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晨曦的女儿（玉龙）

“玉龙，我们先玩哪一项？”乔雅挽着玉龙的手，环视四周热闹的场景，跃跃欲试。

玉龙回过神，看向穿着简约轻灵、俏皮可爱的白t恤和牛仔短裤的少女，愣了愣。对了，今天答应要她一起来游乐园玩的。

“都可以。”玉龙说道。反正，也只是为了陪她。

乔雅也不在意他这会儿的决策力为零，拉着他东跑西跑，一口气连带着一堆项目玩下来。什么空中脚踏车啊过山车啊旋转木马啊摩天轮啊，玩得不亦乐乎。

“呼！”乔雅坐在游乐设施旁边提供休息的长椅上长舒一口气，接过玉龙递过来的草莓味冰淇淋，兴致勃勃，“我们一会儿去玩激流勇进吧！”

“好。”玉龙点点头，偏头看向她侧脸的弧度，目光柔和。

乔雅兴高采烈地环顾四周，视线锁定在旋转木马设施旁边的流动摊位。刚才的旋转木马，玉龙没陪她，在外面给她拍照。虽然不能说服他去玩这种少女心满满的梦幻设施，但是搞个突击作战，成功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

于是她就找了个借口，溜到流动摊位那里去，买一个猫耳朵发圈。等她偷偷摸摸绕回去，打算从后面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时候，却找不到他的人。

她环顾四周，才发现玉龙到了买的小贩面前。她又悄悄靠近他后背，然后在他接过的那一刻踮起脚，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把猫耳朵发圈套在了他头上。

“别闹了。”玉龙愣了愣，似乎猜测到是谁，摸了摸脑袋上的猫耳朵，没有第一时间摘下来，而是无奈地笑了笑，转过身把凑在她嘴边，“尝一尝。”

乔雅见他没在意，就啊呜一口咬下去，云朵般柔软的入口即化，甜丝丝的，她惊叹着对他推荐：“好甜啊~好好吃，你也吃啊！”

“嗯。”他也微微俯下身咬了一口，眼眸弯起的弧度多了几分，“好甜。”

小贩看了他们俩一眼，便迅速地低下了头不再去看他们，没有说话。

因为夏天温度高又炎热，他们在烈日下站着，身上都出了薄薄的汗，也化得快。乔雅只能一阵乱啃解决掉，嘴边和脸颊都沾了黏腻的糖浆。

玉龙拿湿巾纸帮她擦了擦，她就乖乖地仰起脸，眯着眼睛让他擦，像只小猫。

“现在你有玩高兴吗？”玉龙指了指头上的猫耳朵。

乔雅不情不愿地替他摘了下来，小声嘀咕：“好吧，明明挺可爱的。”

从来没有人把可爱这两字用在他身上。玉龙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可以收着，下次出来玩再戴，你戴着比我更可爱。”

乔雅琢磨着这算不得夸奖的夸奖，还没摸透呢，就被玉龙拉着去激流勇进了。

激流勇进的塑料雨衣基本上没有什么用，一趟玩下来就报废了，玉龙帮手忙脚乱的乔雅把湿透了粘在身上的雨衣脱下来，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坐在他们后面的一对小情侣一边脱雨衣，一边小声地窃窃私语，时不时投来目光，似乎是在议论他们。

听不清小情侣在说什么，但见他们投来目光，乔雅就对他们礼貌地笑了笑。玉龙也顺着看了过去，微微颔首。小情侣就对他们讪讪地笑了笑，跑了出去。

乔雅也并不放在心上，只觉得他们或许是认识雅兴队，或者是雅兴队的黑粉而已。

玉龙和乔雅两个人从激流勇进的地方出来，已经是黄昏了。温度仍然很高，没有丝毫转凉，反而比之前的烫得能煮鸡蛋，多了几分闷热。

玉龙偏头就能看到夕阳暖橘色的光彩映衬在女孩儿苍白的脸颊上，还有发端摇摇欲坠的水珠上，是绚烂的玫瑰色。

女孩儿拉着他走入人流之中，密集的人流都是为了等待观看今天的重头戏——花车巡游。因为有关乎她最喜欢的童话故事——海的女儿，所以她可是做了详细的计划。

乔雅东张西望，扶着玉龙的肩膀翘首以盼缓慢经过的花车队。玉龙贴心地搂着她的腰，护着她和人群隔离。

“我只能看到花车的车顶。”乔雅贴着玉龙才幸免于难没被人潮挤走，瞪大了眼睛也只能看见华丽的车顶。她羡慕地看向骑着父亲肩头的小孩子，下意识给了身旁的玉龙一个眼神。

玉龙迟疑地看向她，“你也想那样？”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乔雅移开视线，脑补了一下自己骑在他肩上，像小孩子一样揪他头发的场景，他的颈椎真的不要紧吗？

她知道如果她提出来，玉龙还真可能会这么做，所以必须要把这种可能性扼杀在摇篮之中。

玉龙提议道：“如果想要看清楚的话，其实可以到气球上面去。”

乔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数十个人牵着巨大的玩偶像气球，在花车之中，“你是说这个？你确定这能让人上去？你不要相信那些坑人的攻略啦。”

“上面有软梯，就像气球城一样，也是鼓励游客上去的。只是没有安全措施，所以一般都不敢。这是花车的特别项目之一，你的攻略里没有它吗？”玉龙解释着。

“没有！”乔雅立刻来了兴致，拉着他往气球那里走。

两个人最终还是爬上了气球顶端，从这里俯瞰下去，果然能看到所有花车。因为有人带头，也有些胆子大的接二连三地爬上来了，只是也寥寥无几几个，大家都隔着一段距离，互不干涉。

气球摸起来还是有点发烫的，但乔雅也不在意，拉着玉龙盘腿坐了下来，找到了小美人鱼的那一辆花车，兴奋地指了出来：“啊你看！小美人鱼的那一辆花车！”

“看见了。”玉龙点点头。

那一辆花车是像矢车菊花瓣一样蓝而清澈的颜色，绿灯芯草柔软地伸展着腰肢，挂满了新鲜的百合花和细润的珍珠。上面绘制的小人鱼皮肤光嫩，像玫瑰的花瓣，她的眼睛是蔚蓝色的，像最深的湖水，头发像是由金黄色的阳光编织而成。

小美人鱼啊，乔雅爱她的坚毅和勇敢，也恨她的盲目和奉献。如果她在那一刻狠下心，杀了心爱的人，又或者是从未遇见那个人，或许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吧。

有些人是遇不得爱的，爱会让他们毁灭。

无爱一身轻，即使独活那样寂寥，但沾染上了爱就必死无疑。而小美人鱼正是这种。

乔雅也曾设身处地地想过，假如说自己身临其境，就是那个卑微而勇敢的小美人鱼，会做些什么呢？她可能并没有那么伟大。

假如让她拥有全能的信，教她可以移山，但却没有爱，那她便不算得什么。

她的确无法失去爱，但没了爱她依旧能够活下去。所以她无法理解那样奋不顾身、孤注一掷的爱，但却能明白小美人鱼能够接受悲剧的勇气，还有在最后一刻义无反顾的抉择。

为什么最喜欢海的女儿这个故事，大抵是因为这个凄美的悲剧，弥留了一个梦幻而残忍的结局——海的女儿为爱化为泡影，走向了天空的女儿。她会善良地工作，等待三百年，直到获得一个永恒的灵魂，达到上帝的天国。

“怎么样才算是深情呢？挫骨扬灰还是粉身碎骨？”乔雅侧过脸，笑吟吟地问玉龙。

玉龙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陪伴看上去心情有些低落的她。

他不明白做到哪一步才算是情深似海，尽管情深不寿，但只要她愿意，他的命就是她的。

直到花车巡游结束，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游乐园里仍然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夜晚有烟火盛宴，还有漫天飞舞的闪灯气球，也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这是火树银花不夜天，这是不眠的狂欢。游客们会在游乐园里尽情地欢唱，直到晨曦的来临。烟花和气球，将会在黎明来临的时刻绽放。

乔雅和玉龙简单地解决了晚餐，继续漫无目的地在游乐园里闲逛，偶尔路过什么还算温和的游乐设施，还会玩一玩。刺激紧绷留给了白日，夜晚相对来说当然显得平和许多。

他们路过射击娃娃的小摊旁边，围观三个小姐妹射击。看起来似乎是戴眼镜的小姑娘想要玩偶熊，跟着闺蜜撒娇卖萌，只可惜任由另外两个小姑娘怎么抓狂，都拿不到。三人最终忿忿不平地离开了。

玉龙见乔雅盯着那个玩偶熊，问：“你想要那个吗？”

“嗯，它和你帮我赢回来的那个玩偶熊很像。”乔雅笑着回应。

那个玩偶熊，少年戴着玩偶熊的头套朝她伸出手，败给了作弊的对手。他仍然固执地不肯放弃，在第二次光明磊落地打败了作弊的对手，把玩偶熊送给了她。

“那我们去试试看吧，刚才的三个人不会射击，但是我们会。”玉龙说道。

乔雅摇了摇头，“算了吧，之前的那个玩偶熊就找不到了啊，这次的，我怕也丢了。”

玉龙闻言低下了头，眸光晦涩。当然找不到了，因为那个玩偶熊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

自从看完小美人鱼的花车之后，乔雅似乎就一直兴致不高，走了一会儿以后，就坐在长椅上歇会。

玉龙沉默地看了一会她安静的侧脸，突然站了起来，“我去买点零食。”

“好。”乔雅点头，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带钟表的兔子急着参加茶话会，疯帽子喜欢爱丽丝，比诺曹不可以说谎的，丑小鸭经历苦难变成白天鹅，仙女是教母变出了仙蒂瑞拉的南瓜马车。童话的世界里，小美人鱼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天空微亮，晨光熹微，她看着这样的天空也不禁会出神。玉龙曾经在这样的天光之中，浑身浴血地倒在自己面前，把胜利的喜讯和他的死亡带给了她。

直到身边细碎的惊呼声吸引乔雅她的注意力，她看见了漫天飞舞的闪灯气球，花花绿绿的各种颜色都有，在天空中亮晶晶的。

一个玩偶熊的行走人偶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手里拽着一只小美人鱼的气球，怀里还抱着之前射击小摊那里的玩偶熊。

乔雅呆愣在原地，看着他笨拙地站在自己面前，把玩偶熊和气球小心翼翼地递给她。

玉龙曾经套着玩偶熊头套，朝她伸出手，说“我来帮你找回玩偶熊”。如今在这样的酷暑难耐的天气，闷着这样厚重的行走人偶服装，抛弃形象逗她开心。

她终于忍不住笑了，伸手接过来。

手触碰到气球牵线的那一刻，一朵绚烂的烟火倏地在孤独的天空中中绽放。瑰丽的朝霞没有掩盖住烟花和气球的华彩，反倒是相得益彰。

玉龙能看天空被点缀光华灿烂，烟花易冷，转瞬即逝。好像在这样的白昼都有了星星，然后漫天的星辰都坠落在了眼前的女孩子身边，蜷缩在她的眉眼。

而他眼前的乔雅在笑，却逐渐化为光斑消失，他温柔的神情也在消失。

欢快的音乐声响起来，“所有人往右看~”，烟火就绽放在右边。“所有人往左看~”烟花又在左边盛放。

但玉龙的目光，自始至终停留在慢慢消失的女孩身上。

最先开始消失的是她的手。她的手总是冰冰凉，偶尔会悄悄把手塞进他的口袋里。但一般他都会在此之前给她戴好手套，再握住一只手走。可现在黎明的光芒穿透了她伸向他的指尖，与天空的几片薄云混为一体。

接着，是她的身体。她像一样软绵绵甜蜜蜜，睡眠通常情况下都很浅，估计也是孤岛留下的后遗症。她睡觉的时候喜欢抱着玩偶，最喜欢的就是玩偶熊，那是她最喜欢的卡通人物。有时候训练晚了在训练场睡，训练场都特别备有他们的房间，他们会轮流给她读睡前故事，她也只喜欢听童话故事，最喜欢的是小美人鱼的故事，哪怕是听过无数遍倒背如流。

最后消失的是她的面容。那是被赞誉为非人的美貌的容颜，她为此而苦恼，也为此而骄傲。她爱美，为女悦己者容，她的美丽是财富也是武器。

碎晶般的光斑在眼眶中稀薄的雾气里扩散消逝，像是斑斓的泡沫在黎明中碎裂一样，梦幻美好到不切实际。玉龙伸手也触碰不到任何东西，只能抓到一把黎明的曙光。

玉龙再一次缓缓地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眼前什么都没有。那一只气球也早已在他松开手的时候，投入天空的怀抱。

海的女儿跟随天空的女儿离开，那么他的女孩——晨曦的女儿去了哪里？

他沉默着攥紧了拳头，缄默无言。周身的热闹与狂欢，那样喧哗那样幸福的世界，自动和他隔绝开来，与他无关。

眼前一瞬间犹如烟花绽放那样，昙花一现地出现了那些绝望的回忆。

晨曦的女儿有一个美好的葬礼，就像她本身一样美丽得不可言说。她爱的人，还有爱她的人，都到了那里，在曙光下见她最后一面。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雅兴队的少年们有多么崩溃和绝望，也没有人听见他们的哭泣。

即使希望留个念想，但他们从来都只希望她能开心一些。所以白蔷薇、糖果、鸢尾花、小美人鱼的童话书、玩偶熊……她喜欢什么，他们就带过去什么。

海的女儿因为爱，变成了梦幻的泡影。晨曦的女儿因为梦，变成了心中的永恒。

怎么样才算深情？一定要万劫不复吗？小美人鱼如此，他也是如此。玉龙若无其事地离开了这个沸腾的地方，一言不发。

他爱这样的世界，爱这样的自己，是因为爱她。爱她所爱，既然她爱这样的世界，爱这样的自己，那么他就爱。

爱世界，爱自己，都是爱屋及乌。

如果没有她，他还有什么爱这个世界的理由，连活下去的理由都没有。

娜塔莎看到玉龙回到祖宅的时候，只觉得他异常的正常，才显得很不正常，但事实上她自己都伤心得要死。

“医生让我吃药，但是我没有吃。吃药她就会消失，而我离不开她。我想要见她，哪怕是这种方式。”玉龙对她这么解释，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很平静，可手却不易觉察地颤抖。

他一直很清醒，清醒地看着自己发疯，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娜塔莎闭了闭眼，并没有劝他。她没有资格劝他，有资格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更何况劝他，无疑是让他去死。

玉龙在第二天拂晓的时候，来到了自己家的后花园，喂食那一只和晨曦的女儿极其相似的小猫。但是他没有发现小猫的身影，直到发现它已经僵硬的尸体。

那只小猫一直都很虚弱，天生就有毛病，是活不久的。可他从未想过这一天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快。

玉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蹲在地上，沉默不语地盯着小猫的尸体。

“天堂会有它的容身之所，直到我们也到那里去寻找它。”女孩子柔软的语调蓦然出现，一贯的甜蜜嗓音。

晨曦的女儿弯下腰，微卷的漆黑长发犹如海藻一般，垂落在他肩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直至死亡的时刻。”

“真的不会离开吗？小骗子。”他突然低声问道。

晨曦的女儿歪了歪头，神情流露出疑惑，但还是顺应他的话：“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死也不会放手。”玉龙却自说自话。

晨曦的女儿温柔地笑了，“你曾经将我比拟为夏天，但是盛夏要过去了哦。”

不，夏天是永恒的。夏天一直活着，活着人们的心里。

她很多时候尽管任性，但是融入骨髓中的，仍然是那一份薄凉的温柔。一点一点渗透旁人整个人生，直到离开时钻心剜骨的剧痛。

淡红色的天空中，所有的云块还是像玫瑰花和黄金似地发着光。起了一阵细细的风，温温的。

他陡然站了起来，猛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把脸埋在她的颈窝。他在止不住地轻颤，晨曦的女儿却在他的拥抱中化作晨曦消散。那一颗想要紧紧拥抱住她的心，瞬间落空。

玉龙往前一个踉跄，却不在意，他仍然虚虚地环抱着黎明的光芒，喃喃自语般说道：“我需要一个活下去的支撑，什么都可以，而那个人只能是你。”

他流了一滴泪，不多，只一滴。

他认命般闭上了眼睛，“所以，无论以什么形式，继续留在我身边吧。”

晨曦的女儿留在了人间，红着眼看自己悲哀的结局。那些深爱着她的人没日没夜地哭泣，其中一个迎来了虚假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