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为谁

扶苏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也彻底惊醒了一边昏昏欲睡的阿陶。

阿陶赶忙晃晃还发懵的脑袋，连滚带爬跑到扶苏身边，看他满头冷汗，赶忙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给他擦汗。

“阿陶，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梦中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扶苏怎么都睡不着了，他从榻上坐起，朝开着的窗口望去，天还没亮入眼又是一片压抑的黑色。

“这会约莫刚过丑时，公子睡了还没两个时辰，不如再睡会吧。”阿陶看了看天，又走到榻边轻声劝道，自嬴政受刺，扶苏寝食难安，本身就睡得晚，这样下去身体怎么撑得住啊。

扶苏摇头拒绝，他是真的不困了，穿上鞋袜朝门口走去。

因博浪沙被刺，他们在三川郡郡守府里已经呆了近十天，零零碎碎一直有消息传来，前几日听说章邯发现那两名刺客的行踪，一道带人去追捕，不知道抓住刺客没有。

走到门口，夜里郡守府格外安静，可扶苏知道，因着他父皇驾临的缘故，在他看不到的暗处，早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暗卫严防各路不轨者的造访，这小小的郡守府，与咸阳宫防守的森严程度已无太大差别。

扶苏一手扶着门，望着远处星火微点，不时一阵夏风拂过，吹起他披散在背上的长发，也碰触着他心底那一丝不安。

梦的最后，他看到一滴泪顺着那张苍白无力的脸滑落，滴在黑暗的地上，也落在他的心上，直到此刻仍在隐隐作痛。

梦里时他有万千心绪想要诉说，醒来后，他却一句也记不起了，就如同梦里，他丝毫想不起蒙姬来。

这便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渴望吗？扶苏扯了扯嘴角，他想笑，却笑不出来。

“公子还是担心刺客的事吗？”阿陶走了过来，不知何时，他家公子皱着的眉头就没再松开过了，连带着他都觉得心情不畅。

扶苏摇摇头，见阿陶一脸担心对他露出一个笑来，本想安慰阿陶的，可最了解他的阿陶，一下就看出他的强颜欢笑，登时鼻头一酸。

“陛下怎么能怀疑公子呢，他明明最知道……”接连数日担惊受怕，阿陶忍不住想表达出自己的不满。

“阿陶！”扶苏当即厉声制住阿陶的话头，“你跟着我多久了，怎么这么不知分寸，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才让你这般失了礼数。”

对他父皇都敢口出怨言，一旦传出去，即便他也保不住阿陶了。

阿陶就是最近见嬴政因为刺客的事对扶苏没有一点好脸色才口无遮拦，当即反应过来跪伏在地，面上血色全无，他刚才说的是谁，可是皇帝陛下啊，也是他家公子最崇敬的人。

“阿陶知罪，请公子处罚。”

他看不见扶苏的表情，只听到一声微弱的叹息，然后扶苏用他一贯温柔的嗓音叫他起来。

阿陶站起来神色依旧惴惴不安，他跟了扶苏这么多年，要论起来，嬴政也不一定有他了解扶苏。

扶苏此刻神情未变，于阿陶而言，简直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就如上次一般，让他觉得整颗心都被人揪着坐立难安。

“公子……”

“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此事等回去再说吧。”扶苏说道，眼底依旧不见情绪变化。

扶苏与嬴政长相其实挺相像的，唯一不同之处在于，扶苏五官继承楚姬的柔和，没有嬴政的锐气，因而许多人都觉得扶苏会偏软一些。

但其实扶苏是个极为倔强固执的人，他最像嬴政的一点就是一旦他决定了某件事，绝不会轻易改变。

阿陶不敢去问回去后扶苏对他会做什么惩罚，他低答了一声“遵命”，就乖乖站在扶苏身后不再说话了。

和大婚那日一样，扶苏望着天边浮白，便叫人梳洗打理好自己去见嬴政。

如阿陶所想的，这的确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章邯跪伏在殿内，上方是雷霆震怒的嬴政，而殿上所有人都缩着脖子，不敢做这出头之鸟。

“无能，都是废物，耗费了整整十天，连两个小小的刺客都抓不回来，朕要你们有什么用。”嬴政双眼冒火，下方没人敢应话。

今日章邯无功而返，嬴政没有得偿所愿从章邯这里听到匪徒已被抓回的消息，反而是彻底失了刺客的踪迹。

要知道章邯带的，可是他从咸阳带出来的精锐，可不是这些地方兵马能相较的。

嬴政差点气昏了头，整整十天大索天下，结果非但没抓到人，连线索也丢了，这不是让天下嘲笑他这个帝王无能吗。

可事已至此，即便嬴政杀了所有人也抓不回刺客，章邯作为主负责人被骂的狗血淋透，好不容易到手的中尉之职直接被撤不说，命差点都没了。

连带博浪沙周遭的郡县多受牵连，许多人要么入狱要么被革了职。

这还是扶苏再三劝谏，好几次被骂的狗血淋透才求来的结果。

于是被扶苏保了一命，只被嬴政革职的章邯当晚便去拜访了扶苏。

阿陶将章邯迎了进去，扶苏正在案前看书，烛光下他们的影子都晕的模糊。

章邯看到扶苏的目光聚在竹简上专注而认真。

“见过公子。”章邯行礼

久久不听回应，章邯有些怀疑，刚想抬头，就听扶苏用他那温润的嗓音说道：“大人有礼，请过来坐吧。”

不知道是不是章邯的错觉，扶苏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章邯坐在扶苏对面，仔细看扶苏的表情，没有发觉异样。

阿陶在旁服侍，章邯没看见可他清楚，他家公子哪里在看书啊，快半个时辰了还看的是这卷那也算了，好歹动动眼神啊，您这样，明显是走神了啊。

他家公子就是厉害，走神走的还跟在看书一样，章邯都没看出来。

扶苏面露微笑，看了阿陶一眼，阿陶急忙收住了越飘越远的思想，伸手给两人盛了杯水，又低着头坐好。

章邯不是与扶苏交好的蒙家兄弟，在他面前阿陶不敢“放肆”，乖乖跪坐着当好他的差，也不敢随意插话。

“章邯此次是来感谢公子的，若非公子求情，只怕这会章邯已经被押解回咸阳了。”章邯说明来意。

“章大人是父皇肱骨之臣，此番惩治父皇对大人更是督促，而非责骂。”扶苏淡笑，并不接受这个道谢，“何况章大人应该知道，我向父皇求情，并不是为了大人。”

扶苏说的是真话，没抓到刺客确实一些人有失察失职之罪，可没必要把所有人都问罪，这无异于迁怒，因为刺客而迁怒大秦官吏，是扶苏如何都不想看到的，这也和他一贯的主张相悖。

所以他去了，明知道没刺客消息，这会最受怀疑的便是自己，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

这，就是扶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