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刺秦与否

张丘不知道的是，他刚出房门，屋里两个人都瞬间收了笑，凝望着对方，丝毫没有张丘所见那样融洽，反而是剑拔弩张。

床榻还算宽敞，陈平坐在张丘原本坐的位置，目光还在扫视张良，眼神不再像刚才那般轻佻，反而格外严肃。

“陈先生与子陵所说的似乎不太一样。”张良先开口，刚才张丘在，陈平与他都保留了几分话语，此刻，才颇有针锋相对的意味。

张丘眼里的陈平整日无所事事，既做不了生意又干不了农活，日常所需全凭张家和他大哥一家接济，十足的废物。

可他目前所见，计诈章邯，目光精锐，胸怀大智，连从来只听他话的高兄都愿受他指派，这可不是一废物能做到的。

“不及子房高才。”陈平回笑，连他那高傲的兄长都能收服，张良真是颇有手段，至少现在陈平能确定了，刺秦一事就是张良一手谋划的。

两个人都是当世少有的聪明人，只一句对话便都懂了对方的意思，顿时又是相见恨晚的相视一笑。

“先前陈先生句句试探都是为了确定良对张家的意图，先生觉得良是在利用子陵。”这是个肯定句，张良不是在询问。

不错了，陈平与他无缘无故，哪里关心他的死活，若非这事牵扯上张丘和张家，他是绝对不会多管闲事，而是继续当他那个无所作为的废物。

“不过才几句对话，便被子房猜出来了，若非平在，此刻平一家都该在押送往咸阳的路上，子房觉得我不该怀疑吗？”陈平眯了眯眼，脸上还带着笑，但没有温度。

张丘比普通人聪明点，但与陈平相比，就是个蠢的，陈平真怀疑他是不是把所有脑子都点到做生意上去了，把这么危险的人物直接带到家里来，是嫌一个人死不好玩一定要把全家都拖进去吗？

张家一向公认最无用的陈平，竟然默默在担心公认为最聪明的张丘的脑子，怕是他人都想象不到的吧。

“应该，所以陈先生会再次划声东击西之计调虎离山，让高兄自曝身份将秦人引走，一来将秦兵目光从阳武移开，避免张家被再次涉入，二来对高兄将子陵拉下局小施惩戒，让他在躲避秦军时稍微受些苦。”张良侃侃而谈，似字字诛心，每一句，都能让陈平脸上最后维持的笑收敛几分。

张良说的是对是错，陈平心里是最清楚的：“此次子房先生死里逃生，要是让有些人知道，必然是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啊。”这句感叹是他发自心底的。

张良醒来至今有多久，不足一个时辰，此前对他可有了解，只有张丘所言寥寥。

这几天对张丘各种套话，他对张良的了解，远比张良对他要多的多，可张良单凭张丘所提寥寥数语和与他数句话就推算出这么多，张良此人，是不世出之奇才。

张良祖父父亲五世相韩，可惜废王韩安昏庸无道，竟使这明珠蒙尘，让韩成了最早被吞并的国家。

“平有一疑问，想请子房解惑。”

“请讲。”

“我一直好奇，子房博浪沙惊天之举，是为了自己，还是故国。”他神色一锐，从知道这人身份起，他便想问这个了。

张良看了眼窗外，院里的张丘正拉着半夏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过看样子暂时不会进来了，为什么要刺杀嬴政，这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而陈平，刻意给他了两个选择。

张良想了想，说道：“良若说绝无私心，先生也不会信，既然先生只给良两个答案，可见心中已有评价，良愿闻其详。”若不是身上的伤，他此刻就是正襟危坐，静候平言了。

“嬴政继位至今共受三次刺杀，荆轲受燕丹之命为燕国刺杀，失败身死。”

“燕国乐人高渐离为好友荆轲刺杀，失败身死，他二人便是为国为己。”

张良若有所思，好像懂了陈平的意思。

“第三次便是先生，博浪沙一锤，”陈平停顿了一下，与张良对视，眼底像是闪过了一丝情绪，“失败，身活。”

“三次刺杀，唯子房安然无恙，必然是千古留名之壮举。”

张良双眉微蹙，陈平如此语气，可不是赞同他的做法。

“就是不知子房是哪种？”陈平问道，张良深思没有回答。

“他二人都失败身死，古有吴人专诸，魏人聂政，他二人刺杀成功，却同样身死，所有记载的刺客中，唯有子房一人存活，当居刺客之首位。”说完陈平起来倒了碗水，说了这么多话，当真是口干舌燥啊。

陈平自顾自喝水，看到张良的眼睛越来越亮，张良终于又露出一抹笑容：“先生赞誉良是刺客中有脑子的，因为良是唯一考虑了后路的人，却又不赞同良行刺客之事，因为良行刺之事，本身便是聪明人不会去做的事。”

“不错，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子房刺杀始皇，就如此肯定，成功之后大秦会因嬴政的死土崩瓦解？你应该很清楚那位扶苏公子在各地的声望，一旦他继任实行他主张的仁政，大秦只会更加强盛。”

“那样，子房不是得不偿失吗？”陈平将碗搁到一边，自他学成归来，这还是第一次与人聊这些，哥哥是个种地的劳苦人，唯一能说上点的张丘又不喜欢他，若不是张良出现，他还真以为自己会废在户牖啊。

张良点头：“先生说的确实不错，良与嬴政灭国之仇已不可回寰，但扶苏，他是我生平所见，最优秀的公子，没有哪位公子能与之相较。”

提起扶苏张良也不由感叹一声，昔日韩国公子中若有人有扶苏一半的品行能力，张良就算拼了命也要追随于他，然后辅佐他成为韩王。

只可惜，公子平庸韩国早亡，天下也只有这么一个扶苏，而他，偏偏又是嬴政的儿子，张良失神望着前方。

是了，不光扶苏，他那父亲嬴政之功绩，千古亦无人能敌，张良想不通，为什么上天这么厚待秦国，给了让他国之人这样让人嫉妒的君王。

张良对扶苏的高评价也是陈平没想到的，他没有插话，因为他有预感，张良接下来会说一番他没有考虑到的事。

“扶苏崇尚儒学，他登位于百姓于天下都是最好的选择，我曾经与人说过，扶苏继任，或许我会归隐山林不问世事。”张良继续说道，陈平再如何大智也在这阳武呆的太久，对秦内部矛盾，看的远不如他透彻。

“子房的意思是不认为扶苏可以继位，”陈平皱眉，“难道大秦还有可以与扶苏相较的公子？”

“并无，但如先生所说，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但大秦，确是一人之大秦，良认定，只要嬴政死，帝国必土崩瓦解。”陈平闻言一惊，看向张良，张良亦向他投来目光，眼底深邃悲怜，仿佛看透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