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雨心居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十八日,雪晴。
我是白玉郎。
秋槐胡同的这片槐林,就像一个契子,牢牢契在南北街最热闹的地段。但也正因为这儿最热闹,这片林子反而成了最冷清最引不得他人在意的东西。
大隐隐于市,莫非便是如此。
越是人人抬头即见的东西,越是没人在意了。
大雪覆落树盖的时候,雨心居内院都还是干爽的,若不是几日来有工匠砍去了院外的树,只怕这座宅子,终年见不到阳光。
名为雨心,雨雪却落不进院子。真好奇,爹爹是怎么发现这座废宅的,又怎么会给它改了这样一个叫人愁怅的名字----
事实上,愁怅的也许我。曳云山庄出来后,我几乎是像钻进洞穴的耗子一样躲在了这儿,不敢出去,也不能出去。我不想再给爹娘制造更多的麻烦,又或者说,爹爹说的那个能让人身不由已的江湖,真让我有些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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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娘也死了吗?”
“死了好多年了-----”陆少秋出了好一会儿神,回头来道:“扬杨同音,不如你以后,就叫杨尘儿吧,飞尘没得依靠,可也没人能束缚,自由自在,也挺好!”
小姑娘仔细品了会儿,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嗯嗯嗯,好听!以后,我就叫杨尘儿了!”
“好了,走吧,天都没亮了,这一夜,冻坏了吧?咱们去前面找户农家,借个早儿洗漱小睡一会儿,等天亮后我再送你回家。”陆少秋指了指前面秋槐胡同里隐约的一星灯光。
“不行,天亮了,你必须跟我去救我的那些小姐妹!她们太可怜了,一直被关在一个黑屋子里--”杨尘儿哒哒着腿,一扭一摆地跟上。
“别闹了---你说的就没一句真话!”
“骗你是小狗的!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看我手腕上的伤口,前天刚割完血呢----”
风雪穿巷,寒夜且长,一高一低两个身影纠纠缠缠向着槐林深处走去。身后丈余的地方,三两劲衣汉子交接了几个手势,两人扑入林去继续追踪,一人迅即消失在暗夜。
白玉郎盘弓着身子坐在土炉旁,已这样望着炉火呆坐了半个多时辰。
这种一尺来高,用砖石简单围砌,烧着柴禾的土炉,比起梦婵宫华贵的晶岩鼎盆真是太过粗漏了。但他今天才突然觉得,梦婵宫那种既能取暖又能熏香的高脚石炉子,原来根本是没有热度的。
进这座雨心居前,他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冻僵了,那种寒冷,不光来自身体,也来自他倍受打击的骄傲。
龙啸天告诉他,在逃离曳云山庄之前,他几乎没有错愕和问询前后缘由的时间!如果还在意爹娘妹妹的消息,就只能来这座最最不起眼的小院等,老老实实地从天阳消失几天。
自己一定又给爹娘闯祸了!一时懊恼得抱紧了自己的头。曳云山庄里发生着什么?爹娘妹妹是否遇到了麻烦?还有那个任姑娘,有没有受到父母的责难?
忙进忙出了一天的何妈妈抱着一床暂新的丝绵被褥走进堂屋,远远见到天井这边的炉火,不禁心疼地啧了一声:“小公子啊,你怎么还不去睡?是不是太冷睡不好啊?我再替你加床被子?”
这座雨心居是这户何姓人家的祖屋,何家几代人丁单薄,何老爹故去后,何妈妈的一位娘家侄儿在南边丰年坊发了迹,打算不久后接老人家过去颐养天年。她膝下亦无儿女,祖屋业已破败,几日前托街沿地保儿发了契告,打算把这院子贱卖了换几两傍老的银子。
契告发出不到半个时辰,地保就拿着两大锭元宝的定金来告诉他,有一户姓白的人家,以高出市价三倍的银子买下了这座院子。但他们要求何妈妈继续在这院里住一阵作帮佣,等这家人慢慢搬过来,换置了使唤的仆妇丫环,再让她离开。
何妈妈捧着那张她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数额的银票老泪纵横,当即答应了所有要求。
很快工匠们就进了院子,砍树的砍树,修墙的修墙,她则依着主人家的吩咐,开始里里外外整饰屋子。直到昨天半夜,一个自称姓白的年轻人顶着大雪敲开了雨心居的门。不久后,这方新砌的天井堂炉,就燃起了暖暖的火。
何妈妈十分喜爱这个金主家的小公子,难得有钱人家的孩子长得这么周正还斯文有礼的,她都开始好奇主人家的老爷太太是何等模样,要不是怕老无所依,便是让他下半辈子在这样的人家里一直当佣人,她都愿意!
“啊,何妈妈,我不冷,屋子里够暖和了,您老屋里如何?外面雪大,您老还是先下去歇息吧,不用陪着我。”
“哎哟,哪有主人家不睡,佣人先睡的道理哈哈哈哈----”何妈妈笑得见缝不见眼:“小公子呀,一看你就是从小好教养人家的出身,住惯了大屋楼阁的,是不是——嫌弃咱这样的土坑板床呀?等明天啊,我就让木匠们,给你新做一架两道帘子的大拔步!”
“哈哈---”难得老人家大雪夜不休息来哄他开颜,玉郎礼貌地笑了笑,老人见他终于有了笑脸,忍不住又道:“您可别怪我多嘴呀,我只是好奇,老爷太太为什么不去城里买个新宅大楼院,却要来修咱这样的破屋子住呢?”
白玉郎还是头一次听人称呼自己爹娘为老爷太太,忍不住想象了一下杜圣心和倪姬穿着员外服,打扮成土财主的样子,忍不住噗得一声笑了出来。
“何妈妈,您多心了,我爹娘喜欢清净,相中了这院子前面这片槐树,夏天好用来避暑。”可怜玉郎是真编不出其它穷人能理解的理由来了,何妈妈倒也深信不疑,哈哈笑道:“明白了明白了!你们有钱人家,冷了热了,南边北边的多置几处宅子,平常!平常得很哈哈哈哈--”
“唉,院外好像有人在叫门?”玉郎正赔着笑,忽而一怔道。
“啊?--有人叫门?”何妈妈止声听了会儿,奇道:“哟,好像还真有生人来了,公子您看?---”
“劳烦您先去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哦好。”
“等等!”白玉郎没来由的手一紧:“我陪您老一起去。”
这座宅子几近荒废,附近亦无多少人家,知道新近异主进了新客的人也寥寥无几,这大风雪夜会来叫门的,不是自家,便只能是仇家了!
“奇怪了,这明明是亮着灯的呀,怎么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陆少秋已不觉有些气馁:“要不,我们多走几步,去南城找家客栈吧?”
“不行!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我可走不了路了!”身边刚还是生龙活虎的小丫头装起了娇弱,陆少秋一见她扭着身子撒娇的样子就没辙。无奈只能继续抬手敲门。
“谁呀?----是谁在外头?”院里终于传来一个老妪颤颤微微的声音,杨尘儿喜不自胜,大叫道:“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雪太大,外头好冷,您能不能让我们进来住一晚避避风啊?”
院子里静了好一会儿,陆少秋心头一沉,忙也大叫道:“哦,老人家!我---我们有银子!我们可以给你银子的!----呃,可以,可以给客栈两倍的银----”
破败的院门辖然被拉开,陆少秋还在扯着嗓子不着边际的喊,院内已传出了小小的惊问声:“小流星?真的是你?”
看着门缝里被雪光照得微微惨白的脸,陆少秋有刹那的怔愕。
“小流星,你怎么来这里的?”
“哈,你们——你们认识呀?”陆少秋身边那个娇俏的女孩亮晶晶的眼睛在他们脸上划来划去。
没来由的,陆少秋头一埋,脚一转,扭头便走。
“唉~你怎么走了呀!”杨尘儿慌忙去拉他,白玉郎也不解地拉开门跨出门槛追道:“小流星,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
“白玉郎,我只问你,如果我和你爹再打起来,你是会帮我还是帮你爹?”
“这话什么意思?”玉郎眨了眨眼紧道:“你看到我爹了?在哪儿?发生什么事了?”
“我只问你,你会帮谁?”陆少秋倔着脑袋道:“我已经和龙啸天恩断义绝了,从今以后再不是朋友!你惹是还会帮着你爹,帮着龙啸天,那么以后,我们也不再做朋友了!”
“你---”白玉郎听得简直要冒火:“陆少秋,你今天头一天认识我吗?在你眼里,我是个是非不分,会任由我爹为非作歹而坐视不理的人吗?我们几个月来在江湖上的过命交情,难道你死了一回就全忘了吗?”
陆少秋黑着脸,没说话。急得杨尘儿张着小嘴,鼻子眉毛都要皱到了一起,跺脚道:“哎呀陆少秋!你冲人家儿子矫情什么,有你这样求人的吗?”
“哎哟,外面雪这么大,别教冷坏了这位小姐!两位小公子,也别在外头站着了,先进屋说话吧,啊——”何妈妈早瞧出这两个年轻人交情不浅,门外这犟着脖子要说法的小子,估计是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想来朝玉郎说道却又拉不下脸,也就只能有她这个当“下人”的,来给他们铺台阶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