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搏
“今已得知灵甫之七十四师被围孟良崮,甚惊又甚喜。”
——chiang Kai-shek
其实小安提柯的描述并不完全准确。
塞琉古之子安条克确实有个屁股下巴,但是他脸上还有很多比下巴更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征。
比如他的肤色较深,眉弓较弯,颧骨突出,眼窝凹陷——这些都是东方人的长相特点,来自于他那位出身高贵的母亲——虽然他原本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但这些特点使他的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很多。
此时此刻,这位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统帅正处于一生中最紧张的时刻。
他眼睁睁看着数以千计的敌骑冲了上来,如同数道洪流一般不管不顾的顶着投枪的打击从他所在的方阵两侧经过、随后到来的便是浪潮一般无穷无尽的正面攻击。
烟尘四起、人兽嘶鸣!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马,到处都是长枪的木杆、闪耀的兵刃和飞舞的旗帜和流苏!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虽然他目光所及仍然是仿佛无穷无尽的己方骑兵,但更远处不断流动的大大小小的紫色旗帜分明标志着敌骑已经将自己一方分割包围!
他们正在陷入围攻当中!
自己第一次独当一面领军,居然刚一开始,就在拥有兵力优势的情况下陷入下风!
一念及此,年轻的安条克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正在被什么毒蛇猛兽撕咬一般!
自从来到安纳托利亚,那些马其顿武人表面上对待自己就如同对他的父亲一样礼敬有加,实际上却是一种刻意的疏远和冷淡,安条克完全能想象到他们背地里对自己这个带有东方血统、在东方长大的人的不屑和轻视。
他作为塞琉古和阿加玛的继承人,出身是何等高贵?在东方,多少王宫贵胄都对自己卑躬屈膝、连孔雀王朝的频头娑罗我都和他谈笑风生啊!
结果到了这里,阿波罗和阿契美尼德的血脉在马其顿人眼中仿佛笑话一般!
他越想越是感觉愤恨和委屈,再想到那个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发起冲锋的紫色身影,安条克心中就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冲动
——
我丶要丶证丶明丶我丶自丶己!
“尼奇图马伽奥!”
安条克一声怒吼!
他拔出腰间的科庇斯弯刀,激动得挥舞着、向身后的伙友们大声喊道:
“伙伴们!勇士应当以刀剑证明自己!不要输给德米特里!不要输给他们!随我来——”
话音未落,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猛然抓在他肩膀上:
“安提阿古斯!”
安条克被抓得肩头一疼,刹那间还以为自己被标枪还是什么射中了——回头一看,却是普勒佩劳斯那张讨厌的老脸。
老脸上花白胡子一动:“安提阿古斯,您还记得我们的计划吧?”
记得你嬢!
谁允许你用这种语气跟劳资说话?!
安条克很想这么说,很想直接唾这条马其顿老狗一脸!
但他最终还是回答:
“记得。当然记得。”
声音哑得仿佛一个干渴了好久的人。刚刚满腔的热情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就好。”
那就好?
安条克吃了这老狗的心都有了。
老狗又用他的老狗爪子一指左边,“您看。”
安条克循着望去,隔着烟土和乱纷纷的兵阵,只见先前擅自动摇的那个千人队,正在三百外肘尺外和德米特里……不,在被德米特里单方面的砍杀!
数千人的集团居然被一条薄薄的横队围着猛砍,简直如同待宰的牛羊一样,不但没有人反抗,反而为了争相逃命在自相践踏,倒下的人马不计其数!
德米特里的目的十分直白浅显,他就是要驱赶败兵冲击这边的主力!
“安提阿古斯,这应当是个机会。”
这当然是个机会,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可是……
安条克满脸痛苦的咬住嘴唇。
可是我的名誉怎么办?!
虽然有既定的计划在前,但一开场就被人打成这样,整场战役的胜负先不论,如果他不能在这里找回场子,就算最后胜利了,别人怎么看他?
怎么看他这个自命不凡的所谓继承者?
就在安条克纠结的短短时刻,被德米特里猛攻的边缘集团终于彻底崩溃!
无论重骑兵还是轻骑兵,在凶猛的打击下彻底失去组织,所有骑手都开始四散奔逃。
枪刺刀劈!血肉横飞!惨叫声连绵不绝……
背对敌人的溃兵们很少能挨到第二下,也没有人想着再回头抵抗,所有人想得都是比同伴逃得再快一点。
而德米特里和他的王友骑兵们越战越勇,发出震天的战吼、不依不饶的追杀!
他们并非无脑的砍杀,而是像驱赶猎物一样,赶着这些懦夫向左侧逃命。
只要联军骑兵的本阵被冲乱,彻底失去组织,再多的兵力也只能像手无寸铁的人一样被追杀到死!
而在主力集团这边,后队四个千人队则被安提柯骑兵隔开、以近战牵制,前队三个千人队一面承受着车轮式的猛攻、一面还被突入部队拉入了包围式的混战。
或许在不懂军事的人来说,三个千人队杵到敌人七个千人队中间,仿佛也可以说是主动将自己置于被包围的死地;
但在战争中,纠结局部时空上的包围与被包围毫无意义,关键是要在战斗中抓取主动,以求达成己方的战术目的。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所谓穿插,就是要将敌人分割开来才好消灭!
现在联军主力集团这个状态,对于德米特里来说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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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拼命逃跑的骑兵,往往比准备拼命的骑兵冲得更快,不到一个斯塔德的距离,也就是几次呼吸之间,逃在最前面的人已经回到主力集团的近前,而更加密集的溃逃人群也即将到来
——
时间已经容不得安条克在犹豫了!
内心的骄傲不允许他就这样退走,但他知道,普勒佩劳斯是对的,他必须退,而且现在就得退。
再不退,佯败就变成真的大溃败,再也收拾不回来了!
终于,军号吹响,只有一声,但所有在混乱中苦苦挣扎的联军骑兵都松了一口气。
如果战场上有一个俯瞰的视角,那么就可以看到,在这一声信号后,联军骑兵后队的四个千人队从最后方开始、一排一排依次的开始拨转马头向北方褪去,逐渐稀疏的阵形就像被风不断吹散的沙画;
前队的三个千人队,除了外围处与安提柯骑兵接触的行列还在坚持战斗,剩下的骑手都已经开始有序的向后转身。
这样的行动,动静当然不会小,完全落在德米特里眼中。
但他并不在乎。
佯退和真退同样没有必要具体区分,关键仍然是能否抓取主动、以最终达成己方的战术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