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国家机密
胡将军立在大堂，不禁怅然若失，表面上人人看重，前途无数，实则处处险阻，几无立锥之地，征战杀伐多少年，竟落得如此结局。
正惆怅间，老太监出来招呼他进去。
一进门王公公便迎上来客气：胡同知圆满完成朝廷使命，劳苦功高，辛苦了，辛苦了。
胡将军应付了几句，便着急询问对汪监军的处置办法。
几位太监对视了一眼，老太监首先发话：胡将军，事情和我们想的不太一样。按上面的说法，应该是我们搞错了。
胡将军急道：怎么可能搞错，这有顺义王的详细陈述，还有我们以前调查的结果，人证物证具在，怎么可能搞错。
王公公咳嗽了一声道：胡同知稍安勿躁，咱家给你说说其中缘由。今天没外人，我就把话说开了，当然出了这个门，这话是万万不敢再提起。
几人都点点头。
王公公接着道：你拿过来的这个陈述，我看过了，与事实没太大的出入。使团确实是汪监军与顺义王部的刘万夫长合谋杀害的。
胡将军起身道：那还等什么，赶快派兵将其拿下啊。
老太监道：胡将军别着急，先听王公公说完。
王公公道：其实你没来之前，我就知道此事了。
胡将军坐回椅子，心道，这是又打算关起门做什么交易，幸亏我已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了。
王公公道：不但我知道，皇上也知道。
胡将军傻眼了。
王公公道：其实这件事也怪他汪监军，他不早点说，险些误了大事。
李公公在旁边插话：汪监军深谋远虑，岂是我们这些庸才可以比的，此等机密大事当然不能外传。
胡将军越听越糊涂。
王公公看他发愣的样子，笑道：不但你听着糊涂，咱家刚听说此事的时候也是一头雾水。这么给你说吧，汪监军此举是为了大明的将来。
胡将军被这匪夷所思的说法气笑了：杀大明的使团是为了大明的将来。
王公公笑道：看看，我就说他想不通吧，你们俩还不信，说什么胡同知聪明绝顶、一点就透。输了吧，一人十两银子，别磨叽，快掏、快掏。
李公公笑着从怀里掏银子，老太监却有些尴尬，此时开玩笑属实不该。
胡将军解下腰中宝剑，猛墩在地上，一脸的怒气。
王公公大笑：胡同知怎么这么不经逗，好了，好了，咱家不和你开玩笑了。继续说事：此事是汪监军有意为之，也是他精妙筹划的一部分。我提一个人，胡同知立即就明白汪监军其中的苦心。
胡将军没好气道：怎么个苦心。
王公公道：刘万夫长，就是顺义王旗下的得力干将，左膀右臂。其实是我们的人，是汪监军秘密安插在顺义王身边的暗桩。
暗桩，刘万夫长是暗桩，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王公公接着道：刘万夫长受汪监军命，潜伏在顺义王身边多年，慢慢受到重用，逐步开始参与到部落的核心决策，顺义王部落主动朝贡便是他力促而成。
胡将军快让这个说辞恶心到了。
王公公道：这让朝廷对蒙古各部分化打击的战略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本以为会按着大家预想的路线发展，蒙古与大明实现长久的和平。不想这顺义王野心不小，利用我大明的势力压制蚕食其他部落，妄图称霸草原，甚至威胁中华。
这一点倒不是胡扯，岳老师确实说过。
王公公道：汪刘二人识破对方阴谋，打算利用其内部矛盾，挑唆早已对立储不满的小王子，发动夺嫡政变，除掉顺义王部高层，汪监军趁机发动进攻，一举将其收归我大明疆土。即便不成功，也能让其元气大伤，与其他部落互生嫌隙，草原联盟分崩离析，彻底扑灭顺义王统一草原的野心。
计划正在进行中。朝廷突然派出使臣，顺义王为了阻止朝廷与其他部落通商，保持他一家独大的局面，下令刘万夫长阻杀使团，意图栽赃给其他部落。挑起边境战争，好让他坐收渔利。
汪刘二人商议后，此时如果违抗命令便让之前所有的准备与谋划付之东流。决定遵从对方指令，但把伏击地点选在离顺义王部最近的地方。如此刘万夫长的任务完成了，但顺义王的目标并没达成，还能对其形成威慑。
虽然操作的精细，还是让顺义王起了疑心，因为刘是汉人，本就不受部落贵族待见，以土绵那颜为首的老人也打算对他下手。不得已只能利用顺义王召开诈马宴的机会提前发动政变，再后面的事情胡同知亲身经历过，我就不再重复。
胡将军让这个故事震惊到了，愣了半天才缓过来，道：如此说来是我破坏了刘万夫长的宏图大计，让其功败垂成。
几位公公点点头。王公公道：不过结果也不是很糟糕，最起码第二个目标实际了，一次性斩断了顺义王的左右臂膀，还杀了他儿子。
胡将军哈哈大笑：这种鬼话你们也信。如果真是如此，他一再谋害于我干什么，也是为了吞并大计？
李公公道：胡同知说他一再谋害，可有伤到你半分。他是汉人，本就受人怀疑，如果对你稍有示好便立即让人抓住把柄，一直宣称害你，只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计划顺利实施。
胡将军道：如此大的功绩，汪监军身陷囹圄时为何不说，偏偏等到刘万夫长身败逃亡了才提起。到底是之前就有谋划，还是见面后才起的飞智，胡编乱造一番给自己脱罪。
李公公道：胡同知多想了，如果是临时起意，怎能如此缜密，汪监军之前不说，是因为计划还在进行，机密一旦泄漏，害了刘万夫长不说，多少年的谋划岂不白废。
王公公在旁边插话：这正说明汪监军为了国家，为了江山社稷置个人荣辱于度外，不计前途，无畏生死，真当我辈之楷模，国之干臣、国之干臣啊。
李公公接着道：正是，刘万夫长也不错，干冒风险，孤身一人深陷敌营，不惧生死成败，精心为国谋划，身居高位后仍不忘故国，为了实现我大明的战略，不惜放弃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可说是肝脑涂地、义无反顾。想他苏武牧羊亦不过如此。节义双全，震烁古今。
胡将军听他们一唱一合的吹捧，笑道：姓刘的真是个天才，他现在何处，我想见见这位大明的功臣。
王公公道：就在兰州卫，早上还看到了，我使人叫来。
胡将军道：那朝廷打算如何嘉奖这位有功之臣。
李公公道：我此次就为他而来，刘万夫长回归我大明，汪监军这才将此桩隐密详细说明，王公公立即密奏皇上，圣上对汪监军与刘万夫长的深谋远虑、忍辱负重大加赞赏。赦免汪监军之前的那些过错，官复原职。并任命刘万夫长为兰州卫指挥使。当然现在还不能公开，还得照顾顺义王的面子不是，过段时间，等风平浪静了，再正式下诏。
胡将军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不真实，为何如此魔幻。
卫府军士回报，刘指挥使不在卫府，押着匪首张尕娃去黑石川斩首示众。
胡将军大吃一惊：张尕娃什么时候让抓住了。
王公公挥挥手让来人下去，道：张尕娃早就被马总兵擒获了，与军堡证物一起送来的，只是他死活不说，其实他也说不出个啥，本来就不是他干的。
胡将军道：朝廷既然已经知道，为何还死揪着那群土匪不放。
王公公道：谋杀使团的罪责总得有人担着。暗桩之事本属绝密，更何况牵扯使团一案，如果将之公之于众，与顺义王如何交待，与死难的使团家属如何交待，与天下臣民如何交待。要不是你亲涉此案，咱家都不能说与你听。你刚才没看到吗，连纪纲纪同知都不知道其中详情，只知道刘指挥使是投奔我大明的蒙古大臣。其实如此一来对你最有利，重创顺义王部的功劳归你。谋杀使团的罪责土匪担着，刘指挥回归大明，汪监军功过相抵，皆大欢喜。
胡将军道：那李佥事呢。
王公公笑道：这么大的事情，全推给一群土匪，说出去也没人信啊。马总兵带回来的那个姓范的把总已经招认，正是他受李佥事指使，与黑石川的土匪狼群配合，将使团杀害在红水河畔。
见胡将军眼睛瞪的越来越大，脸色越来越红，王公公道：你放心，李佥事的家人我会尽力保护，毕竟是为了朝廷颜面，为了保护我大明的功臣牺牲的。
胡将军狂怒道：暗杀官员本就是死罪，更何况是覆灭了整个使团，这么大的帽子不管扣到谁头上，都是诛九族的罪过，你拿什么保。
王公公道：胡同知，我的胡大将军，一个小小的把总都能想通的事情，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做人要有大格局，我相信李佥事的拳拳爱国之心，就算是无辜受难，就算是全家无法幸免，即便是现在无法理解，日后他的在天之灵也能明白圣上为了天下苍生的一片苦心。
胡将军不想听他们放屁，起身走了。
李公公不无担心道：我们将如此绝密告知他，万一他四处宣扬怎么办。
王公公道：我相信他胡同知身为朝廷大员的觉悟和担当。
出了大门，胡将军说了句：你们去驿馆休息，便不再理会众人，驱马向北跑了。方生不明所以，骑马跟在后面。出了桥门，见镇远桥已封，巡检回答：秋汛已到，为了安全，晚上不得通行。
胡将军拔出长剑喝道：我乃朝廷钦差，谁敢阻我，立斩。
巡检无奈放行，二人又跑到凤林关下，城门已关，无论如何喊叫，关上官兵只是不理。言说，卫府有令，不得放任何人出关。
想从金城关绕行，还是一样。不得出关。
其实出了关又能怎样，他一人能杀光这满天下颠倒黑白的无耻之徒吗，立在城下，悲从心头起，忍不住放声大哭。
第一次见朋友如此悲伤，方生也是黯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的站在旁边，等胡将军情绪平稳了一点，提议上白塔山上坐坐。
二人攀着柴草往上爬，山并不高，不一会便登顶了，站在此处居高临下遥望兰州城，一目了然。
黄河从城北流过，今年的雨水反常的多，站在山顶仍能感觉到大河的浩荡。镇远浮桥横跨南北，南岸便是兰州城，城市不大，方方正正，城墙高耸巍峨，在夕阳的映照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城内街巷纵横，正是晚饭时节，炊烟袅袅。
城外是大片的农田，大大小小的民居散落其中。此时秋收接近尾声，田里农民垒起的麦垛所剩无几，留出大片的空白。当然也有绿色，田间的麻子、夹杂在麦田中的菜地，有勤快人套种的胡萝卜，绿油油的，田野中，街巷里都是为了生活往来奔波的人们。整个河谷生气勃勃。
远处便是高耸的皋兰山，因为寺庙的缘故，山上的植被保存完好，整座山郁郁葱葱。
心情舒阔了许多，胡将军叹道：想当初第一次来兰州，周边的山都是如此，山上有树，川地有草，沟里的水清澈见底。现在好像就那座山上还有点生机。
方生道：是啊，有时候感觉活着没什么意思，看看这人世间，又好像一切都值得，一切好像还有希望。
胡将军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也学会尕狗爬在粪堆上冒充大狗了。
方生道：怎么了，你刚才好像要找人拼命。
胡将军将刚才听到的荒诞故事说了一遍。
方生惊得大骂：这是什么操蛋世道。明摆着就是姓刘的篡位不成，逃奔汪监军，二人合谋编了个暗桩的故事，企图脱罪谋利。事情都是已经发生过的，往上套便是，怎么可能不缜密。驴粪蛋上挂点霜，就敢冒充白玉玲珑球，还他妈的摆到供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