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厢情愿
嬴政仪仗回来时,杏花刚结了花骨朵含苞欲放,经出巡当日的事后,半夏已经是咸阳名气极高的名医,蒙毅听闻,特地入宫向扶苏道了喜,可扶苏对于这件事没露出喜意反而忧心忡忡。
“少年成名确实来之不易,可于半夏而言,却不算好事,她一直都走的太顺了,应该需要些挫折才能更好成长。”这是扶苏的想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种事他已经经历过了,不想让半夏也受一次,扶苏想着,只等下次见半夏的时候给她说明。
出巡这段时间,开始是因为手伤不能碰针,她一直温习医书,在齐叔确定手伤已经恢复后,半夏发现让她医治的病人多了,有时还会有人上门求医,这段时间半夏是受益匪浅,行医方面的经验也在不断增长。
可这会,半夏没有在外行医,亦没有在自己房间看医书,而是被一早赶回来的夏无且叫去了夏府的祠堂。
夏府的祠堂是夏府的禁地,未经夏无且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靠近的地方,半夏在夏府生活了十多年,也是第一次进祠堂。
祠堂里没有夏府惯有的药香味,甚至味道还有些像腐朽的木头味,推开门的半夏被熏的皱了皱眉,转身门关好,祠堂不见阳光,常年燃着许多烛火勉强可以视物。
微弱的烛光下,祠堂的全貌就在半夏眼前,密密麻麻的牌位刻满了夏氏先人的名字,在最下方,半夏找到了她熟悉的名字。
故女夏氏萱之牌位
次女夏氏菀之牌位
萱是她娘的闺名,菀,应当是她那位韩国病故的夏姨的闺名,对应她房前的萱草和紫菀,这次不用夏无且说话,半夏已经默默跪在牌位前,静静等着夏无且开口。
夏无且一直站在牌位侧边,漠然看着她跪在堂下,等她跪好,才出声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你可还记得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秦国投奔我?”
半夏面色一下白了下来,低头说道:“半夏永不敢忘记,都是燕太子丹追杀灭口所致。”爹娘的音容身形已然模糊,可娘亲将她送走时那个用尽全身力气的拥抱和决绝的眼神,一直刻在她脑中。
多少次午夜梦回之时,她好像都闻到了家里扑鼻的血腥味,看到爹娘倒在血泊里的身影,是谁让她必须提心吊胆的背井离乡,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她怎么能忘,又怎么敢忘。
夏无且抬眼看了她一眼,年轻时,他对半夏母亲寄予厚望,望她能继承自己的医术,可夏萱如何报答他的,她放弃学医改去研究毒草,去学习那些下三滥的东西,还不顾他反对自作主张跟个燕人走了,夏无且对她就只剩失望了。
“你娘救了从秦国逃回燕国的太子丹,于他有救命之恩,可他怎么报答你娘和姓苏的,他明面与那姓苏的称兄道弟,背地里骗去你母亲制出的毒药便将苏家灭口。”
苏,是她爹的姓氏,祖父从没打算认这个女婿,那段时间她家确实来了个男人,爹娘让她叫他丹叔,那个男人后面也常会来与爹喝酒聊天,再后来,那个丹叔亲口下令的斩草除根,她燕国的家就没了。
刺秦失败,四国扼腕叹息,祖父救了皇帝,太子丹被他爹燕王割了脑袋送来了秦国,也算间接为爹娘报了仇,半夏恨燕丹,又可怜他,为了燕国能刺杀嬴政,连好友都杀了,可他父皇,为了活毫不犹豫的推出了他,他这一生,活的是如何可悲。
但半夏知道,夏无且把话与她说明,不是为了让她去找个死人报仇。
救命之恩,交往亲密,太子丹与爹娘,在夏无且眼里,像极了现在扶苏与她。
“祖父,太子丹是小人行径,但苏哥绝对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也……”半夏抬头,对上夏无且的眼睛,那双眸子亮得可怕。
夏无且神色微微恍惚,眼前半夏的脸好像变成了另一张潋滟张扬的面孔,他记得当时她是这么对他说的。
“爹,安和其他贵族子弟不一样,他说过会待我好的,你让我跟他去新郑好不好?”
他的二女儿不像大女儿固执任性,唯一一次坚持,就是要跟喜欢的人走。
那时妻子因大女儿离开郁郁寡终,走时让他不要强迫小女,要让她做喜欢的事,妻子一生善解人意,勤俭节家,陪他度过了最困难的日子,这是她唯一的遗言,他便松了口。
可是结果又如何,他的两个女儿,可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是,你不把扶苏当朋友,你是喜欢上他,想嫁给他。”夏无且回过神,这下是怒极了。
半夏这样,分明是将他那两个女儿做的事全包圆了,他抬手就想拿身边的东西掷过去,可手边全是夏家人的牌位,夏无且双手颤抖,扶着桌子才保证自己不会昏过去。
出巡那日他看半夏看扶苏的眼神便猜到不对,今日半夏提起扶苏,与当年夏菀提韩安的时眼里的炽热一模一样,才明白为时已晚,半夏喜欢扶苏就如当年夏菀喜欢韩安,他再百般阻挠,也无济于事。
“扶苏是帝国最优秀的公子,身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对你不过图一时新鲜,你真当他能看上你这小小御医外孙不成,你是想像你菀姨的一样吗?”夏无且是恨铁不成钢啊,难道真的是他教导的有问题,一个两个都如此天真愚钝,以为能得帝王之爱。
“祖父,是我的错,竟对苏哥生出爱慕之情,苏哥,并无此意。”半夏微微低头,声音也低沉了些,夏无且看不到她的表情,想不出她是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种话的。
“所以说这些还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苏半夏!你,你……”夏无且卡壳,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连桌子都没扶住。
半夏听他声音不对,抬头看到夏无且涨红了脸,赶紧站起来过去帮他顺了顺气,待夏无且气色有所好转,直接跪在夏无且腿边。
“祖父,半夏心悦公子,是半夏一厢情愿,可喜欢就是喜欢了,即便遍体鳞伤,我想夏姨亦是如此,不然为何最后也不选择回来找您。”
半夏知道她现在所说是往夏无且心头捅刀子,可她见过娘亲慷慨回头与爹共死,至死不渝,见过夏姨回忆曾经时的眉眼带笑。
夏姨喜欢的是当年的公子安,抛弃她的是韩王安,她一直都分的很清楚,也心甘情愿为年少欢喜折了翅膀,成了金笼困鸟。
“荒唐,你简直是荒谬,她是不想回来吗,她是没脸回来见我,”夏无且怒极反笑,他自然不认同半夏所说,若是换成药庐,这会他已经要拍案而起了“你非要走到她那步才知道后悔吗?”
后悔,会吗?半夏迷茫一瞬,而后目光更为坚定,她没见过夏菀的少年安,只见了那胆小怕事的韩王安,但她相信,扶苏一定不会变成韩王安。
半夏抬头,直视夏无且,慢慢将心里的字一个个吐出:“半夏心甘情愿,至死不悔。”
心甘情愿,至死不悔,好一个心甘情愿至死不悔,夏无且被半夏的目光刺到,扭头看向两个女儿的牌位,下一刻伸手直接将灵牌挥落在地,发出“哐当”两声重响,半夏被夏无且这举动吓得缩了缩身子,不敢再说话了。
半夏温顺听话,像极了二女,可于感情之上的执着,像极了那固执的大女,夏无且好奇,他一生都热衷医术不曾过问其他,妻子忠厚朴实,怎么就教出来的一个个都如此执迷不悟。
“滚。”掀了牌位,夏无且的脾气稍稍定了几分,这次语气和平时一样。
“祖父……”半夏见夏无且刚发了那么大的火,有些担心的叫道。
“我让你滚。”夏无且声音猛地拔高,半夏停了片刻,跪着挪回原位。
“您若生气,可以打骂半夏出气,祖父不要气坏自己身子。”半夏头拄地,身边母亲牌位静静躺着,只有边缘多出的几道痕迹,证明刚才发生的事。
“你……”夏无且指着她还想说什么,祠堂的门突然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