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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1 无妄之灾

青苔斑驳的大石头上残留着一大块污秽的血渍和摩擦过的划痕,一顶宽边无檐软帽胡乱扣在地上,帽顶沾了泥,一个褐色假发套散发着酸臭味躺在草丛里,草尖上挂着一只被磨破了的白色脏手套,灌木丛里还有一堆揉成团的旧衣裳。

一个搜查现场的士兵刚拿起这堆衣服就忙不迭地扔掉了,嘴里哎吆哎吆地乱叫唤,像扔掉了一团火。

只见一大群密密麻麻的红蚁从脏衣服堆里涌出来,宛若一股暗红色浊流,飞快地泻入灌木丛深处。

大法官桑德罗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抓起一根枯树枝,拨了拨扔在地上的那堆脏衣服,血污斑斑的污渍顿时暴露出来,怪不得招惹了那么多食肉蚁。

现场除了这件被血迹污染的发黄的衬衫,还有一件半旧的黑色长褂子、一条褐色束腿裤。综合看来,这是一位中等个子、身材偏瘦的男性市民留下的。

以上就是治安长官安东尼奥和大法官桑德罗在丛林中发现的证物。公众法庭里的审判刚结束,这两位挨了训的大人物就带着随从,快马加鞭赶到丛林里取证,药剂师焦阿基诺自然是带路者。

“大人你看,衣服背后的脓血足以证明罪犯背部伤得很严重,我说的句句属实,这就是魔鬼留下来的证物。我绝对没有杀人,望大人明查!”

药剂师焦阿基诺指着石头上的血迹说,“恶狼当时就躺在这块石头上,烧得像炭火一般。”

“你有没有杀人法庭自会明断!”治安长官安东尼奥板着脸,没好气地说,自从药剂师焦阿基诺当众揭了他的短处,他心里就很不痛快,

“你口口声声说的人皮在哪里?如果世上真有那种鬼玩意儿的话。恶狼又在哪里?空口白牙,你叫我们如何相信你?”

“这……”药剂师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记得清清楚楚,一群贪婪的斑鬓狗包围了昏迷中的恶狼。

可现场没有任何撕咬争斗过的痕迹,难道昏迷中的狼腾空飞翔了?魔鬼啊魔鬼,真是太可怕,太强大了!

“这也不像是被斑鬓狗啃掉的样子啊?按说总得流几滴血吧?什么都看不到嘛!”法官桑德罗怀疑地盯着药剂师。

“搞不好是这家伙提前布好的局,他找了几件破衣裳丢在这儿,然后危言耸听糊弄我们大家伙儿!想想看,人世间怎么可能有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人皮,也不怕做噩梦!”

治安长官安东尼奥不怀好意地盯着药剂师,恨不得立刻定他的死罪。

“不,大人,我以圣母玛利亚起誓,我绝对没有撒谎,我说的话句句属实!”药剂师焦阿基诺觉察到两位大人物的疑虑,也听出治安长官的不怀好意,他急了。

“掌嘴!”治安长官安东尼奥一声大喝。

旁边伺候着的士兵干脆利落,扬起粗大的手掌,一道完美的弧线划过,伴随响亮而短促的一声,药剂师挨了个狠狠的嘴巴子。血顺着他的嘴角快速流淌下来。他闭嘴了。

“继续搜查,再四处找找,看看能不能发现这家伙说的人皮什么的鬼玩意儿。”治安长官安东尼奥抱着开玩笑的态度,随随便便地吩咐士兵们。

士兵们分散开来,在丛林中继续搜寻,心里念叨的却是肥美的野兔之类的猎物。一个士兵发现了丛林小路上的车轮痕迹,另一个也瞧见了,但谁也没当一回事。

这天午后,埃拉城的集市上一片纷乱,天南海北的商人们忙不迭地收摊,该装箱的装箱,该处理的处理。有些商队已迫不及待地逃离了埃拉城,奔赴下一个集市去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弗洛伦萨银行家与伯索公爵之间发生冲突的消息不胫而走,集市上人人自危,外国商客们担心,此时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夏青染看着助手们把货物收拾得差不多了,心情却异常沉重,他预感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这时,他远远望见明澈骑着毛色发亮的阿拉伯马,透过人群向他招手。

“忙完了吗?”明澈勒马停住脚步。

“刚收拾完摊子,找个地方喝一杯?”夏青染提议。

“正有此意。”

俩人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要了店家新酿的葡萄酒和几个下酒菜,坐在露天里,慢慢喝酒聊天。

“你觉得斯特凡诺这人怎样?”明澈要谈的话题非同寻常,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小心翼翼。

“人还行,就是粗鲁了点。是不是夏绿凝跟你讲过皮耶罗的事?放心吧,要伤害夏绿凝的是猎人皮耶罗,他早就失踪了!”

夏青染已猜出明澈的心思,“斯特凡诺虽与皮耶罗长得特别像,但斯特凡诺的的确确不是皮耶罗,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嘛!

“你想想看,皮耶罗的眼睛瞎了,就算不瞎,他也是灰色眼睛;而斯特凡诺的眼睛绿得像清澈的湖水,这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

“我知道你为夏绿凝的安全担忧呢,我是她亲哥啊,怎么可能害她?”夏青染不明白,明澈如此聪明的头脑,这么简单的问题却看不透,难怪俗语中说,爱情会冲昏明白人的头脑。

明澈的脸涨红了:“皮耶罗给她造成的心理伤害那么大,你留着这么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在府邸,委实不妥。”

“你多虑了!我知道你为夏绿凝好,但这罗马人虽然粗鲁了些,品质倒也不坏,他不会出乱子的。”夏青染不以为然。

“单凭眼睛的颜色和他不是瞎子,就判定斯特凡诺与皮耶罗毫无关联,是不是太片面了点?”明澈思索着费代里戈进城时说的奇怪的话,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还能有何关联?你怀疑他们是孪生弟兄?”夏青染将酒杯斟满酒,一饮而尽。

“没那么简单。”明澈叹了口气。

“此话怎讲?”

“假若,我是说假若,皮耶罗与斯特凡诺身上披着同一张人皮呢?这样是不是就能解释下去了?

“藏在皮囊下的躯体不同,所以眼睛的颜色自然不同。”明澈的表情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他眉头紧皱,目光紧紧盯着夏青染。

“开什么玩笑!你这话听着就瘆得慌!怎么可能存在那种东西!”夏青染头摇得像拨浪鼓,“你呀你,怎么会产生如此诡异的想法?”

“不久前那件谋杀案你听说了吗?一个女人被狼当众吞掉了心肝肺。狼怎么能堂而皇之踏进人类的门槛?原因就在于它披着人皮,人皮是畅通无阻的通行证。”

明澈想起公众法庭中指证的那几个不幸的人,他们谈到凶手拽下人脸露出狼脑袋那一幕,却都被残忍地割了舌头,公爵此举着实令人费解。

“传闻说凶手是狼人。”夏青染接着说,“这与你讲的风马牛不相及。”

“我曾经在丛林里遇见过一张人皮。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很难相信。”明澈尽可能平静地说,眼前浮现人皮匍匐蠕动的那一幕,依旧心有余悸。

“有这样的事?”夏青染脸上的表情无异于大白天撞见了鬼,“你没开玩笑吧?”

“千真万确。”明澈严肃地回答。

“它是什么样子?像口袋一样吗?”

“空荡荡的一张皮囊,惨白,丑陋。”

“照你的想法,城里出现的不是狼人,而是狼?只要披上人皮,狼就能摇身一变,堂而皇之地行走在人群中?”

“理论上是这样。”明澈也不敢妄下定论,“这只是我的猜测。”

“这么说,轰动全城的哑巴和莫莉谋杀案也许是披着人皮的狼干的?”

“很有可能。”明澈说。

“你遇见的人皮与斯特凡诺有无相似之处?”

“截然不同。”

“你当时没看走眼吧?世上会有这种东西?”夏青染依旧难以置信。

“绝不会。”

两人正喝着酒,一辆马车从酒馆门口经过,车上的人掀开帘子,从帘子后露出一张精致白皙的女孩子的脸,她的目光落在夏青染身上,傲慢中透着些许倾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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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染默默地注视女孩一晃而过的脸,手里的酒杯停在半空。

“认识?”明澈看出几分端倪。

“克拉丽丝公爵小姐,她该不会是去教堂寻求庇护吧?”夏青染思索着。

“是躲避债务吧?公爵以身试法,还讲不讲信用?难道真要跟佛罗伦萨的商队打起来不成?”明澈半戏谑半好奇。

“这事儿你也听说了?仗应该打不起来,理亏!传出去多没面子,以后谁还愿意跟埃拉公国做生意,只是夏家恐怕有大麻烦了。”夏青染叹息。

“此话怎讲?”

“公爵蒙受奇耻大辱,我父亲身为财政大臣,怎脱得了干系?”

“堂堂埃拉公国,财政怎能沦落到如此地步?”明澈奇怪地问。

“打仗烧钱!这两年没钱才消停下来。加之公爵挥霍无度,各地银行的债务名单都少不了公爵的鼎鼎大名。

“我父亲拒绝公爵加税的要求,差点被投进监狱。弗洛伦萨银行家武力讨债,丢了公爵的面子,以公爵睚眦必报的个性,他必定要拿我父亲开刀。”

说到这里,夏青染忧心忡忡,“人人都说夏家富可敌国,然而公爵欲壑难平,纵然有座金山也不够他挥霍。

“父亲怕辞官不做要掉脑袋,硬着头皮坐在这位置上,也是如履薄冰,一步踩错万劫不复!”

夏青染平日并不善于言辞,今日心情郁闷,又多喝了几杯,长期以来积压在心底的声音终于吐露出来。

“你想过要重归故里吗?”明澈意味深长地问。

“想过,何谈容易!单是路途遥远、凶险就是一道鸿沟,更别提四处战乱不断,瘟疫肆虐,难上加难!”夏青染叹气。

明澈半晌不言语,只低头喝闷酒,两个人陷入沉默。

门外有个仆人探头探脑地朝酒馆里望,那人一看到夏青染,便急急匆匆走进来,附在夏青染耳边小声说:

“少爷,老爷被公爵抓到公众法庭去了。”夏青染一听这话,扔下酒杯就走:“抱歉,家中有事,夏某告辞!”一眨眼功夫,他便骑马消失在街道尽头。

如果说,上午的公众法庭因药剂师焦阿基诺的故事而阴风四起,那么,下午的审判大厅就是独眼巨人波吕斐摩斯的洞穴。

一堆哆哆嗦嗦的廷臣活像串在独眼怪削尖的木桩上的烤肉,而那把烧得旺旺的大火就是坐在雕花橡木太师椅里的伯索公爵。

手持兵戈的警卫严阵以待,气势汹汹地包围了审判厅,公众法庭外,一队佩鲁贾雇佣兵正等候命令。

伯索公爵一言不发地坐在太师椅里,烛光映照下的面目狰狞可怕,大厅里死一般寂静,群臣心惊肉跳,全都屏声敛气。

只听得外面一阵躁动,财政大臣夏念祖被押进大厅里。看到自己的财政大臣终于出现了,伯索公爵立刻像一截弹簧般跳起来,他冲出去一把揪住夏念祖的衣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把他拉出去砍了!”

夏念祖没来得及分辩,早有几位虎视眈眈的警卫冲上来拖着他向外就走。廷臣中当即有人被吓晕了,其他人个个面如土色。

“回来!”伯索公爵突然命令拖着夏念祖的警卫,于是夏念祖又重新被拖进了审判庭,伯索公爵厌恶地望了望晕倒在地的朝臣,吩咐警卫,“弄出去,晦气!”

两名警卫走上来,像拖牲口那样把昏厥的廷臣拖了出去,像拖着一条死狗。

“你可知罪?”公爵恶狠狠地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臣知罪。”夏念祖恭顺地回答,低头等候命运的发落。

“说说看,你知什么罪?”

“臣身为财政大臣,未能使国库充盈,令公爵大人蒙受奇耻大辱,罪该万死!”

“是罪该万死!竟让一群卑贱的商人当众侮辱你高贵无比的主子,难道不该死吗?”

伯索公爵恶气难平,“给你两条路,第一,拿出两万金币给我还债;第二,把自己的脑袋套进绞索,选吧!”

“臣能说几句话吗?”夏念祖问。

“说!”

“公国每年得花费一万杜卡特还战争债,这笔债还需十年方可连本带利还清。

“公爵每年的宫廷花销超过八千杜卡特,若非这几年羊毛贸易交易额上涨,国家运转也难以维持,雇佣兵军费还拖欠着。

“我这个财政大臣就是空头支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臣也无能为力。”财政大臣夏念祖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股脑都端出来了,大厅里人人听得清楚明白。

“说完了?”伯索公爵越听越来气,脸色阴得能绞出水来。

“说完了。”

“说完了就拿钱吧!”公爵强忍着没骂娘。

“臣的家产最近全部投进与威尼斯人的生意里,收益如何也得看这批货卖得怎样,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夏念祖自知在劫难逃。

听到这个回答,伯索公爵暴跳如雷,他疯狂地跳着脚大骂群臣,按照惯例,这是杀人的前兆。

果然,公爵一挥手:“拉出去,把他们全拉出去砍了,拿不出钱,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公爵命令既出,军警虎狼似的扑上来,群臣鬼哭狼嚎,乱作一团。生死关头,克里斯托弗大主教仿佛大救星出现在审判庭门口。

大主教威严地望着混乱的人群,怒斥道:”一片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来得好!大主教先生,你看看这些叛徒,没有半个忠心护主的,宁可看着自己的领主受人侮辱也不肯拿钱出来!我要杀了他们,统统杀光!”公爵已经丧失了理智。

“钱给你找到了。先把人都放了!”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满脸不悦地说。

“钱?在哪里?”伯索公爵顿时两眼放光,也不骂人了,他的变化如此大如此快,几乎令人怀疑方才的癫狂是装出来的。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指了指他身后跟着的一个男人。伯索公爵凝神一看,这不是早晨来拜访过他的秦人吗?他果真是财神降临?

公爵想起这个人对自己说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心里便万分不痛快。

“长话短说,这位客人申请居住在埃拉城,虽然王者城堡距离城区尚有十几里,他还是愿意斥巨资买下它,为公爵解当下的燃眉之急。但买家有个条件,你得慎重考虑。”克里斯托弗大主教严肃地望着公爵。

“什么条件?”伯索公爵狐疑地盯着客人,不知他打得什么如意算盘。

“王者城堡实际造价不超过一万五千金花币,奥比奇家族的银行家的估价八九不离十,我愿意出资三万买下城堡连同周围的土地,公爵意下如何?”秦人盛千秋不慌不忙地说。

伯索公爵脸一沉,没好气地骂道:“你要买我的城堡和土地?胃口还真不小!”

“公爵大可放心,买土地为的是自给自足谋个生存,这么巨大的城堡需要上百仆从打理,总不能坐吃山空。你同意我们就签合约,不同意就当我没说,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无论生意成不成,有一点得提前明确:城堡和土地均是花大价钱买的,非公爵赏赐,我们与公爵的封臣有天壤之别,得郑重申明。

“如果生意成交,我们定会遵守埃拉城的风俗与习惯法,如若犯法,也跟其他人一般对待。”

伯索公爵越听越不高兴,但当盛千秋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当即在心里冷笑几声:

“哼!违法犯纪这种事,可不是你说了算的,随便找个理由都能弄死你!到时候找理由收了你的土地不就完事了!”

如意算盘一旦打定,公爵便毫不犹豫地说:“成交!”大厅里的人提着的心顿时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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