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情非得已

这小宦官说完，就听赵高一声冷笑：“招？他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招了。”

嗯？这宦官听完不由打了个寒颤，陛下格外开恩，只要不傻的都要抓住这个机会，赵高这么言之凿凿的说夏无且不会交代，他很难不去怀疑是赵高动了什么手脚，毕竟这种事情，他们也做了不止一次。

故而小宦官是怕了赵高说的话，却又不觉得意外。

心里默默同情了一把那位不知如何触怒了赵高的夏医官，能被赵高这么惦记的，大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赵高一个眼神过来，小宦官连忙收敛了流露出来的情绪，亦步亦趋跟着赵高往回走。

而下的这场雨，没有要停的意思。

赵高走后，夏无且一直低着头，直到他的牢门被人再次打开。

下雨了。

在锁链的金属碰撞声中，对方身上带着湿润泥土味，默默席卷进了狱中。

夏无且的目光不由又看了过去，而看到这人，他竟然扯出一抹笑来。

不管因为疼痛这个笑有多狰狞，他都笑得十分开怀，让刚进来的扶苏脚步一顿，生生止在原地。

夏无且在笑，扶苏却只看到对方眼底掩饰不住的嘲弄。

似乎从他婚后，夏无且每次见他，都是这种嘲意十足的眼神。

“公子……”身后廷尉欲言又止，放扶苏进来看夏无且，要是让别人知道他可保不住脑袋了。

扶苏回首对着廷尉点点头：“此番劳烦大人了，我只与他说几句话，不会多做其他。”

上次他为半夏将孙怿投入廷尉司，甚至让蒙毅过来亲自审讯，廷尉心知他与夏家交情不匪，生怕他一个冲动，就把夏无且从廷尉司带走了。

可是，他岂会是那种人。

有扶苏这句话，廷尉稍稍安心，对着他行了个礼就先退了出去。

廷尉走后，扶苏的目光又放到夏无且身上，将其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夏无且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惨烈几分。

不过想到对方身上现在团团疑虑，扶苏目光闪了闪，没有打算做什么。

“没想我夏无且这么个小人，竟值得长公子屈尊来这种地方一趟。”谁料夏无且开口的第一句，就让扶苏的心头微微一颤。

陛下即将出巡，公子怎么还有空做这种多余的事。

从语气到内容，这爷孙两都十成十的像，半夏，真不愧是被夏无且养大的。

“心中有疑，需要夏大人为我解惑。”扶苏依旧一贯的客气姿态，与赵高的阴阳怪气不同，扶苏语气恳切，好似对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夏医首。

只是扶苏，有疑问他？

夏无且神色冷了下来，歪过头不再看他。

“我没有什么能为你解答的，公子还是请回吧。”

意料之中的拒绝，毕竟夏无且从来都将对他的不喜摆在脸上，也从不顾忌如此是否会得罪于他，扶苏习以为常。

“夏大人可曾听过姬良此人。”就算夏无且拒绝，该问的他还是要问清楚。

姬良？

夏无且皱眉，在脑中过了好几遍，依旧对这个名字没有半点印象。

理智告诉他，扶苏选在这种时候冒着风险问的人一定极为重要，可面上他神色更冷。

“公子这种时候还有闲心来消遣我？”什么姬良狗良，真当他和什么人都会打交道吗。

不怪他敏感，自进了这地方，许多从未接触过的名字都能跟他扯上关系，但那些好歹还是有名的逆贼叛臣，扶苏倒好，连一个无名小卒都要按到他身上来了。

扶苏一直观察着夏无且的表情神态，即便夏无且句句带刺，他依旧不觉得气恼，反而还觉得松了口气。

话语可以掩饰，心不能，从夏无且听到姬良名字下意识的反应中，他已经得到答案了。

夏无且不认识姬良，不可能参与姬良主谋的博浪沙行刺一事。

至于姬良为什么会和半夏相识相交？

扶苏握紧双拳，十几年的交情，姬良最先认识的，是还没成为半夏的苏离。

“夏大人，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到那一墙之隔的咫尺天涯，再想起那毫不犹豫奔赴向姬良的身影，他的神色愈发深邃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半夏不应该是这种结局，夏无且更不应该是这样的。

扶苏这声质问，却让夏无且嗤笑出声，他拄着地靠在墙上，斜睨着对方，这眼神仿佛扶苏才是那个阶下囚徒。

夏无且觉得好笑：“那公子问的又是什么意思？你这表情，可不像是在审讯一个罪臣。”

扶苏沉默，他清楚自己问的是什么，夏无且也一定懂了他的意思，不然不会这么阴阳怪气的回敬他。

“扶苏，你扪心自问，她真的是被我害成这样的吗？”声音虚弱而又倔强，夏无且双眼中翻涌着扶苏如何都看不懂复杂的情绪。

这段时间里，无数的人问过他为什么，却只有扶苏这句真正刺激到了他。

“是你选择将她牵扯进来的。”说着扶苏目光闪过一抹哀伤，那样夏无且就不必送半夏离开，还被那姬良连累，成了如今的下场。

“真的是因为我吗……咳咳咳，”夏无且呼吸急促，语气急切说着不由咳了起来，这一咳人也愈发憔悴恍惚。

不是因为他吗？对夏无且的反问，扶苏显得不知所措，他能感觉到在这一刻，夏无且对他的愤恨不满到达了极点。

他只能沉默着看夏无且咳完，接着听对方说道：“如果不是你，我又何须面对这些所谓的选择！”

夏无且看到扶苏的面色一下子白了，甚至不由踉跄后退两步，一直以来的憋屈压抑，也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

夏无且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去在乎扶苏的心情，对他来说，扶苏越难受他心里才越舒服。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夏无且索性也将以往的顾忌抛之脑后，含恨继续道：“没有你，我的丫头会在夏府安安稳稳无忧无虑的长大，我会给她寻个能待她好的人家，能保护了她的夫君，然后她会嫁人生子，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说着夏无且脑中已经浮出那幅美好的画面，脸上不由露出一分难得的笑意来。

如果她没有遇上扶苏，他们一定会过上规划中的生活，因为半夏从来都是个乖巧孝顺的孩子。

只可惜啊，这个世上哪有如果。

“身为帝国长公子，你不会不知道到自己身边有多少危险，若非你一再接近她，她怎么会生出那种不切实际的妄想，成为了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到底只是个医官，你觉得我又能做什么？”

“扶苏公子，你心思敏捷又辅佐陛下多年，这些比我更清楚……咳咳咳。”

夏无且越说越急，这便岔了气又咳起来，如果不是扶苏，如果不是扶苏！他何至于一念之差，不得不将半夏送去千里之外，甚至如今这不得善终的结局。

夏无且说的扶苏明白，半夏一直被护着，从来不知人心的险恶复杂，夏无且所说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是适合半夏的。

而他强行把她拉出夏无且为她设好的保护圈，又因着一己私心，让她卷进了原本不必要的麻烦纷扰中。

难怪夏无且越来越不喜欢他，在对方眼里，他分明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以为对半夏好，实际上却将其一点点推进了火坑。

扶苏双唇颤抖，话语艰难，半天才吐出个“我”字，然后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