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皎月将尘(一)
半夏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齐叔所言,字字诛心,她从没想过,这些冷漠难听的话会从自小宠她的齐叔口中说出。
“齐叔,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半夏觉得自己的声音无力虚无。
远在千里之外的这里,齐叔是她唯一的长辈亲人,而且此刻夏无且出事,齐叔,也是她的救命稻草,仿佛只要齐叔在,她就能把夏无且救出来。
对半夏的话,齐叔只以冷笑回应,吝啬的不肯再跟她说一个字。
“我……我救过长公子,他说过会报答我,他不能不认的。”将手里的玉佩举到胸口,半夏喃喃道。
她了解扶苏的性子,有恩必报,重情重义,只要她以偿还恩情的名义去找他,即便这个要求再无礼,只要他能做到,就一定会答应的。
这也是扶苏亲口答应过她的,只要是她提出的,即便再难做到,他也会去想办法做。
半夏生平最看不起挟恩图报的人,扶苏再三提及,她也没以此去要扶苏为她做什么,也从没动用过扶苏给她的玉佩。
但只要能救夏无且,即便是做了这等令人不齿的卑鄙小人,她也甘之如饴。
齐叔看到半夏眼神逐渐坚定下来,眼中却露出一抹怀疑的情绪,他有些不敢相信。
半夏应该是知道去找扶苏意味着什么,先不说能不能救,扶苏一旦决定帮她救夏无且,就是明着跟他那个皇帝父亲作对。
而这导致的后果,即便是大秦长公子的他,也绝对承受不起。
那般在意扶苏的半夏,真的能忍心将扶苏置于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地步吗?
半夏会吗?
“齐叔,我不想再失去祖父了。”明明已经模糊的记忆,在此刻又逐渐清晰起来。
冷漠绝情到近乎灭绝人性的一声“斩草除根”,她懵懵懂懂的没了爹娘,在怅然虚弱又温和坦然的“交给你了”后,她连夏姨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为什么每次都要支开她,为什么每次都要让她成为一个人,那种担惊受怕又孤独无依的日子,她真的是受够了!
“我要回去,我要救祖父,哪怕失去一切,哪怕……”半夏不用说完,齐叔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哪怕是她的命,哪怕是扶苏,只要能让夏无且活下来,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齐叔的表情动摇了些许,他当然能感受到半夏的决意,也知道这是最理想的办法。
试问这天下,除了扶苏公子,还有谁敢与最上面那位正面硬碰。
可是他不能。
毫针刺破指尖,细微尖锐的疼痛刺激让齐叔维持住理智,才没有被半夏的话诱惑住。
满含希望的半夏看到的只会是齐叔愈发冷冽的神色。
“你是要我把所有人的命都交到刽子手的亲儿子手里?你当真是被那个扶苏迷昏头了。”
半夏眼里的星光消散了,犹如黑暗中一点点燃烧殆尽的星火。
“我不会送你回咸阳,如果你真的想回咸阳送死,就自己去吧,也让我看看,你所谓可以牺牲掉一切的信念,能不能撑着你走尽这数以万里的路。”
齐叔终是铁了心,扔下这句话,直接了当的关了房门,对着半夏的始终,他都未出过房间半步,可见当真是寒心至极。
齐叔话已至此,半夏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她被宠惯了,此刻应是委屈极了,可见到齐叔的自始至终,她眼晴干涩,没流出一滴眼泪。
夏无且出事,齐叔冷漠,她再不是万事有人护着的小丫头了,何况,她本就不是未经世事的深闺女子。
斜阳染血,凉风习习,眼看离宵禁的时间越来越近,站在门口的虞秋向远处眺望,只能看到一个空荡荡的街道,心里更加焦躁起来。
她后悔以往半夏去找齐叔时没跟着了,这会想找人,却连那个小院在哪都不清楚。
才被杨威拖延那么一小会,半夏就跑得没了影,虞秋只得先回虞家等半夏自己回来,可左等右等都没看到那道身影回来。
跟着她的子冉给虞秋披上厚厚的御寒外衣,一边又吩咐下人去找齐叔的住址。
很快有人回来禀报,说是找到那间小院,不过齐叔告诉他们半夏确实来找过他,但只待了一小会儿就离开了。
这下整个虞家更是乱成了一团,要不是子冉死命拦着,虞秋直接就要跑出去跟着找人了。
若是齐叔跟着一起不见了,虞秋绝对不会这么担心,有齐叔看着半夏出不了事,可现在半夏一个人乱跑,万一……
“不行,我要去找半夏姐。”虞秋焦躁的在大门口反复踱步,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更加不安。
半夏,不会真的一个人跑回咸阳吧,咸阳离吴中这么远……想着想着她直接一撩裙子就又要出门,看这架势是要亲自去找人。
“小姐,齐叔都还在,半夏她肯定不会跑远,你再等等,说不定她就是有事耽搁了,这会正往回赶呢。”子冉忙按住虞秋继续劝道。
她只觉得虞秋是关心则乱,平日半夏也有早出晚归过,当时也没见虞秋这么紧张,怎么这次就这么兴师动众。
半夏的身份牵涉太多,就算虞秋再天真单纯,也知道要守口如瓶,所以整个虞家,除了虞子期吉伯,还是只有她知道。
于是不知情的子冉对上知道出了大事的虞秋,可不就起了争执。
“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能有什么事啊,半夏姐肯定是遇到麻烦了,嗯,对,我要去找半夏姐。”虞秋打定主意,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衣,就要朝大街而去。
子冉顿觉头疼,若在平日,不用她劝,虞子期早就出手直接把虞秋拎回房了。
可偏偏今日虞子期也外出迟迟未归,虞老爷子又不在,现在的整个虞家,根本没人治得了虞秋这个小霸王。
想着想着子冉不由苦了脸,不拦吧万一虞秋真再出个事,不用公子和老爷子动手,她直接就可以抹了自己。
那要是拦吧,虞秋事后一定会找她秋后算账,那可更是生不如死,可看虞秋的模样,已经听不进任何劝了。
此刻的子冉,当真是左右为难啊。
“小姐,你要去哪?”就在这时,这道声音对子冉来说真真可称为天籁了。
子冉回头,就瞧见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眼里满是惊喜与感激。
“我当然是……啊,吉伯?”虞秋觉得自己都这么大动作了,还有人问她在干嘛,她倒要看看,府里哪个下人敢对她的吩咐这么不上心,好家伙,这分明就是不把她这个小姐放在眼里啊!
虞秋不满的朝开口的人望去,等看清说话的是谁,赶忙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出来的,正是今天刚赶回来的吉伯,而吉伯,恰恰是此刻唯一能制住虞秋的人。
吉伯回来的事知道的人不多,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不然她早去请吉伯过来了,而不是等打算回药房的吉伯自己撞到这一幕。
照理说虞秋应该也是不知道吉伯已经回来了,那她偷听虞子期和吉伯谈话的事可就暴露了。
她虽然没听完二人的谈话,以她对吉伯的了解,吉伯一定是劝她兄长将夏无且的事情瞒下。
所以虞秋对吉伯只能支支吾吾含糊两声,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把夏无且的事告诉了半夏。
虞秋越是这样,吉伯就越怀疑,他狐疑的看着目光闪烁的虞秋,将视线移到一旁的子冉身上。
“子冉,你说。”他表情微微严肃,还没到门口的时候,他隐隐听到了某个人的名字,所以心下顿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虞秋暗叫不妙,不等子冉开口,一头扑进吉伯怀里,像往常一样对着吉伯撒娇,惊喜道:“吉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虞儿好想好想你呀。”
被这小人儿一抱,吉伯忍俊不禁,哪里还记得刚要问什么,轻拍了拍虞秋的背,望着虞秋满眼的慈爱,他无妻无子,一直把虞秋当自己的孩子宠。
“老夫刚回来不久,跟公子谈了些事情,小姐……”
“吉伯刚回来呀,那一定很累了想休息休息吧,子冉,快去备辆马车过来送吉伯回去吧。”不等吉伯说完,虞秋“唰”的一下蹿了起来,扭头就对子冉吩咐。
再一次被虞秋变脸速度惊呆的子冉没反应过来,茫然的“啊”了一声,怔怔看向自家小姐。
“啊什么啊呀,还不快去备车。”虞秋没好气的推了推子冉,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子冉这么笨,没看出来她不想让吉伯知道半夏姐的事吗,哼,改天她一定好好教她。
就算再没懂虞秋的意思,再看到虞秋眼里的不善时,她还是连忙动了起来,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安排了一辆马车。
于是一头雾水的吉伯,在虞秋各种体贴周到的安排下,被送上了马车,走时还不住感叹,他家小姐可真是长大了。
满怀感动的吉伯,完全忘了自己最初关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