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教育

看着乡邻们一人拿着一张写有好字的神符，心满意足的离开，方生是好气又好笑。埋怨了半天胡将军，老金一家自然也不相信他能成仙，一个朝夕相处的亲人，离开家在黑石川那种荒山野岭待了两年就成仙了，怎么可能，魔症了倒有可能。

金夫人更是如此认为，他小时候还尿床呢，怎么可能成仙。提醒方生以后不要给大家画神符，万一得罪了真正的神灵，那可如何是好。

胡将军道：嫂子莫要担心，方生之前那么大的名声，现在无官无职了，以后不管是做事还是正常生活，没有个让人敬畏的身份可不行，这个虚名只是个遮掩，对存坏心的是个威慑。最主要的是方生都成仙了，那之前克妻的传言就不攻自破，神仙自然能改变命运，婚姻大事就有着落了。

这话说到金夫人的心坎上，欢欣鼓舞：是这个理，是这个理，我怎么没想到。

大家聊起老李一家背井离乡，被解救的女孩接连自杀，唏嘘不已，胡方二人这才知道城外那么多新牌坊是干什么用的，痛骂汪监军无耻作恶。又说起董指挥为了女儿与汪监军决裂，舍命一搏，并且一反常态的制止建立新牌坊，方生叹道：以前看到圣人说人人皆有良知，心中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所言不虚，只是有些人的良知被遮蔽了，真正戳到自己的痛处，他也明白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金花说了自己这些天的困惑，被汪监军掳去的那些女孩，救出来了反而一个个送命。我们本意是救人，怎么造成的结果却成杀人了。

方生一时语塞。胡将军道：救人当然没错，如果不制止，会有更多的女孩受难。

金花道：那她们寻死是为了什么，在监军府寻死还说得过去，那时候是为了不再受人欺凌，出来回到家中却都活不成了。

金夫人尴尬道：你是个小女娃知道什么，那些女孩是让人欺负，没脸再活下去了。

金花道：丢脸的不应该是那些干坏事的吗，怎么成受害者没脸活了，受人欺负了不是要反抗，要和坏人拼命，想办法将坏人绳之以法吗。既然已经逃出生天，就应该好好活下去，为什么要自杀。

天元道：别再说了，亏你还念过书，名节没听过吗。

金花不甘示弱：被坏人掳去又不是她们自愿的，那些姐姐们有什么错。

金夫人道：没说她们有错，她们也是让人祸害了。

金花道：是啊，那应该找祸害她们的汪监军算账，怎么大家都一个个像盼着这些人出事一样，整天说三道四的，就连李姐姐都让逼走了。兰州卫的官员还说董家姐姐自杀是因为董指挥教育的好，好的教育难道就是逼已经受伤的人自杀吗。

胡将军道：你说的没错，但现实情况下很少有人敢去找那些大奸大恶算账，却勇于去责难那些比自己还要弱的受害者。

如果是以前，听到这种争论，方生定然要说道说道，分析一下其中的原因，今天却一直默不作声。

过了几天，留在甘州的使团其他成员赶来兰州汇合，他们听说商谈的任务已经完成，个个欣喜，原以为会遇到很大困难，没想到这么容易，这次回去人人封赏，个个高升，胡将军当居首功，纷纷向胡将军致敬。但使团被杀一案却毫无头绪，所以顺义王部落还得去。众人虽然不愿意，但朝廷的钦命，不得已还是要走一趟。

队伍顺着官道向北出发，方生与胡将军走在最前面，自从听到金花的质问他就很少说话，一直埋头沉思。胡将军也不理会，任由他琢磨。

方生突然问：有件事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很多事情你和金花都能看的很深，我却看不到这些，或者说我直到现在才能看到这个深度。我头想破了才想出来的东西，你们好像天生就会。

胡将军笑道：你像金花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方生道：还能有什么，想着怎么填饱肚子啊。

胡将军道：是啊，连饭都吃不饱，哪有功夫想其他的。再说了，我和金花都是有师傅的人，和你这个野孩子能一样吗。

方生不屑道：切，你师傅教了什么我不知道，她那个师傅光一起吃了个饭，送了个到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的礼物，啥都没教啊。要说真正教他的人是我啊。

胡将军道：那只能说明我们俩天生就聪明，不像你这么笨，什么道理都得亲身体验，千刀万剐了之后才能明白。

方生虽然无语，但也无法反驳。

胡将军转头冲他笑：真的，我和金花都是天生的。

方生道：你索性说你们俩和我们这些人不是一个世间的算了。

胡将军笑道：还真是。

方生没好气道：那我请教一下胡大仙，金花说的那些问题，应该如何解决。

胡将军笑道：那好，看在你小子诚心求教的份上，我今天就教教你，不过我我解决不了金花说的问题，那些终究还得靠你们自己想办法，单说说你为什么没我们这么聪明，问题就出在你接受的教育太多，遮蔽了天机。世上的人都是一样。

方生道：我才上过几天学，再说了，你说世上的人都一样，其他地方不敢说，兰州百姓认识字的不到一成，怎么也能说是接受的教育太多。

胡将军道：教育不仅仅是读书，官府的政策法令，民间的风俗习惯，父母的言传身教，道士作法、和尚念经，唱戏、说书、包括流言蜚语这些都是教育。

方生道：也是，潜移默化的影响要比读书写字更厉害。

胡将军道：是啊，大部分人接受的教育有问题，这些教育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人过的更好，更不是为了让人明白事理，而是为了让受教育者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方生道：确实如此。

胡将军接着道：其实不但这些很明显的，就连那些圣贤文章也有很大的问题。

方生愣了一下。

胡将军接着道：人们口中的圣贤不一定就真的是圣贤，很多只是徒有虚名。真正的圣贤少之又少，他们没有分别心，不会为了某一部分人的利益张目，反而不受朝廷所推崇。

方生道：那哪些是真圣贤，哪些又是假圣贤。

胡将军道：其实，就算是真正的圣贤，流传下来的那些话，也不一定就是对的，不一定是圣贤的本意，很多被断章取义了，被人曲解、甚至恶意篡改。至于谁是真圣贤，谁是假圣贤，更难以判断，正所谓不可说、不可说，还是你自己悟吧。

见胡将军摇头晃脑的样子，方生鄙视道：不知道就大大方方承认，装什么大尾巴狼啊。说罢打马走了。

胡将军望着他背影自言自语道：其实你已经悟到了。

兰州的风果然是邪的，前面真遇到狼群，有十几匹之多，立在官道旁的山坡上，盯着来往的行人看。使团众人吓得围到一起，有勇武之人抽出兵刃，招呼大家快走。方生却远远就认出这是张尕娃的手下，想催马上前打招呼，马嘶叫着往后退。没办法只能下马上前。不料这些狼并不像以往那么亲近，而是一个个低声嘶吼，方生喊了几声没反应，便打算上前摸一摸，但都躲着他，不让靠近。僵持了片刻又回到使团。

山下众人对他的举动钦佩不已，有一侍卫道：上次胡同知说你是悍匪，说实话，哥几个虽然佩服你的计谋胆略，但对悍匪一说却不以为然，今天才知道方先生非同凡人，那可是一群狼啊，你啥都不带，就敢走那么近，还吆五喝六的，还打算伸手去摸，真不是一般人。

另一侍卫道：就是，别说狼了，就算是一群野狗，我也不敢，更奇的是他说走就走了，把后背全暴露给狼群，那些狼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动都不敢动。我听兰州的百姓说你成仙了，方先生，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法术。

胡将军道：这算什么，他以前手下有上百匹狼，指哪打哪。现在跟着我是落魄了，这十几条都指挥不动。它们是不是不认识你了。

方生摇摇头，并没理会众人的议论，而是诧异那些狼明明认识自己，以前都是一起吃一起睡的，无比亲切，这次怎么好像有敌意，一个个眼睛泛着红光。

大家继续往前赶路，尽管恐惧心稍减，但还是希望离那些凶悍家伙越远越好。行了一个时辰遇到有骑兵迎面驰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骑兵询问有没有遇到狼群，众人七嘴八舌的描述刚才情景，骑兵循着他们指的方向快马走了。临走时不忘喊了一声：北边闹狼灾，小心点。

方生见他们个个手持长枪，身背弓箭，定是要找狼群的麻烦，想出言阻拦，但知道说了也没用，嘴张了张又沉默下来。

胡将军见状道：没事，那些狼兄弟机敏的很。

方生叹道：唉，都是为了生存，向着谁都不合适。

大家还是继续向北走，沿途路过的驿站也是一样的提醒：前方有狼。

三人成虎，更何况大家真碰到儿狼群了，尽管有胡将军这个大高手与方生这个悍匪保护，大部分人还是开始打退堂鼓，议论能不能过段时间再去，顺义王虽然有动机，但也不一定就是人家干的。通商的任务已经完成，使团被杀的事情慢慢查也不迟，反正那些人也活不过来了。

胡将军对大家的讨论不做解释，只一再催促向前，方生明白他的想法，这是真正搬倒汪监军的唯一办法，拖不得，再拖延人家可能就翻盘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众人又在胡将军的催促下准备出发，有队骑兵也到驿站门口，打听使团的位置，原来是李佥事。

刚得到狼灾的报告时，李佥事并不在意，西北偏荒地区，有狼群再正常不过，但这些天越演越烈，甚至传出狼群袭击村庄的消息，便挑了一批弓箭手出发，沿途关卡汇报使团也刚刚经过，知道是胡将军一行，便快马赶过来与他们汇合。

李佥事对儿狼灾一事也不知道详情，只听说红水河一带闹得最凶，来之前和张尕娃聊过，他也发现狼群有反常，刚开始老是拉着自己一起出山，那时候刚被汪监军重创，损失太多，队伍正在休养，便没理会它们的去向，后面再碰到，整个狼群都显得焦躁不安，像是受到过攻击。以前和自己的手下很亲近，现在看到人就呲牙咧嘴，甚至咬伤了几个执意上前搂抱的土匪，最近几天更是见不到影子，不知道去哪里了。

方生也说起昨天的经历，庆幸当时没有轻举妄动，或许张尕娃猜得有道理，它们真受到过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