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奇案
一直到年底马三也没放出来。方生又找过几次指挥使,都被各种理由搪塞。
头疼的还不只这一件,石大嫂家也出事了。
石大嫂的那位表妹,就是之前换鸡蛋的那个姑娘,让官府以谋杀亲夫的罪名抓起来了。
前段时间石大嫂的姨娘过世,没多久石姨父就打算新娶,一方面需要钱,另一方面感觉女儿是个累赘,就高价许配给东川里的吴老四了。
这吴老四,四十出头,因为家贫一直没娶亲,全家只有他与老娘两人,人懒,平时不是睡大觉就是到处蹭酒,经常喝的烂醉如泥,算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废物。
也不知道哪辈子积的阴德,今年一下子阔了起来,不但翻新旧房子,母子二人整日里吃香的喝辣的,吴老四更是频繁出入兰州各大酒楼妓馆。
这钱怎么来的,谁问他都不说,有次让朋友们激的急了,说他肯定是偷了谁家,吴老四也是喝的有点飘,才将实情说出来。
有一天刚蹭完酒局,吴老四晃晃悠悠回家,风一吹酒劲起来,分不清东南西北,在路上瞎转,实在走不动,随便窝在一处墙角睡着了。
清醒过来就闻到一股恶臭,眼看旁边都是破烂,原来自己睡在垃圾堆里。
心想怎么这么晦气,爬起来往外走,不小心让地上的一个破竹筐给绊了一跤。
吴老四气急,无处发泄,踢了竹筐两脚。
本就腐朽的竹筐散架了,滚出几个烂苹果。
这会正口干舌燥,拆开竹筐想找个没烂的解渴,好苹果没找到,却从中间翻出一个包裹,不知道是什么,没多想随手扔到垃圾堆里。
正往回走,突然心念一动,转身回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费了很大劲才拆开。
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吴老四吓得酒醒了一大半,左右一打量才搞清楚自己待的地方,兰州城的东北角,这是当地的贵人区,四周都是高官显贵的深宅大院,显然是有人家见苹果腐烂便当垃圾扔了,却不料里面竟藏着一大笔钱。
不敢耽搁,忙揣进怀里跑回家,从此陡然而富。
吴老四把事情讲出去后,肠子都悔青了,这让失主知道肯定会找自己的麻烦,那几家任谁他都惹不起。
不料事情在全城传得沸沸扬扬,时间过了很久却没动静,没有一家出来承认银子是自家丢的。
吴老四这才放下心来,又开始吃喝嫖赌、逍遥度日。
他是心安了,老太太却开始担心,再这么下去迟早坐吃山空,得给儿子娶门亲,让他收收心。
媒人找了好几个都没什么结果,愿意嫁给他的,吴老四看不上,他能看上的人家不愿意,家世好的姑娘怎么可能嫁给他,那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也不知道哪个缺德货推荐了石大嫂的表妹,这表妹人长的漂亮,还很能干,就是性子烈了点,不过这正合吴老太的意,性子不烈怎么管得住自己的逛鬼儿子。
吴老四更是非常满意,乡里乡亲的,可以说是看着这个姑娘长大的。
便请媒人说合,事情异常顺利,石姨父一听就答应了,只是彩礼要的高些,吴老四二话不说,在对方要的基础上翻了两翻送过去。
石姨父恨不得立刻将女儿嫁过去,攀上这么阔的好女婿,下半辈子就不愁了。
他高兴归高兴,石表妹却是抵死不从,石姨夫自己说不动,叫来自己相好的来劝更是火上浇油,直接让石表妹给赶出房门。
石姨父还指望这个女儿照顾自己后半生,不敢发火,站在院中苦口婆心的教育,从孝顺讲到道德,从礼义廉耻说到伦理纲常。
石表妹在屋里回话:谁想嫁谁嫁,你这么爱钱,让这女人嫁过去。
那女人笑道:我这个年纪恐怕人家看不上。
石姨父这次脸上真挂不住了,破口大骂:你有本事就去投河,不然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乖乖听话还则罢了,不然到时候老子把你绑送到吴家。
本来母亲刚亡,心情伤痛,再加上父亲要娶,又要强逼自己嫁给吴老四那种货,再听自己父亲如此狠心,万念俱灰,夺门而出,真打算投河自杀。
好巧不巧,在去河边的路上正碰到吴老四,这个货刚从妓院出来,喝得颠三倒四,见是石表妹,笑着上前就要搂抱,嘴里大喊:妹子,哥老早就稀罕你了。
石表妹正在气头上,又见是这个仇人,一下血冲到脑子里,从旁边肉铺里抢过尖刀,上前就捅。
要不是旁边有人拦着,吴老四就命丧当场了,不过伤的不轻,血流了一地,石表妹也让街上的热心百姓给拿获送到官府。
吴老四命大,抢救及时留下一条命。
老太太却惊吓过度,一口气没缓过来,驾鹤西去了。
吴老四娶妻不成,却险些把命给搭上,这下老娘又没了,不等伤好就托着病体前往县衙状告。
许知县在向百姓问明情况后,定了个普通的行凶伤人,不过吴老四当街调戏在先,许知县不管他身上有伤,先打了一顿板子,吴老四又险些命丧当场。
石表妹伤人有罪,但事出有因,且大明律规定妇女除了重罪必须收监外,其他杂犯不得监察,打了一顿板子后由其亲属带回家看管,石大嫂担心表妹回家后出意外,便做了保人,领回自己家。
许知县将这桩婚姻作废,着女方退还所收彩礼。案子就这么结了。
吴老四气不过,四处使钱托关系,要让石表妹赔钱赔命。但他只是乍富新贵,能有什么人脉关系,白白花费了许多银两。
许知县也是一反常态,坚决不收吴老四请托的人情。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了了,却不想临洮府却驳回案卷,说是定罪有误,这明明是谋杀亲夫,当判斩刑,怎么能以伤人结案。
谋杀亲夫和普通伤害那可是天壤之别,前者历朝历代都是必死的重罪。
方生和石大嫂赶到县衙,也不废话,直接打听案情。
许知县道:是啊,已经了结的案子上面又给打回来了,麻烦。
方生问:县尊打算如何处置。
许知县伸了一下懒腰:还能怎么办,照上面的意思呗,这种事情本来就可大可小,我判的没问题,临洮府的意见也不能说是错。
方生急道:这女子岂不是白白冤死了。
许知县奇怪的看了方生一眼:兄弟和这女子认识?
方生知道不能实话实说,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许知县肯定就不管了,犹豫了一下:是我表妹,我姨的姑娘。
许知县向左右使了个眼色,旁边的人都退出去。
抱怨道:兄弟你怎么不早说啊,险些误了大事。
方生解释:上次您断的利索,公正严明,我们已经感恩戴德了,哪再敢麻烦县尊。
许知县在地上转圈:这件事麻烦了,现在还不知道上面打回的原因,如果只是吴老四使了钱,那倒不要紧,就怕驳回的是个恪守礼教的死脑筋,那就不好办了。
方生奇怪这中间有什么区别。
许知县道:凭他吴老四的那点钱财路数,搬不动太厉害的人物,我硬顶回去就是了。但如果是另一个原因,那想保这姑娘就费劲了,毕竟有婚约在前,人家认死理,非说是谋杀亲夫我们也没招。
方生急道:但这个婚约本来就有问题,人家女孩都不愿意,是他父亲强逼的。
许知县道:是啊,你说的是在理,我上次就这么判的,但你姨夫毕竟签了人家的婚书,收了人家的彩礼,具体姑娘同不同意,这外人怎么知道,在没有退婚之前就是有效的,并且你这个姨夫到现在还把人家的钱没退清楚,你说气人不气人。
顺手递给方生一张纸。
方生看了一眼,吓一跳:彩礼怎么这么高,本地普通百姓不过三五两,他这翻了好几翻。
许知县笑道:肯定的啊,不然好端端的谁愿意把黄花大闺女嫁给一个老光棍。
尽管这个石姨夫和自己没关系,但也臊的抬不起头。
许知县道:怎么判都是后话,眼前却有件难办的事情,我们可以想办法推翻临洮,但现在必须要将你表妹收押。我们县没有专门的女监,就是普通牢房也是和兰州卫共用的,要关押,只能送到临洮府。
方生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节。
许知县道:但一送过去这案子肯定由临洮府接管,我们就彻底没招了,并且他那个说是女监,有些事情没办法明讲,这么说吧,人一进去就毁了,就算最终官司打赢,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问题。
方生不是小孩子,一想就明白许知县的意思:那就留在兰县。
许知县道:留下来确实还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不过一个女娃让关在男牢,名声肯定就毁了,以后就算出狱,闲言碎语杀死人啊。
在很多人眼里,名节比命还重要,更何况一个未婚的姑娘。这么大的事方生不敢作主,出去和石大嫂商量。
石大嫂也是六神无主,要回去和家里人商量。
方生和姐夫一家聊了这个事情,大家也是犯愁。不一会,石大嫂回来,家里人的主意也不统一,有的说名节重要,一个女娃被关到男牢,这以后还怎么有脸活。
小金花正玩耍,听大家这么说,抬头问:坐牢的人是谁。
金夫人搂过孩子:是你石大婶的表妹,你看可怜不可怜。
金花道:那应该问她啊,为什么问别人。
石大嫂和方生猛然醒悟,又赶回县衙,石表妹听完其中利害,跪倒在地:先生可有办法让我不受辱,如果不能那去什么地方都一样,怎么判都无所谓,小女子现在就自尽,不再白废那些功夫。
方生忙答应,虽然没办法左右判决结果,但在监牢的这段时间自己必将保她周全。
许知县将表妹安排到牢房,给里面打了招呼,牢头索性让她负责做饭,给了个小单间让晚上睡觉。方生也向里面的人拜托,他经常来看马三,大家都知道此人后台不一般,胡将军的好兄弟,指挥使的坐上宾,所以没有不给面子的,他的表妹自然没人敢打主意。
马三是个勇武之人,已经在牢中树起威信,由他震慑,犯人们也不敢造次。
安排妥当后,就要想办法打赢这场官司。
和许知县的意见一致,本案最大的关键点是怎么证明婚约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