个份上,实在让人心惊。”
“姑娘何必打趣我?您若真的不想让人知晓,我又如何能够探听?只是……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你说。”
“那位江公子恐怕要无功而返了。叶孤城绝不会允许一个洞悉白雪城秘密的人活在这个世上,江公子找不到入口也就罢了,一旦找到了,便不可能活着离开白雪城。这个道理我明白,姑娘明白,他本人自然也明白。既然明知前面就是死路,谁会能毅然前行呢?”
话音刚落,门外走廊上便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缓缓靠近,直到她的房门前停下。
“找到了吗?”她隔着门平静地问。
“是。”他隔着门同样平静地回答。
聂小环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诧异之色,随即又化为了无奈与苦涩,她似乎笑了笑,很快便消失在窗外。随着她的离去,一丝若有似无的刀气悠悠浮现,切断了跳跃的火焰。
“你先休息吧,”黑暗淹没了她的身影,我们无法再看到她的面容与神情,只听见她的声音依然平淡似水,“我们辰时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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