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常青树

今年过年的时候，格外的冷清。接完了大家的祝福电话以后，反而无事可做。于是乔雅独自一人坐在落雪的庭院里，院子里参天的常青树，似乎真的是万古长青。

日子最繁盛的时候，明源他们都在旁边。灯火辉煌不灭，一盏盏明灯升起，在夜空中像是繁星点点。山珍海味的饕餮盛宴，她挥金如土，不过如此。

日子最落魄的时候，陪着她的就司缉一个。两个人从地里挖了拳头大小的萝卜，炖了一大锅汤。刚从锅里端出来，就着早上上司如获珍宝般送过来一个的白面馒头吃掉了。

萝卜汤只放了一点点盐巴，尝不出什么味道，调味品都是难能可贵的。汤水烫得舌头发麻，还得留着点明天喝。她边喝边抹眼泪，司缉的馒头就咬了一口，萝卜一块没吃，连汤也只喝半碗，全都留给了她。

第二天司缉就又急匆匆地走了，政务太繁忙，他也是无法抽身。走之前，连冷透的汤都来不及喝一口，擦干乔雅的眼泪，吻了一下她的眉心，就被催促着离开了。

她一个人呆呆地在门口站了好久，直到看到一双军靴。抬头看，是斯嘉蒂，怀里抱着只猫。

那是她的猫，前些日子跑丢了。乔雅有些惊喜，猫儿一见她就自己跳了过来。乔雅差点又要哭了，“小没良心的。”

斯嘉蒂说道：“我找了它很久，它也很不听话。”她脸上的抓痕，也的确很有说服力。

乔雅低声说了句谢谢，抱着猫就要往回走。回来想着维持面上功夫，走到一半又折回去。

斯嘉蒂就静静地站在门口，寂寥的大街被白雪覆盖，只追过簌簌的冷风。她肩上积了些雪，眉眼清淡冷厉。

“要不要进来坐坐？”乔雅抬眸瞧着她脸上细细的抓痕，问。

斯嘉蒂没说话，跟着乔雅走进家门。乔雅叫她坐，她就坐，像个乖巧的木偶。

“没什么能招待你的了，只有庭院里那棵橘树结了果子。”乔雅放下猫儿，肉疼地盯着最后两个橘子，递了一个给斯嘉蒂。

那棵树总共结了三个果，又小又涩又苦，可乔雅还是把它当宝贝。酸得她牙疼腮帮子发酸，但是她还是觉得甜，觉得满足。

一个橘子昨天晚上她跟司缉一人一半吃掉了，留着两个，乔雅是打算到时候粮食吃完了，跟司缉一人一个充饥来着的。

她不禁后悔为什么要把斯嘉蒂请进来，先不说她这条件根本招待不了客人，现在好了，一招待就是倾家荡产。她恨不得回到当初头脑一热的自己面前，去给自己两巴掌，让自己好好清醒清醒。

斯嘉蒂没注意到乔雅的挣扎，剥开半青的橘子皮，掰了一瓣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地说道：“好酸。”

乔雅又气又心疼，伸出手，“酸就还给我！”

斯嘉蒂不说话了，把橘子揣进了贴身的口袋里，“送人的东西哪儿有要回去的理？”

乔雅冷哼一声，仍然为那橘子心疼。她简直毫不怀疑，斯嘉蒂一出门就会把橘子扔掉。

斯嘉蒂这何不食肉糜的小熊崽子，到底知不知道那个被嫌弃酸涩的橘子几乎是她的一半了啊。斯嘉蒂也不知道，将自己的一半递出去，要有多大的觉悟。

不过显然事实证明，斯嘉蒂不知道，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家的土地不贫瘠，是这棵树结不出什么甜果子。既然不需要了，过几天就把它砍了当柴烧吧，重新种一棵。”

“你说的倒是轻巧，结的果是酸的，那好歹也是有结果的。砍掉再种，等它长大又要多少时间，中间又有多久的空窗期。再种一棵，也不能确保付出是有回报的，说不定果子也是酸的，说不定根本没有果子。”乔雅回道。

“所以，你打算就继续故步自封，墨守成规？”斯嘉蒂问。

乔雅哽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只能闭上嘴巴暗自瞪斯嘉蒂。

沉默了一会，斯嘉蒂又突然说：“我家现在，在跟明源那里打仗。你希望……我们俩谁赢多一些？”

“我最好你们俩都能同归于尽了。”乔雅冷笑，“问我这问题有什么意义？再打一会儿，你们估计就要跑到我家里来打了。”

气氛再次凝固，这时候猫儿咪咪叫了两声，又往门外跑走了。乔雅看着它跑，也什么动作。

“好不容易找回来，又要跑了，不去追吗？”斯嘉蒂问。

乔雅看着猫儿消失的那个拐口，抿了抿嘴唇，“罢了，随它去吧。它开心便好了，我也总不能一直把它关在这小小的四方之地。它愿意回来，就会回来。如果不愿意，就当我省去了道别吧。”

总是要道别的，在这漫长的国家生命之中，她曾经向多少生命道别啊。素未谋面的也好，擦肩而过的也好，朝夕相处的也好，全都在她的生命里消失了，仅仅是陪伴了她一程。

她居然也开始……学会道别，惧怕道别了。

斯嘉蒂没有回答，只是缄默无言，片刻后站起了身，“我要走了，军中事务繁忙。”

“我就不送你了。”乔雅没看她，托着下巴往窗外看。

斯嘉蒂就走了，走了许久，乔雅才转过头，发现案上放了一包东西，用油皮纸包装着。她把包装打开，里面裹着几个乌勒尔的黑面包。

乔雅抹抹眼泪，把面包裹好，放到厨房里，留着吃。她一边掉眼泪，一边嘴里愤愤地念着：“别以为这样我就不会计较你丢我橘子了。”

她不知道，那个半青的酸橘子被斯嘉蒂小心翼翼地揣在口袋里带回了乌勒尔，快发花了才舍得入口。

她给斯嘉蒂的东西，斯嘉蒂从来不会丢掉。所以她也不知道，斯嘉蒂将自己的一切奉献出去，需要多大的觉悟。

斯嘉蒂从一开始，就把能够伤害的权利交到了乔雅手里。

后来的日子，倒是好过起来了。奥罗拉跟乌勒尔结盟，鼎力相助。

乔雅磕磕绊绊地跟在斯嘉蒂身后，崭新的军装很漂亮，就是有点大，不合身。但是她还是喜欢，有斯嘉蒂在前面领路，她从来也没担心过迷路和跌倒。

过年的时候，热热闹闹的。晨曦主义阵营的大家都在一起，济济一堂。乔雅是好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喧哗和热闹了，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乌勒尔没很多钱，但是节日里办得体面又热闹。

斯嘉蒂还真的跑去奥罗拉把乔雅家门口那棵可怜的橘子树砍了，趁着乔雅还在乌勒尔斯嘉蒂的房间里蒙头大睡的时候。珍妮和吉萨拦斯嘉蒂没拦下来，底下人也全都是一副难以描述的表情。

乔雅抱着夭折的橘子树愣了会，气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转身就收拾行李跑了。斯嘉蒂急忙忙封锁了乌勒尔全境的机场，追着她到机场，好说歹说劝她哄她。

说什么也没用，乔雅什么话都不说，就在那里坐着哭。斯嘉蒂半跪在她旁边，绞尽脑汁哄她。珍妮他们就站在旁边，愣是站了几个小时。

这年夜饭真是到了晚上才吃上，斯嘉蒂背着眼眶发红的乔雅回了家。

第二天乔雅飞回奥罗拉的时候，原本种橘子树的地方换上了青翠欲滴的常青树，挺拔利落。

这棵树是斯嘉蒂亲手种的。乔雅幽幽地叹了口气，还是打消了把树砍掉的心思。

今年的司缉仍然是忙忙碌碌，不可开交。倒是这期间下，她成了个闲人，没什么事情好做了。想着去帮帮司缉，却被他赶走了。

司缉让她多睡会，好好休息休息，估计也是知道接下来是硬仗了。但她倒是这段时间时差倒不回来，矫情了起来，睡不着也闲不住，反而无聊了。

她坐在树底下，看着门头扫雪，心头郁气难解，郁郁寡欢。常青树上的雪堆了起来，有一小捧掉了下来，滑进乔雅后领里。

接触到体温的雪融化得很快，乔雅冻得一哆嗦，大为火光，忍不住气鼓鼓地转过身踹了一脚树干。结果又掉了一撮雪，砸在她头顶。

乔雅气得发抖，又不能再去拿树出去，只能郁闷地拍掉头顶的雪，不断深呼吸，告诫自己冷静一下。

恰好又有电话拨给她，乔雅看也没看，接起来就是没好气地问：“谁啊？！”

电话那头顿了顿，似乎是没想到乔雅在大过年的也有那么大火气，有点懵。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道：“怎么了？我的小公主，又有人给你气受了？”

“啊，戈弗啊。刚才树上有雪掉进我衣领里，我踹了它一脚，就又有雪掉我头顶了，我气着呢。”乔雅用撒娇般的口吻抱怨着。

话是那么的的没错，她也惯会以这种姿态骗人的。好像很依赖，暧昧里掺杂着太多的欺诈，连表演出来的深情也教人看不出真假。

菲戈弗语气里多了点笑意，也纵容她的娇气，“那我叫人来把树砍了，给你出气？”

乔雅愣了愣，闷闷地说道：“那还是算了，也怨不得它。”

“好吧，蒂斯，你好像很闲呢？要我过来陪你吗？”菲戈弗问得风轻云淡。

“得了吧，别开玩笑了，我们的距离隔着可不仅仅是昼与夜呢。”乔雅说道。

昼与夜的时差，晨曦与永夜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