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我心沉沦

狱外雨声淅淅沥沥，廷尉抖了抖伞上的雨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回来看看情况，夏无且是嬴政重视的要犯，要不是扶苏公子开口，他可不敢私下放人进来探视。

看到狱里二人都在，他再度松了口气，堆起笑走了过去。

然而刚走近的廷尉还未开口，就被牢里二人之间几近凝固的氛围吓得收起了笑。

更令他惊悚的是，夏无且双唇青紫，手捂胸口蜷缩着靠在墙边，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而一旁的扶苏公子面无表情，身上透着让他觉得森然的气息。

这一刻让廷尉觉得站在他面前这个人，不是往日素来和善的扶苏公子，而是皇帝陛下。

顶着如皇帝亲临的低压，廷尉先蹲下查看夏无且的情况，他不是医师不会治病，确定这人还活着，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严刑拷打夏无且都撑过来了，怎么和长公子聊了几句就成这样子了。

廷尉偷偷看向扶苏，这一幕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这长公子不是与夏家素有私交吗？

可看这样子别说私交了，私仇才对吧。

廷尉转念一想，长公子娶的可是蒙大将军的妹妹，若是和夏家孙女再维持着那红粉交情，蒙姬又如何能忍。

这会功夫，廷尉脑中已经有了那些公子内室恩怨情仇的猜测，顿时唏嘘不已。

直至一道凉凉的目光放到他身上，这道目光存在感太强，硬生生让廷尉打了个哆嗦，忙收回越飘越散的思绪。

抬头，果然见扶苏目不转视的望着他，目光中不见多少温度。

方才走神，没注意控制表情，估摸着长公子已经从他表情中猜到了什么，不然不会用这么不善的目光盯着他了。

都说长公子仁义和顺，但廷尉亲眼见过其在这廷尉司里断案审犯，那份杀伐强势犀利果断，连他这正司廷尉之职的人都自愧不如。

为防自己被长公子灭口，廷尉赶忙收敛表情，将刚才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去了干净。

“公，公子，这夏无且……”廷尉觉得头疼，让扶苏见夏无且本就不合规矩，这会夏无且又成这副样子，他这个看管要犯的人实在不好交代了。

和夏无且谈完的扶苏神色更加复杂，此刻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理理自己乱成乱麻的脑子。

隐隐中，好似有一只手，将他们都推向设定好的结局。

会是那姬良吗？

扶苏犹豫中，就听廷尉小心翼翼的询问，这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处的地方。

扫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夏无且，扶苏转身出了牢狱。

见扶苏直接要走廷尉快哭了，毕竟是他私下放人进来的，夏无且若有事，上面追责起来他指定吃不了兜着走，而且，他敢把长公子透出去吗？

扶苏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的说道：“请个医官过来看看，夏无且乃是帝国重犯，他若是死了陛下必要大怒。”

扶苏目光微沉，是了，还没问出来神农药箱的下落，就算夏无且想死也不能如愿。

公子都开口了，廷尉不能不听，忙应了一声是。

“听闻今日赵高大人来探视过夏无且。”扶苏终于回头，表情犹如一摊沉水。

廷尉强扯起一抹笑点头回道：“赵高大人是奉陛下之令探视夏无且的。”

赵高，扶苏微微蹙眉，也没多做停留，径自出了廷尉司。

此时的雨已经小了许多，细密的洒落在他的脸上以及身体各处，带着刺骨的寒意。

扶苏示意一旁的宦官不必为他撑伞，直接进了雨雾中，由着自己手脚一点点变凉，似乎这样才能让他好受些。

匆匆带人寻来的蒙姬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先是一愣，忙从身边宫女手中取过披风给扶苏穿上。

触到扶苏冰凉的双手，蒙姬下意识就要松开，但立即就心疼的用自己温热的双手覆盖住他的手。

“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雨，怎么能让公子冒雨走，万一着凉了怎么办，当差的……”蒙姬俏脸微凝，开口就想训斥跟在扶苏身后的宦官。

扶苏对着她摇摇头笑道：“我无事，是我自己需要冷静一下才不让他们撑伞的，你莫要怪罪他们。”

“可是……好吧。”蒙姬还想说话，不过看了看扶苏的表情终是没说出来。

她兄长说了，公子的事，让她不要打听不要多问。

“你怎么出来找我，可是宫里出什么事了？”扶苏按捺住心里的种种纷乱心绪，柔声问道。

外人眼中，扶苏与蒙姬一定是佳偶天成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长公子这般关怀，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奢望。

可是只有蒙姬自己知道，这双温柔的眸子里，终是留不下半分她的痕迹。

想着想着蒙姬神色不由暗淡了几分，不过仰起头时，她仍是那个贤良温婉的蒙家小姐以及，长公子的妻。

蒙姬强扯出一抹笑来：“妾看天色已晚仍不见公子，有些担心。”

这句话终于将扶苏的注意力牵引回来，他低头看向身旁的女子，对方面容有些憔悴一看便是强颜欢笑，不由也多了分愧疚。

似乎婚后，他都在忙着各种事情，一直忽略了他这位妻子，明媒正娶告知了天下的公子妃。

不知是不是身上这件披风的功劳，扶苏的手渐渐有了温度，反而衬得蒙姬双手冰凉。

扶苏回握住蒙姬，将对方逐渐冰冷的双手完全包裹住，蒙姬的手很漂亮，一看就是精心呵护过的，握在手里也格外舒服。

在对方近乎惊讶的目光下多了分纯粹的笑意：“手这般凉，还想替我暖手，还是由我来吧。”扶苏说完便牵着蒙姬往回走。

对方手心的温度不断向蒙姬传了过来，暖了她的手，亦暖了她的心，望着身前扶苏高大挺拔的背影，蒙姬双眼氤氲出一层薄薄的雾气。

只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和一句普通的关心，便足以令蒙姬沉溺进去无法自拔。

扶苏就是这般温柔的人啊，她想起大婚当晚，大约就是那件轻飘飘落在她身上盛满茶花香的外衣，让她一颗心完全沉沦了下来。

她知道她做不到了，做不到像她兄长蒙毅说的那样，什么都不要听，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问，她想要扶苏的眼里心里有她，想要成为扶苏真正的妻。

次日，廷尉带着为夏无且诊治的吴医官向嬴政复了命，嬴政将此案交由廷尉司全权审理，并派公子扶苏与中车府令赵高二人旁听监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