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见面不识
小院内毫无动静,就在半夏要继续往前敲房门的时候,伴着久违的“咿呀”一声,已有月余没见的齐叔,就这样推开房门。
站在房里的齐叔目光凉凉,双眼似是盛了无尽失望,就这样望着她,没有其它多余的动作。
“齐叔……”
本能的叫了一声,半夏怔怔看向对方,目光不由失神。
这张脸极为熟悉又有些陌生,让她想移开和对方对视的目光,却又如何都移不开眼睛。
“你迟了半个月。”齐叔声音漠然,仿佛对面之人不再是他一手看大的孩子,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路之人。
十八天零四个时辰,公告贴了多久他记得清清楚楚,他告诉自己,只要半夏第一时间过来找他,他就原谅她,就告诉她夏无且的一切良苦用心。
可是她没有,齐叔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他紧闭的大门,始终再没被人敲响了。
重新燃起的希望,被这日益转凉的夜风吹散,终于,齐叔是死心了。
房门还可开,心门却难解。
他认定了,半夏,是真的不在乎夏无且,不在乎这个把她拉扯大的祖父。
她来的太迟,迟的齐叔心如死灰,对着半夏已经生不出半点脾气。
半夏面色登时一白,心里既恨又悔,十八天前,正是城墙告示张贴的时候,那天她为虞秋取药,来过这里找齐叔,最后,还经过了城墙边。
差一点,只要她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到告示上的内容,可是她没有,那天下了大雨,她怕手里的药被淋湿,匆匆回了虞家,然后就病倒在床。
“我,我不是故意不来的,齐叔你听我解释,我这段时间病了,所以一直都没出过虞府,是刚刚才知道祖父出事,我……”
半夏大声解释,几乎就是吼出来的,大病初愈又听闻这个噩耗,一路狂奔来到这里,原本身体就超负荷的她险些没支撑住,一口气没喘上来,眼前一黑腿脚发软,眼见就要一头栽倒在地。
齐叔见状下意识上前一步,但一道近乎冷硬决绝的声音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逼得他生生停住了脚,终是没踏出这个房门。
抬手,腰间用布包裹的东西似乎格外的烫手起来。
“要是你心软,让她跑回来求那个人,就直接拿这东西扎死自己吧。”话是命令中还带着威胁,但那语气眼神,分明带了乞求。
这是一套针灸工具,与半夏身上那套一样,都是夏无且亲手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夏无且一直都知道他在奢求着什么。
所以,为了他这外孙女能在这乱世存活下来,夏无且当真是用尽了一切能用的手段。
半夏蹲在地上,等那种虚弱感稍微缓和,再度抬头看向齐叔,见他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心里觉得委屈,以前齐叔看到她这样,一定会赶紧过来扶住她嘘寒问暖,生怕她磕着碰着。
可是现在,房门后的齐叔依然只是神情冷漠的望着她,仿佛她真的是个误闯进院子里的陌生人。
“齐叔,祖父是遭人陷害,你在他身边的时间比我还久,你最清楚祖父,他绝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我们必须赶紧回去把祖父救出来。”
但在她心里,终究是夏无且更重要,半夏顾不得自己的小女儿心态,稍稍缓和后就又站了起来,接着说道。
“皇帝陛下并非是那种昏庸的人,况且他那么看重祖父,只要我们去告诉陛下,他一定会彻查此事,祖父也一定能平安无事。”
她眼底浮出一抹亮光,似乎又看到了希望,她坚信夏无且只是遭小人陷害,只要真相大白,夏无且依旧是那个德高望重受人敬仰的众医之首。
听到半夏的话,齐叔竟然嗤笑出声,他笑的是半夏的天真无知。
他当然知道夏无且不会谋反,甚至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心里也跟个明镜似的,不然传过来的就该是夏无且被处决的消息,而非只是单单的关押了。
什么没有证据,当今皇帝陛下哪会是那种没有证据便留人一命的,相反,从他继任后的种种事迹来看,他是个杀伐果断且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人。
这道旨意,分明是故意做给天下人看的,而半夏不知,反而将最大的刽子手当成了她的救世主。
“你笑什么?”半夏一怔,今天的齐叔,陌生到让她觉得可怕,下意识的就问了出来。
“笑什么?我笑大人当真将你保护的太好了,好到如今你仍然这么天真,”齐叔失笑,随即又冷下了脸,“大人获罪,身为他血亲的你难道能置身事外?若非你我现在身处于咸阳千里之外的吴中难以搜寻,早就因连坐进了廷尉司。”
“就算没有通缉令,你也该知道自己如今的逃犯身份,莫说咸阳宫,就是咸阳城门还没进,你我就被抓起来了。”
齐叔一席话让半夏沉默下来。
“不说这些,就算见到了陛下,你想怎么说?告诉他夏无且没有背叛他,证据呢?你以为你是谁,单单一句就能让陛下相信大人是冤枉的,那是万人之上的皇帝,自古帝王多猜忌,你当他是谁?你说什么就会信的扶苏吗?”
这话是事实,却极为伤人,齐叔咄咄逼人,半夏神色却逐渐恍惚。
“毕竟祖父不能护持你一辈子啊。”梦里夏无且最后的话浮出脑海,这就是夏无且要告诉她的吗?
半夏双手握拳,是了,嬴政怎么会相信她,他连服侍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夏无且都不信,又如何能相信不过见了两次,对他而言犹如芸芸蝼蚁的她呢。
可是……
半夏深呼吸一口气,身体微微颤抖,她狠狠地闭上眼睛。
夏无且带着浅浅笑容的面庞,化成了千万碎片,一点点消散在无尽的黑暗中。
想起少时夏无且指着竹简一字一顿的教她识字辨药,手把手教她如何行针把脉。
她学了望闻问切,夏无且将自己的身体全权交给她照看,连最亲近的齐叔都不能插手。
在她没有给外人看病前,夏无且,是她唯一的“病人”。
一个一个穴位的督导,身上无数看不见的窟窿,都是夏无且为教导她留下的印记。
齐叔见半夏久久不语,心里不觉松了口气,正要转身进房,就见半夏再度睁开眼,目光紧紧将他锁住。
“那就去找长公子。”半夏声音异常坚定,让齐叔的呼吸一滞。
他本应该继续将半夏所有的天真言论驳回,可这会,他瞪大双眼,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半夏手里的东西上。
齐叔当然认识那是什么,第一次看到这东西出现在半夏手上时,他便猜到半夏与扶苏会纠缠不休。
他无数次的后悔没有在当时阻止半夏接触扶苏,没有阻止这不可挽回的局面发生。
他是亲手将这东西送还给扶苏的,他以为已经将二人的联系斩的干净,可现在,这东西怎么又到了半夏手里?
不怪齐叔反应过激,毕竟半夏手里拿着的东西,是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子之信物,此物一现,如长公子亲临。
半夏手中,赫然便是临行前扶苏强行塞给她的和氏玉佩。
“你……”齐叔惊疑不定的看着半夏,满目都是怀疑,他确信自己送还的是真正的和氏玉佩,可半夏手里这块,分明也是真的。
半夏何时又跟扶苏见面了?见后做了什么,扶苏为什么又要把代表他的信物给了半夏。
齐叔一想到如今局面多多少少与扶苏有些干系,神情立即又冷了下来。
“此物如长公子亲临,你此刻拿出来,是要我跪下听令吗?”
齐叔根本没在意半夏说了什么,此刻他只知道,半夏手里的东西,是扶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