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狼堡

大家听牧羊人说到边军提起使团，都围过来，老太监急道：停一下，你刚才说这些大明的边军，埋伏在山沟里等使团。

牧羊人道：我也不知道，刚才不是说了吗，那个人有口音，我记得他就是这么说的。

胡将军道：别打断，让他接着说。

牧羊人道：那头领招招手，草丛里又出来二三十个边军，这些人一句话不说，随着他往外走，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肯定要客气客气，迎过去打招呼，还说我哥哥也是边军，他们肯定认识，这些狗日的却一句话不说，举手就是一刀。

要不是老黑跳起来扑他，我就让砍了。

我扭头就往山上跑，别看我只是个军余，不比他们正规军差，再说这里我熟得很，没几步就甩开追兵，他们见撵不上，就发箭射我，躲过了几箭，还是中招了，幸亏我穿了皮袄，有一枝箭扎破皮袄擦着胳肢窝穿过去，我多机灵，哎呀了一声就爬在地上，看他们撵不撵，不撵我就继续装死，撵我就爬起来接着跑。

老太监道：你这么聪明怎么还让狼困在这山沟里几个月出不去。

牧羊人道：你这个老哥说话怎么专插人肺管子，这么多狼，再聪明也出不去啊。

老太监道：就算是这样，这个季节你为什么还穿皮袄。

牧羊人道：我就说你这个人不合适，不知道实情，光知道瞎猜，刚才我就听你说不能救我，还说我是妖怪，我看你才像妖怪呢，这么大年纪了不长胡子。

老太监气急，拔出腰刀就要剁了这小子，胡将军赶忙拦住，骂道：不要胡说八道，安心讲你的故事。

牧羊人见长官发火，小心道：这地方天气很怪，大夏天的一场雨都能冻死人，更何况我进山的时候还是春天。

胡将军道：是是，皮袄我们相信，你再说说后来怎么样了。

牧羊人接着道：爬了很久，听下面没有动静才敢起来，老黑已经让他们杀了，羊也让惊的满山都是。我不敢下山，只能眼睁睁看着羊乱跑。

心想这么瞎等不是个办法，先看看他们去哪了，便爬上山顶，刚探出头，就听旁边有狼长吼了一声，这才发现山顶上站着一只狼，它叫完回头看了我一眼，吓得我啊，一动不敢动，尿都出来了。

不过它并没要吃我的意思，一直盯着山下看。我很好奇，也往前挪了挪，远远看到山沟里冲出一群狼，直接进了山口的废军堡。

它们刚进去，我旁边狼又连叫了几声，感觉很着急，我也发现边军埋伏在军堡的边墙上，果然进去的狼没逃出来几只。

不过这群边军迟早让狼吃了，那个军堡废弃很多年，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守不了几天，也好，谁让他们问都不问就要杀我，连老黑都不放过。这些天杀的狗贼，活该让狼吃了。最好他们两败俱伤，这样我就能安全回家。

正琢磨呢，从南边远远来了一队人马，边军从军堡出来，拦住马队，距离太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见士兵指着山沟，估计是说山里有狼，不能过。

那些人随着他们进了军堡。过了大概一个时辰，这队人从军堡出来往西边走了，估计是去其它地方绕路。那队人一走远，狼群又冲进军堡，没多久堡墙上就站满了狼。想都不用想，边军已经让它们杀干净了。从那以后这地方就成狼的地盘了，越来越多，满山遍野都是。

方生道：来的那队人也是边军吗。

牧羊人道：不是，应该是当官的，他们穿的衣服比边军要好很多。

方生道：你刚才说边军在等使团，来的那些人会不会就是使团的。

牧羊人道：不知道，反正人很多。

胡将军道：应该不是，如果边军是为了伏击使团，为什么双方打个照面就放人家走了，如果边军的目的只是与使团会面，那见完面任务就完成了，为什么不随着这队人走，而是等着让狼进攻。

牧羊人道：这我哪知道去，我又不是当官的。

胡将军道：你确定留在军堡的是边军吗。

牧羊人道：将军，我是军余，边军的衣服怎么会不认识，离开的还是之前那些人，边军并没离开。

老太监还是对他的话有怀疑：那这几个月你是怎么活下来的，狼为什么不吃你。

牧羊人虽然很反感他，但也不得不回答：这有什么，我把羊分给它们吃，总得念点情谊吧，再说了我天天在山里放羊，和狼很熟的。除了不让我出山，我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过这山沟里野菜野果快让我吃干净了。

虽然死的都是边军，但毕竟牵扯到使团，这是他们几个月来第一次有使团的线索，并且听牧羊人所言，这些边军设伏使团，意图不明。有可能这是撕开谜团的突破口。胡将军下令回头，重新回到红水河。

村民见失踪几个月的牧羊人又活着回来，都围上去问个究竟，人群中有女子挤进来，两人抱头痛哭。

胡将军让李佥事召集大家，询问有没有看到使团的去向，范把总说自己巡边的时候在驿站碰到过，打了个照面就各走各的了，其他人却都没听说过使团，也没见过牧羊人说的大队人马。

老太监道：放羊汉是让吓傻了吧，说梦话呢。那么多人马经过，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见过。难不成你们这地方的人白天都在家里不出门。

村民笑道：我们可不比你们官老爷，每天不是下地干活就是出去放羊，谁会待在家里。

牧羊人的女人却道：不是，那天大家确实都没出门。

村民道：几个月前的事情了，谁会记得，更何况你怎么知道大家都没出门，挨个敲门看了。

牧羊人上前踢了他一脚，骂道：你他妈说什么呢。

女人道：你们不记得，我却记得清楚，那天一早，我当家的出去放羊，刚走没多久旗长就来通知，说是兰州卫来人查上年子粒的情况，所有人都必须去。那天查的很慢，有些账对不清楚，大家还吵起来了，大家在旗长家待了一整天，天黑才散了。我一路跑回去，想给当家的做饭，结果他一直就没回来。

她这么一说，众人纷纷称是，只是这个时间除了她谁会记得。

照范把总与使团相遇的时间，那两天后到达红水河刚好合适，如果真是使团，他们路过的当天，周边所有人都让集合起来开了一天会，这也太邪门了。

那些等使团的边军又是怎么回事，等到了却啥事没干就让狼吃了。并且他们轻松击退狼群的第一次进攻，第二次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团灭了。

现在最有可能找到线索的地方就是军堡了，虽然大家不愿意，但破获使团被杀案是任务所在，不得已只能前行。

等天大亮，众人在李佥事与骑兵的护卫下向军堡出发。

行到军堡附近，狼群越来越密集，双方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近，将官手持长枪，士兵拉开弓弦，狼群也是低声咆哮，缓慢退让，有一队明显高大的灰狼立在城堡下，面对刀箭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只人害怕，马匹更是焦躁不安。强攻当然能冲进去，但方生却不愿意双方再发生冲突，回头向队伍挥了挥手，自己下马独自向狼群走去。

大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胡将军和李佥事对视了一眼，让士兵收起弓箭，现在他们帮不上一点忙，任何的轻举妄动，都有可能激怒狼群，置方生于死地，置所有人于险境。

方生走到切近，狼群没有任何动作，不让开也不攻击，就这么盯着他看。环视了一圈，只在前排狼群中认出几只张尕娃的手下，想上前套近乎，那只熟狼后退了两步，头向队伍正中间摆了摆，意思很明确，它做不了主，想谈就和老大谈。

顺着它指引的方向，看到一匹身体明显比别的狼壮一圈的灰狼，走上前微笑着嗨了一声，头狼对他的这个问候无动于衷。方生却是无比尴尬，不知道怎么谈，说狼话他不会，说人话对方听不懂。想上前摸一摸，刚要抬手，头狼很反感他的自来熟，眼睛瞪大哼了一声，吓得方生赶紧把手缩回去。

他和张尕娃的部下很熟，但也从来没对过话，这可怎么办。想起平时招呼狼群的方式，嗷了两声，头狼显然对这个举动视为轻蔑，本来蹲坐的突然站起来，发出一声怒吼。所有狼站起来，弓着腰冲着方生嘶吼，一个个背上的毛都立起来了。

李佥事等人立马拉开弓弦，胡将军更是催马上前救援。

方生回头举起双手，示意不要动，冲他们使劲挥手，让大家向后退。胡将军提枪后摆，众人后退了几步。

气氛稍稍轻松了点，头狼对他刚才的举动比较满意，又端坐在地上。

方生不再发现声响，不再模仿狼的行为，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一狼一人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相持。

他们俩不动，其余所有人更不敢动，就这么僵持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城堡之上突然传来一声狼啸，吓大家一跳，头狼站起来，向城堡回应了一声，大家循着声音望去，城堡之上立着一匹灰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高大威猛，向堡下看了看，又长啸了一声，众狼像是得到什么命令，向两旁退去，让出一条通道，头狼立在中间，看了方生一眼，起身奔上城堡的高墙。

方生知道这是取得了对方的信任，招呼大家一起进堡。众人这会才觉得握枪的手无比酸痛，一个个汗流浃背。

李佥事的手下都听说过他成仙的事迹，只是没亲眼得见，多少有些将信将疑，今天算是大开眼界，心中不由得叹服：神仙到底不一样，早知道这么厉害，昨天晚上浪费那么多箭枝干什么，让方先生坐在营门口干瞪眼就能吓退狼群。

使团众人更是叹服这个悍匪的威慑力。尤其是那位老太监，上次留守在甘州城，这两天听大家说起方生曾是名震州府的悍匪，多少有些不以为然，这几天更是对方生多次出言讥讽，心想一个书呆子仗着胡将军的势，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现在却不得不信服，感慨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方先生一介儒雅书生，却敢直面野兽，毫不畏惧，他此前是不是悍匪不好说，单凭这份胆魄就不是常人所能。咱家佩服。

堡内的狼群都跃上土墙，围观进来的这些人。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仍被眼前的场景惊骇的头晕目炫，肚子里更是翻江倒海，不约而同的后悔今天这个冒险举动，尤其是使团的几位，老太监已经晕厥过去，其他人呆得呆，吐得吐。

整个军堡宛如地狱一般，原本茂密的荒草让狼群踏平，地上到处散落着啃食剩下的残肢断臂，尸骸遍布，白骨琳琳，一股浓烈的腐臭味直冲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