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应许与悖逆（下）
重新流淌的索克瓦贝克河溪嗡嗡作响，清澈水源如同重获释放的“野兽”，迫不及待地朝下游奔流。
与之相反，罗伊娜成为了河溪岸边的逆行者。少女追随诺恩斯身后，一路向高坡攀爬，前往地势更高的山丘。尽管只生活了人生的前五年，年轻瓦尔基里却不曾忘却故乡每一寸土地。
翻越山丘，壮丽的景色瞬间映入眼帘。奉为圣地的赫瓦格密尔起源泉，融化了冰封十五年之久的厚重冰原，展露出泉涌之象。月状沼池平躺于泉眼前方，积攒起丰盈清水，清水溢出边缘后，以瀑布之势向地形低洼的河溪之滩流淌，最终形成了一望无际的索克瓦贝克河溪。
这里既是诗蔻蒂生命之源的开端，也是遗迹文明繁衍生息的开端。赫瓦格密尔起源泉所发生的一切变化，都会在千丝万缕间，影响到星球命运和未来。
如今，那个满头苍白头发、鼻梁高挺、眼神凝重的男人，正手举湛蓝色立方体安德华拉诺特，凝视面前流淌的河溪。他没有在笑，反倒从眼神和表情中，读出一丝忧郁和矛盾。
“洛基！”
见到追逐已久的敌人，罗伊娜无法控制内心冲动，准备用圣器露娜银盘发起偷袭，然而她的行动却被诺恩斯阻止了。
两人和尼奥尔德、娜瑟露思压低身姿，潜藏于起源泉旁月见草花丛中，避免被居于山丘之顶的洛基发现踪迹。
“为什么要阻止我？”灰发少女有些不满，直到上方传来喧哗声，才渐渐冷静下来。
数以千计的陪都城民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他们触碰源泉清水，感受心中来自蓓露丹迪神的应许，随后跪下双膝，向居高临下的最高主教行祭拜礼，而在以往，这种待遇只有阳衍圣女才配拥有。
如果刚才贸然发起袭击，势必会把无辜城民卷入纷争。这座古老遗迹都市经历了太多磨难与曲折，双子圣女希芙的女儿重新归来，绝不能轻易引发又一场灾难。
“对不起...我...”
“先冷静下来，看看洛基想用安德华拉诺特做什么...”诺恩斯没有责怪少女，他注视着山丘，那里除了最高主教洛基，还有另外两位神职人员手持遗迹圣器，彰显其高贵身份，“这里是蓓露丹迪教会的地盘，选择正面冲突没有胜算，暗中追踪他想要做什么才更加合适。”
诺恩斯的冷静判断，得到了尼奥尔德与娜瑟露思支持。
“我们想办法靠近那边，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两位流民暂时离开月见草花丛，由侧面山道靠近山丘，身处流萤组织时掌握的潜行技能派上了用处。
“但是...洛基也许已经修复了神之器，如果他现在...”
留在原地的罗伊娜，仍旧忧虑于强大敌人的阴谋手段。
前往圣都的路上，她始终觉得自己并不惧怕洛基，也不惧怕亚格拉希尔的瓦尔基里与衣原体。可当敌人近在咫尺时，自己竟然如此焦虑不安。她不明白为何会这样，或许...
当灰发少女和守护者争论不休时，围绕于两人周围的花丛突然消失，转而化为了腐臭淤泥，他们的双腿陷入其中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原本在赫瓦格密尔起源泉旁嬉戏的城民们，如幻境般化为了空气，这些人类似乎并不存在，只不过是大脑被欺骗后看见的幻觉。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黄昏宿主...不，命运圣女。”
“躲猫猫可没人玩得过乌妮哦～”
男生和女生的熟悉声音传入耳畔，立方体安德华拉诺特不知何时来到眼前，不断闪烁出白色光芒。它重组了月见草花丛，将美丽花卉转变为腐臭淤泥，暴露出隐藏者的身姿。
紧接着，又是一次世界重组、上下颠倒的错乱影像后，罗伊娜被瞬间传送到了山丘之顶，她身旁不再是瓦尔基里，而是一言不发的最高主教洛基。
自从格拉希尔森林之后，两人从未如此靠近。
“罗伊娜！”留在原地的诺恩斯试图启动狂猎脱离沼泽，此时安德华拉诺特再度变换，由立方体拉伸为细长尖矛，抵在他的心脏前。
“不要轻举妄动～”乌妮俏皮的语气，和紧张氛围格格不入。
诺恩斯抚摸剑鞘的手心直冒冷汗，他不敢拔出雷瓦汀之剑，却又无法对少女的危机坐视不管。
“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我们的踪迹。”
“打从你们进入河溪之滩开始。可别忘了，命运圣女是一名阳衍。”赫金回答道，“千焱之于遗迹，本就是种入侵。遗迹之力天生排斥这股异端，所以触发了反馈。”
“你的意思...果然如阳衍埃达所言，千焱并非遗迹之力的一种...所谓阳衍激活了遗迹，不过是诗蔻蒂人错误的认知...”
“千焱是悖逆，并非应许。”
衣原体男孩的嗤笑声，震慑着在场每一个人，包括它的新宿主。
相对第一次黄昏降临仪式时，渴望尽快重生世界的流萤“耀夜”，如今洛基眼神显得空洞和无神。对于衣原体的惊人之言，这位最高主教似乎无欲无求，又似乎另有鬼胎，他凝视许久未见的诺欧通邮差少女，虽然当旅途抵达终点圣都亚格拉希尔时，两人的身份都有了微妙变化。
“你到底想从末日黄昏中得到什么，洛基！”罗伊娜颤抖双唇，问出她曾经质问过的问题，“如果为了重生芙丽嘉，蓓露丹迪神根本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洛基没有回答。
“末日黄昏只会毁灭旧世界，开启新的轮回，然后一次又一次的为诗蔻蒂套上命运枷锁。它不会如你所愿，更不会受你控制，重生逝去的生命！”
“...”洛基没有回答。
“至少在这个世界里，你还有格欧菲茵，她是你唯一的女儿，难道不值得你为她而活下去吗？”
“...”洛基没有回答。
“回答我！”
“你又为何要夺走末日黄昏主宰权呢，命运圣女？”洛基反问道。
“...”
“回到我。”
“我想打破命运的枷锁，净化诗蔻蒂，创造一个不需要遗迹、没有阳衍和流民、公平的世界秩序！”
“听上去，和我的新世界并没有两样。”洛基嗤之以鼻，“你只不过是为自己的私心，粉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不是这样！我不需要母亲重生，也不需要父亲恢复健康的身体，我只想...只想...诶？”
罗伊娜哽咽了，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继续开口，说出内心重复过无数遍的愿望。
我..到底想要什么...她扪心自问，难道自己不想和父亲与母亲生活在一起吗？
“我们都想拿回失去的东西，那些属于其他任何人，却不曾属于我们的平凡之物。”
“平凡之物...”
“你和我，并没有两样。”
“不是这样！”
罗伊娜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内心无法抹去的杀意，她启动圣器露娜银盘，向面前脸色苍白的男人挥去。
通往山丘的山道并不冗长，两边灌木茂盛，很好地掩饰了行踪轨迹。
尼奥尔德和娜瑟露思曾经接受过义姐盖娜训练，独自从赫尔海姆层阳光小屋，潜行至阿斯加德层华纳海姆之梯终端，途中只要被流萤任何人发现，就算失败。
尼奥尔德很有天赋，仅用两年时间便通过了训练，他除了拥有“小偷”的潜质外，其他技能都沦为了吊车尾。
但这不妨碍他善于发挥强项，并因此潜入过许多遗迹都市内部，还曾从rankvi娜蒂拉房间里，顺走了圣器幻术面具。通过山道接近洛基，对他而言本来并不在话下。
然而赫瓦格密尔起源泉并非昏暗无光的希敏约格，蓓露丹迪教会也不是习惯对旁人熟视无睹的流民。
堵在两人面前的年迈男人，佩戴一枚白色珍珠吊坠，那是消失许久的芬撒里尔遗迹圣器——tiera级蜃景珍珠。
吊坠改变了地貌，用于掩饰行踪的灌木丛，瞬间变成一毛不拔的荒地。两人无处可藏，明堂堂地暴露于年迈男人眼前。
“可恶，竟然用幻术欺骗我们...”尼奥尔德故意抬高语气，来掩饰内心的尴尬羞耻，“芬撒里尔遗迹圣器，竟然出现在了陪都。”
年迈男人身穿教会神职服，他正是神隐宗总司铎瓦利：“流民混入遗迹内，必将受到神之责罚！”
“哼！所以我才讨厌圣都。这里充斥着谎言，令人作呕！”
尼奥尔德迅速启动圣器无限宝瓶，把神隐宗总司铎吸附在原地，随后拔出匕首，干脆利落得刺穿老人虚弱的身躯。
可当刀刃与肉体相触时，却没有丝毫真实的触感。人影渐渐化为虚影，这不过是圣器制造的蜃景。
瓦利的另一个人影从侧面而来，手中多出一把长剑。可惜瓦利同样没能得手，他被瞬间转送到起源泉下方，远离了战场。
娜瑟露思的无影黑靴保护了青梅竹马，同时她注意到，灰发少女已经出现在了山丘之上，激活了手中圣器。
“住手，罗伊娜！”
伴随露娜银盘闪烁白光，筑起起源泉轮廓的山丘四分五裂，引来大地崩坏。
娜瑟露思想用虫洞技能逃离山丘，可圣器却拒绝了共鸣，两人来不及闪躲，纷纷坠进月沼泉后，冲入索克瓦贝克河溪顺流而下。
露娜银盘从未如此共鸣过来自宿主的愤怒，它轻易拆分了整座山丘，瓦解了赫瓦格密尔起源泉唯一的屏障。泉水倒灌至陪都，大量倾泻向低地区域。
负责保护最高主教的正临宗总司铎纳尔弗，举起原始权杖想要复原山丘，可这件tiera级圣器却在灰发少女面前失去了力量，很快便与宿主一起坠落而下。
“原来如此...银盘不仅能拆分有形之物，还可以拆分遗迹之力，令圣器失效。”洛基调整好姿态，安全着陆于起源泉旁，目睹少女逐渐失控，“这件宝物，果然和第四纪元的遗迹圣器并不一样。”
看见洛基没有伤及分毫，罗伊娜继续着潮水般的进攻，她激活银盘的反向技能汇聚，重新把山丘泥石和岩块组合起来，砸向手无寸铁的敌人。
咚！咚！咚！岩石相互间剧烈碰撞，最终结合成圆球形，把洛基紧紧包裹在其中，圆球不断压缩垮塌，想把内部核心彻底碾压成碎片。
嘭！然而一阵巨响过后，圆球突然从中心开裂而来，洛基手持长矛，不费吹灰之力地瓦解了压迫。
“温室里的花朵，根本对抗不了残酷命运。”长矛在洛基手中变换形态，化为展开花瓣的月见草，“不懂得失去的痛苦，就不会明白拿回的渴望！”
月见草仿佛播种花籽般漂浮向空中，它们沾染在罗伊娜身上，变成挥之不去的发光颗粒，随后白光一闪，花籽激发出电流，摧垮了灰发少女柔弱的身躯。
露娜银盘随即坠落在地，停止了对赫瓦格密尔起源泉的毁灭性破坏。
“...我不是温室里的花朵...”罗伊娜痛苦地倒在地上，感觉体内千焱之力正呼之欲出，“我失去了母亲、拜克斯、还有很多很多无辜的人，他们都因为你而死！”
“他们并非因我而死，而是因为命运。你我也同样逃不过，这道无法打破的枷锁。”
与其说洛基在嘲笑面前少女，更像是在嘲笑命运本身。他早已沦为命运的囚徒，不过想从神明手中，拿回自己失去的某些东西罢了。
安德华拉诺特再度重组形态，由月见草花瓣转换成银白色尖锐长枪，它定格于宿主手心，时刻准备贯穿命运圣女的咽喉。
“我乃应许者正临，在此弑杀忤逆的圣女！”
长枪飞离洛基手心，刺向毫无防备的罗伊娜。它扬起起源泉涟漪，清水随高浪起落。
嘭！千钧一发之际，白色慧星拦截了长枪，守护于少女身前。
诺恩斯共生为雷瓦汀之剑，抵御了来自安德华拉诺特的锋芒。然而立方体不断侵蚀银剑，它重组了这件遗迹圣器，瓦解了终焉技能。
“可恶！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诺恩斯被迫恢复人型后，依然奋力手持雷瓦汀之剑，直到肌肤摩擦出血痕，双膝失力而弯曲。
“既然命运圣女不愿接受神之应许，吾等使命，将其毁之重组。”
赫金毫无情感的声音随长枪而出，它再次转换长枪变回立方体，释放出冲击波。
巨大水浪，将罗伊娜和诺恩斯冲下瀑布，消失在洛基无情的瞳孔中。
赫瓦格密尔起源泉失去了背后的山丘，它缓缓停止泉涌，成为一滩死水。
地势天然落差造就出的壮丽瀑布，露出了背面隐藏的漆黑色洞窟
洛基独自走入洞窟，抵达最深处，这里天顶有个圆形窟窿，正好把蓓露丹迪的银白月光照入其中。
他蹲下身子，拨开湿润泥土，找出一枚棕红色果核，小心翼翼擦拭干净后，收入口袋之中。那是一枚苹果核，因为长期埋藏于湿土下，变得有些腐烂发臭。
离开洞窟，迎接洛基的是等候已久的两位总司铎，以及重新恢复湛蓝色外观的立方体。
纳尔弗举起原始权杖，遗迹之力已经恢复了，他复原了赫瓦格密尔起源泉最初的模样。山丘耸立、泉涌再现，瀑布重新盖住了洞窟。
“要派僧卫队去找希芙之女的踪影吗？”另一位总司铎瓦利试探性地询问。
“不用，随她去吧。命运圣女并非障碍，不过是月见草丛里微不足道的小虫子罢了。”
洛基收回安德华拉诺特，沿应许之道转身返回亚格拉希尔的水晶宫。
“他说他是应许者正临～”女生语气带有疑惑。
“可他却重组了长枪，只把命运圣女冲下了瀑布。”男生语气带有疑惑。
“这个男人想做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然而它们没有得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